“长离,长离,你等等我。”

    乌长离走路快,仇秋逗留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已经到后院门口了,仇秋急忙追她,动作过大,牵引到裂开的伤口,疼得他暗自倒吸冷气。

    乌长离转身等他,看他手上端着满满两盘的糕点和茶果,问道:“仇公子有何事?”

    她声调不轻不重,不咸不淡,是一贯的客气。仇秋注视着她,认真道:“你吃一点东西再休息吧,饿着肚子会睡不着觉的。”

    乌长离目光在果盘和他的脸之间来回两次,抬手接过其中一碟,道:“我拿一盘就好了,另一盘你吃。”

    仇秋喜笑颜开,空出的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好……嘶。”

    肩膀的伤口又被拉扯到了。

    乌长离听见他的声音,略一思忖,对他说:“你跟我过来。”

    仇秋在心底怨怪自己又露出马脚,暗暗给自己一拳,又赶忙跟上她的脚步。

    乌长离左走右拐,推开了一个虚掩的门,仇秋觉得这布置有点熟悉,待乌长离点上灯才想起来这是药房。

    乌长离放下碟子,一边走向存放草药的柜子,一边说道:“南双姐姐说这药房是郡守府的,大夫不在,我们先用一用。”

    仇秋把碟子跟她的放在一块,正想说话,乌长离忽然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向他。

    直切的目光另他感到十分局促,脸皮无端地发热,却见乌长离抬手指了指他脚底下:“你那是不是有凳子?”

    仇秋这才慌忙让开,低头从黑暗中提过凳子:“嗯。”

    “拿过来。”乌长离对他招手道。

    仇秋立马照做,把凳子放在她脚边,迷茫地看她:“拿凳子做什么?”

    乌长离弯腰将凳子挪一挪,试了试平稳程度,仇秋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要踩在凳子上去取高处的草药,忙道:“我来拿吧,凳子怕不稳当。”

    乌长离二话不说,提起裙子抬脚上去:“这是专门的凳子,不会摔。”

    仇秋急忙忙踩住凳子脚,抬起手虚护在她身后,一颗心竟悬了起来。

    要说这凳子也不高,摔下来也不会多疼,况且乌长离身怀武艺,这点高度实在不足为惧,可他心里就是害怕——害怕她受伤,哪怕是一点点。

    乌长离在上面面不改色地翻找药材,找到自己需要的,抽出格子来递给仇秋:“放到那边。”

    仇秋抬手接过,飞快地放下飞快地跑回来,生怕耽误时间,如此来回几趟,乌长离提着裙子准备下来了,他一下子把手臂送过去让她搀扶,神色紧张:“当心。”

    乌长离疑惑地看他一眼,兀自跳到地面,拍拍满手的灰尘,走到桌边用布巾擦手,低头看见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各类工具和药材,便知道大夫应是得知周军来袭时匆匆离开的,她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对仇秋说:“灶上应该有热水,你去打些过来。”

    仇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乖乖地去端水。

    乌长离动作利落,称量出药材份量,一部分放在盘中,一部分倒入药臼里。

    仇秋:“水来了。”

    乌长离抬眼看了下那冒着热气的水,道:“嗯,你自己把上身擦一擦,待会方便上药。”

    上、上药?

    仇秋明显愣住。

    又要上药么?他耳廓悄悄发红。

    乌长离注意力在她的药臼里,没注意到他的羞怯,自顾自地补充说道:“门关上,免得着凉。”

    仇秋心底流过一股暖流,呆呆地应道:“……哦。”

    随即去把药房的门关上,回头坐在椅子上木讷地望着那盆热水。

    乌长离时不时看他一眼,见他不动,道:“快些,等会水冷了。”

    “……好。”仇秋傻乎乎地回答,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尖,红着大半张脸,背过身慢慢脱下外衣清洗上身。

    乌长离目不转睛地捶打药材,间歇地俯身去闻药味,十分专注。

    仇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擦洗完的,只知道拢着衣服回身时,乌长离已经蹲在门边熬药了。

    她身体单薄瘦削,蹲下去的腰背都很纤细,微黄的灯光笼罩她顺滑的发丝,整个人褪去了白日里的不可亲近。

    仇秋望着她,暗暗地叹气:假若当年我早一点认出长离,早一点带她离开,她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伤害?

    他心底升起一种深深的自责与怜惜。

    乌长离摇着扇子回头,正对上他忧郁的目光,微微纳闷,问道:“仇公子,洗好了吗?”

    仇秋一激灵,忙应道:“好了!”

    乌长离点点头,倒出一碗热热的药汤,拿过药臼,舀了两勺到里面,继续捶打十几下,再倒出来时就成了黏糊糊的一块。

    “这个凉一下喝,这个敷在伤口上。”乌长离一一说道。

    仇秋点头说好,上前接过药,说道:“谢谢你,长离,现在这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乌长离转了转脖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到糕点前坐下,拿起一块米糕咬了一口:“嗯,我吃点东西就回去了。”

    仇秋注视她,眼睛里浮出笑意:“好。”

    在这幽微逼仄的药房里,他们一个人小口小口地吃东西,一个人默默地包扎伤口,淡黄色的灯光将两人影子映到木窗上,四周安静、祥和,好像没有经历过夜晚的一场战役。

    不多时,仇秋穿上衣服,喝完药,正要起身收拾物品时,一个人扣响了门扉:“长离,你在里面吗?”

    乌长离和仇秋彼此对视一眼,都认出是南双的声音。

    乌长离答道:“在。”

    南双推门而入,看见仇秋时愣了一下,看见他衣衫不整以及脚下的一盆热水时又愣了一下。

    仇秋眼睛眨了两下,解释道:“我们在这里熬药。”

    “哦,你受伤了?”南双道。

    仇秋:“嗯,多亏了长离帮我施药。”

    南双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乌长离,拉住她的手,紧张道:“长离,听赵大人说你跟刺客打起来了,有没有受伤?”

    乌长离摇摇头,微笑道:“我很好,没有受伤。”

    南双不放心地围着她转了一圈,确认她浑身上下连衣服都没划破一点时才放下心来,“真是吓死我,本来是我去找赵大人的,可在半道上突然碰上行丛,他非要我带他去找师先生,找到师先生便说援兵马上到,又不叫我去找大人了,唉,总之就是混乱极了。幸好你没事,否则我心难安。”

    乌长离拍拍她发凉的手背,安抚道:“我们都没事,这就很好了。”

    南双眼底水光氤氲,郑重地点头:“是,是,大家没事就好。长离,现在时间很晚了,同我回去休息吧。”

    乌长离:“嗯,那仇公子,我们先走了。”

    仇秋连连点头,笑道:“嗯,睡个好觉。”

    南双应了一声,牵着乌长离离开药房,仇秋收拾好东西,也回去睡下。

    *

    战败的周兵从四面八方涌入渝河城,追兵在后,城上将领高声呼喊:“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守门士兵早已双腿发颤,听见号令,立马合力关闭城门,即便外面还有许多因受伤瘸腿而来不及进门的士兵。

    城楼下哀嚎不止,将领却是松了一口气似地甩了甩额头的汗,吩咐手下日夜不息地监视,严禁放外人入城。

    城中一处客栈,满楼寂静,只二楼拐角处发出一声吱嘎的开门声。

    黑衣人推门进去,将长剑按在木桌上,接应他的人立马点燃烛火,忧切地看向他:“师兄。”

    叶无乡额头全是汗,脸色惨白,染血的衣服紧紧黏在身上,他扬起手臂凑到嘴边,咬住衣服用力一撕,露出血肉模糊的剑伤。

    卢冲取出止血药递到他手边,瞧见他额角斑驳的血痕,眉头深蹙:“师兄,下次我和你一同去。”

    叶无乡单手挑开止血药,面无表情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胡乱撤下一块衣料缠上去,牙齿和右手配合着打了一个结。

    他倒出一杯冰凉的水,问道:“查出来是谁让许静良撤兵吗?”

    “是雍京的特使,背后主使是谁,还需回京才能知晓。”卢冲顿了顿,“另外还有一事。”

    他语气不佳,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叶无乡:“说。”

    “有一路叛军半路杀出来截住了撤离的军队……其中有一小卒厉害非常,自百步外一□□死了许将军,兵卒溃散,死伤惨重。”

    叶无乡捏杯的手青筋凸起,他仰头一口喝下水,冷冷道:“先回雍都。”

    卢冲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怒意。

    他其实一向是沉稳内敛的人,但自从新帝登基,先是废除日月宗,后又革除师兄和自己的职务,闹得天下纷乱不已,小皇帝却还沉溺声色。

    卢冲看向沉默不语的师兄,心中积怨更重。

    师兄为了周朝殚精竭虑,追杀逆贼仇秋时遭遇雪崩,身受重伤,得知周军备战不足时,拖着病体去刺杀郡守,回来又添一身伤痕。

    这一切,那小皇帝又岂会知晓?

    他不禁捏紧拳头:若是日月宗还在,宗主还在,他们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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