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良玉回到自己的宅院中,四下寻找金枝不见,她连声呼唤,终于在池子边找到金枝。金枝正一个人呆坐在池边,魂不守舍。

    楚良玉皱皱眉,扳正她的肩膀道,“金枝,怎地这般样子?”

    金枝回过神来,哀道,“娘子,宫中又死人了。”

    她说,“我知道,是说找到了子蛊的那件事吧?”

    金枝点点头,“被杀的那些宫女中,有一个是我在家乡熟识的姐姐,当年我们一同参与选秀,她有幸得到内府局的职务,服侍圣上左右,而我则来到雍王府伺候娘子。我们也是相熟的,没想到……这下人居然已经去了……”

    楚良玉见金枝面容哀戚,心中一紧,将她拥入怀中,“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一日,雍王府就会护你一日,雍王府不护你,我来护你。”

    她思忖道,本次事件中,司天监为何会参与也是极大的一个疑点。桐木物证将会被送往司天监,她曾与烺有一面之缘,不妨去试试,看能否探明所谓巫蛊之乱的内情。

    时间紧迫,解完蛊之后桐木物证就会被送往大理寺,于是她起一大早匆匆来到司天监。今日清晨起大雾,寻常巷陌里尚且还好,司天监楼下有一大平台,在开阔的地方雾气一般更为明显,如今迷迷蒙蒙的,几米开外就已看不清人影。

    沿路平民的住舍一片寂静,此时大多数人恐怕还沉睡在清梦中,很难将浴佛节时此处的热闹与这里联系起来。

    守门的白衣小童不是之前见过的人,想必是已经换了班,正昏昏欲睡。楚良玉唤醒白衣小童,请他向烺通报。

    白衣小童见眼前人是令昭公主,霎时间清醒过来,“公主,公主怎会在此。”得知楚良玉的来意后,白衣小童犹豫不决。

    “令昭公主,司天监有规矩,不可接待外人,也不能随便请客人进来。楼内巫祝大人们正忙着解蛊,事关紧要,让人进来冲撞不得,您还是回去吧。”

    “烺少监是我的熟人,接待朋友有何不可?有烺少监在,你不会被怪罪的。”

    “令昭公主,这,您认识烺也不行。”

    楚良玉面色一冷,故意压他道,“你说司天监不可接待外人,那我问你,我姓什么?司天监为皇室服务,怎地姓楚之人居然不准进楼,难道你不认我这个公主?”

    白衣小童急着要哭,终于松了口道,“令昭公主,我已说过楼内正在解蛊,不能让人冲撞,这样吧,我去向烺少监通报您来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只在楼外谈谈应该是可以的。”

    她本来没有报太大的信心,这个结果她也勉强能够接受。她装出一副不悦的样子,冷冷应道,“那便如此吧。”

    白衣小童生怕怠慢了她,一溜烟的就不见了。另一个守门的小童说,“公主,雾天潮冷,司天监多有怠慢,我这就去为您熬制姜茶,还望您见谅。”说完也匆匆离开。天色很早,熬制姜茶要重新起灶烧水,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回来。

    楚良玉在楼外稍等片刻,不一会儿,烺身着白衣,顶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下来了。楚良玉见他虽然疲倦,但衣着整齐,不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楚良玉笑笑,“我要谈的事十万火急,迫不得已这么一早就来打扰少监,真是对不住了,看烺少监的衣冠,烺少监刚刚正在忙吗?”

    烺没精打采地说,“你是为了谢家之事来的吧?没猜错的话,是谢家搜到的桐木咒具的事。我与大巫祝合力为大家解蛊,已通宵达旦一夜没睡了,不过眼下已经快要大功告成,你来了不算打扰。”

    楚良玉道,“没有误事就再好不过了。少监神机妙算,猜的一点不假。烺少监应该清楚,谢家与雍王府关系匪浅,我想请教谢家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可以亲眼见见那桐木道具就再好不过了。”

    烺闻言,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向来是个嬉皮笑脸的人物,此番身着白衣立于白雾间,面色又认真,竟然真的像一个超凡脱俗的神仙。

    清晨寂静的街上,守楼的白衣小童不知何处而去,唯能听见他们二人的声音。烺抬首望向司天监高高的楼层,雕梁画栋,朱漆戗金,华美的殿宇如今都被茫茫大雾模糊了样貌,高大的建筑如一个巨人沉默地俯视着他们。

    烺拉过楚良玉,“我们另寻一个地方说话。”

    他们拐入一个不远处的一间巷陌,这里雾稍小些,可以更清楚地看见相对人的样貌。楚良玉看见烺清秀的面容上可见眼下疲惫的痕迹。

    楚良玉单刀直入,“谢家藏匿巫蛊这件事,应该是杜崆单方面先找到司天监的,不错吧?如果是司天监推算出此事,大可以直接向圣上禀报,根本无需杜崆插足。所以,一定是杜崆掌握了谢家的什么证据,才去要求司天监与他合作的,你们是在杜崆给出的证据的基础上,证明谢家施展的是巫术。”

    烺哑口无言,“还真不愧是令昭公主,一切都让你看穿了,你既然清楚得很,为什么又来找我呢?”

    楚良玉说,“如果此事为真,谢家全家都难逃死罪,只是,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那真是谢家做的。”

    烺定定望着楚良玉,忽然开口道,“你一直在问我问题,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若回答上来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问题,怎么样?”烺狡黠地笑了,刚才的严肃全然不见。“你不相信这是谢家做的,几分是为了找到帮雍王府脱清关系的证据,保雍王府的人无恙,几分是为了和谢家的情分呢?”

    楚良玉愣住,她从来没有回首审视过自己的心情。她首先想到昨晚看到金枝魂不守舍坐于湖边的样子,又想到郑娘子低低哀怨如同陶埙的倾诉——即便她知道了郑娘子肚中已孕育孩子,她当时想的也是,要将这血脉保护下来。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脑海中闪过一丝弧光,她莫名相信,若能抓住这丝弧光她便能解答这个问题。

    当她得知谢府入狱,去找谢如韫时,脑海中的第一想法是什么来着?

    即便是那时,她想的也是首先确认谢府是否真的清白,而不是信任谢府。

    烺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顽劣狡童的模样,而她却笑不出来。可一旦确认真心,依她的性格她便无法撒谎。她缓缓吐出自己的答案,“九分是为了雍王府,一分是为了,与谢家的情分。”

    “回答正确!我不会对你的目的指指点点,保护自己的利益是凡人天生的追求,难能可贵的是堂堂正正承认这一点。”烺拍手欢笑道。

    “放心,我会回答你的问题,我只是讨厌那些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还口口声声为了别人好的伪善者罢了。”

    楚良玉道,“我想知道,司天监为什么要答应帮助杜崆?你们直接受命于圣上,杜崆哪里来的能力能请司天监携手助他。”

    烺唱诵一句诗,“人生天地间,一如远行客。”

    “凡人为尘世间的爱恨情仇、柴米油盐所束缚,神仙也不是无忧无虑,即便我想,束缚我的事物仍然很多……”烺道,“行走于这人世,仙与人都不过匆匆过客,身不由已,悲哉痛哉!”

    “少监,此番言语是何意?”

    “我只是说要回答你的问题,我可没说要回答清楚你的问题。”烺狡猾地挤挤眼睛。

    “少监,难道说……”楚良玉心中也有所猜想,刚开口说到一半,忽而听见远处有连续不断的响动,她住了嘴,这有规律的声音从何而来?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阵脚步声。

    巷陌出口处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足以隐藏着无数诡异的生物。那急促的脚步声从烺的身后传来。白茫茫的一片中,两点金色的光亮飘悬在半空中,而烺背对着一无所知。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你背后,那是什么?”

    金色的光亮愈加清晰了,楚良玉呆愣在原地,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有张脸孔浮在在半空中,那金光原来是从他眼中发出,那个人正是翼命。

    怎么回事?翼命不是已被十六卫抓住,关押起来了吗?

    烺听楚良玉的话,此时也转身看去,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伫立在巷口的人影。翼命逐步从迷雾中走出,他身着囚服,全身散发着不正常的气息,金眸紧盯着二人,仿佛找到了两只绝佳的猎物。他的眼瞳早已变成非人类的竖瞳,正如一只巨蟒。

    寂静的巷陌中,三人就这么对峙着,时间仿佛就此停止流动。

    翼命跃进巷陌,伸手成爪扣住站立着的烺。一切犹如电光火石之间,楚良玉就那么看着翼命张开血口,蛇信子一般的舌头拂过烺的脸庞,随后尖牙深深刺入他的侧颈。

    翼命的尖牙中恐怕有毒,上一次交手时他也曾这样咬噬过公主随从的脖颈,受害者三两下便没了动静。

    纵使烺是神通广大的大巫祝,于身体上他也不过是个未曾习武的普通人,怎能与翼命抗衡?烺连惊叫都来不及,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不过一呼一吸间,烺就已经丧命。

    翼命随意扔下手上的少年,夺取一条人命的他似乎恢复几分理智,看向令昭公主。一种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楚良玉意识到他要杀人灭口,转身拼命向另一端逃窜。

    翼命扭身追去,但此时他们都听到不远处传来更嘈杂的声音,重叠的脚步声说明来者为数不少。翼命咂嘴,“十六卫追上来了,真是一群难缠的家伙。”刚才夺取烺的生命,令他恢复不少力量,他随即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地跃上屋檐,奔走消失于大雾中。

    看见翼命消失了,楚良玉立刻回身跑到烺的身边,察看他的状况。

    烺正瘫软在地上,她把烺的脸摆正,只见原本白皙的面容青紫,形容可怖,决计看不出来曾是那个清秀似女子的少年。

    她已不是第一次见到羲奴夺人性命,可这次给她的震撼尤为剧烈。她心下一直喜爱烺无拘无束、自由散漫的个性,他曾刁难她与叶敛锋的把戏,她也从未怪罪,一直将他当作弟弟看待。

    抱在怀中,才觉少年的身体格外轻飘飘,她垂泪整理好烺刚才被翼命弄乱的领口,几滴眼泪滴滴答答落下。

    为什么?怎么会?到底为什么——理应严密关押在牢房里的那个羲奴,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声音在心底谴责着自己,如果不是她把烺叫出来,烺也不会遭此横祸,死于非命。

    嘈杂的脚步接近,为首之人停在巷口,看清眼前的状况冲过去伸手扶起公主。“令昭公主,您怎么会在此处?这……这是!难道是他造成的吗?”

    “令昭公主,我们正在追捕逃狱的翼命,您可有看到他逃跑的方向?”又有人接近,触碰她的肩头意欲向她问话。

    楚良玉伸手挥开卫兵的手掌,又甩动手掌狠狠地打在领兵的脸上。她怒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会让他逃走?我知道你们腐朽,没想到竟然已经无用到了这个地步吗?”

    领兵顾不上吃痛,跪在地上不住请罪。“请公主恕罪!请公主恕罪!”

    楚良玉起身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我们费尽多少牺牲抓住翼命?你们为什么会让他逃走?如果不是你们,烺根本不会死!回答我——”

    卫兵们都齐刷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不敢出一言以对。

    太阳从天边一角探出,四射的金光开始驱散白雾,周边的一切每分每秒都变的比之前更为清晰。她的声音回荡在清晨的巷陌中,她想,这下好了,整条民巷都会被她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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