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温湿的丝巾正在她额头上。

    她朦朦胧胧意识到这一点,有人以轻柔的动作不断为她拭去鬓角的汗,于是她转醒,刚才还沉浸于噩梦之中,眼神一片空蒙。

    金枝正跪于榻前,见她醒来,眼神中似有歉意。“娘子,金枝弄醒你了吗?”

    她点点头,“这也好。”一闭眼便是烺惨死的景象,从噩梦中被唤醒让她庆幸万分。她坐起身,伸手拿过丝巾,一触及自己额头才发觉,在睡梦中她竟然出了这么多汗。

    楚良玉擦拭两下。金枝看她脸色,温柔地说,“娘子,起来走走吧,刚从梦中醒来那阵子,梦境记得尤其清楚,起来转转,把心移到别处去了,就好了。”

    昨日烺在她面前被逃走的翼命害死,那天回来之后她就失了四处奔走为谢家脱冤的心思,心里只是想,如果不是她把烺叫出来,他才十五六岁,那般好的少年是不应该去的这么早的。

    今夜入睡之后,竟然翻来覆去地做噩梦,梦里都是烺被翼命杀害的那一幕。

    金枝扶她到庭院里,她喜欢海棠花,便在自己的院子里植了几株,但低矮瘦弱,总是长得不胜。

    清晨的露水在绿叶上凝起一串串珠子,一旦重量足够,便滴在地面上,发出低不可闻的声响,似乎也为烺的早死而落下一滴滴默不可闻的眼泪。

    她倚在栏杆上看了片刻,刚才的梦境片段逐渐潜入黑暗的角落,直到她再也记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她才幽幽叹一口气。

    金枝陪伴着她,听她叹气,道,“这不怨娘子,娘子不过是想救谢家出来,一片好心,何错之有?首先是怪十六卫办事不力,叫人逃了出来,其次是怪那叫烺的少年运气不好。”

    金枝说她“想救谢家出来”,让她有些羞愧,她下意识便是否定金枝的话。“你是我的侍女,看不得我自责,才会故意说些宽慰我的好听话……”

    那般神通广大的人物,怎会说死就死。

    说来道去,纠纠缠缠到底该怪谁?该怪萧家私养羲奴么?该怪陆庭曜无意中把翼命放出来么?她知道,是所有因果纠缠在一起,才招致了这般结果。

    楚良玉道,“谢家的物证现下怎么样了?”

    “昨日解蛊一成后,就立马送到大理寺关押起来了,再过一会儿,到了巳时就会在皇宫御审。”

    “果然是赶不及了。”楚良玉道,那日如果不是烺突遭横祸,她或许还可以抓到一些蛛丝马迹。大家御审,又无可以帮谢家的关键性证据,谢家自怕凶多吉少。

    金枝道,“皇后娘娘那边送来了信笺,说是前几日樱桃宴被巫蛊厌胜一事中途打扰,弄得大家都不尽兴,都提议要再办一次。”

    “什么?”楚良玉虽然亲近皇后,但她有时对皇后的做法真是受不了。谢家的事弄得沸沸扬扬,这些王公贵族不避嫌,满心想着的居然是重新设宴享乐。楚良玉有些恼怒,“哼,也是,谢家倒台了,与他们何干,偷笑都来不及,当然要设宴庆祝。”

    昨日被羲奴袭击,她平安无事回来的时候阿爷吓的面色惨白,他担心她担心坏了,下了命令将看管不力的守卫悉数革职。楚良玉走出自己的宅院,她感觉身体稍稍好些了,便想着去向阿爷请安。

    路经郑娘子的房间,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来,楚良玉措手不及被他撞的趔趄几步。金枝连忙扶起楚良玉,“大胆,你是谁手下的奴仆?”

    冲撞了楚良玉的那个奴仆扑在地面上不断请罪,“仆并非有意,请娘子恕罪,请娘子恕罪!”

    为了避免事端,雍王府的奴仆都是知根打底的人物,并不会在外面市场随意购买家奴。

    一些身份较高的侍从是宫中送来的,出身并不会差,就如金枝是地方的八品文官之女,还有不少奴仆是长期服侍雍王府的忠心可靠之人引荐而来的,世代服侍雍王府,彼此之间多有血缘关系,唯有这样才可信任地将府中事务交付他人。

    眼前的男人是雍王奶娘的外甥,府中一般唤他阿忠,在雍王府做事已有一十二年了。

    金枝有些惊讶,“忠叔,你是来做什么事,怎地慌慌张张的,连礼数也不知了?”

    阿忠神色慌张,回道,“昨夜东院种的几棵柏树叶子落了许多,郑娘子令我扫院,我扫完了才忽然想起由我把守的那几把钥匙落在偏房里了,怕叫有心之人偷了,所以赶忙去取钥匙。”

    金枝看看楚良玉的表情,似乎没有责怪的意思,于是道,“你已在雍王府做了多少年的事了?粗粗心心、慌慌乱乱的一点都不改,成什么样子?下次若再冲撞了娘子,仔细你的皮肉。唉,快去拿钥匙吧。”

    听到金枝的话,阿忠如蒙大赦,连声道,是是是,下次一定注意,随后就加快脚步消失在二人面前。

    楚良玉看着阿忠快步离开的背影,想起刚才的对话,隐隐约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一下子又说不出来。

    金枝还在念叨着,“真是的,怎么这样不成体统。”

    楚良玉扔下这些无用的思绪,催促道,“兴许是京都里人心惶惶的原因,府中的人受这气氛感染也昏头昏脑的,不要在意了,走吧,赶紧去给阿爷请安。”

    那日皇帝亲临御审,由于谢家人证物证俱在,毫无悬念地,被判处全家男丁处以极刑,而家中女子充作官奴。

    谢砚被缚在当堂,在皇帝冷冷地做下决断之后,竟然不知从何处生出了莫大的力量,一头撞死在大理寺的殿柱上,鲜血都飞溅到了大理寺卿的脸上。

    楚良玉得知谢家的消息,她曾向谢如韫亲口许下承诺,要救谢家出来,可最终她却什么都做不到。谢如韫是那样一个张扬骄傲的女子,竟然要被充作官奴,她心中会承受多大的折磨?楚良玉心口感到一阵阵疼痛。

    人们满以为谢家的事情解决了,巫蛊之案就会告一段落。可是杜崆却来了意想不到的一招,他说皇宫上方的巫蛊之气还没有消失,说明还有人在行巫蛊。

    接下来的几日,圣上命他为御使,让司天监配合他在京都内大肆搜寻其他施行巫蛊之术的人。

    当是时,杜崆和那群白衣巫祝所到之处,无人不惊,无人不惧。

    皇宫中又查处了一批可能涉及巫蛊之案的人,全部被判处死刑,京都之内人人自危,生怕杜崆在自家府中挖出了桐木小人,乃至为证明自身清白,邻居之间相互检举的事也不在少数。杜崆则洋洋得意,时常招摇过市,说他自己在奔走调查巫蛊之案。

    朝中的各位大臣一时之间无人敢与他对视,温侍中、王阁老等人竟也不得不对着这比他们小一轮的后生忍气吞声,只怕被他抓到把柄。令狐右相则说他感染风寒,病情严重无法上朝,推脱不见同僚。

    但,事情还是这样发生了。

    雍王府内宅,西厢房内,娘子丫鬟全部挤在一间房内,其余奴仆则聚集在不远处的一间偏房内。房内,众人或站或立,面色戚戚。

    楚良玉抬眼看郑娘子坐在一章桌子旁,以丝巾捂面嘤嘤哭泣,郑娘子从娘家带来的随身侍女丹凤扶着郑娘子的肩膀,怒道,“还不快去问问那群无理取闹的家伙要搜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若搜不出来就快滚出去。”

    檀玲冷冷地说,“你叫人家走,人家便肯走么?”她从前服侍萧兰因,自王妃死后在府中负责大大小小的杂事,颇受府中人的尊敬。

    雍王的奶娘年岁已高,闻言忽然爆发出一声哭泣,掩面垂泪道,“青天白日里,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关在这里,阿郎与圣上年轻时也是骨肉情深啊,如今这一群无赖之人在雍王府内如此放肆,圣上怎么会容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楚良玉沉默,适才,杜崆突然领人闯进雍王府大肆搜查,怀疑雍王实行巫蛊之术,手中拿着的确实是皇帝的圣旨不假。为防止干扰搜查,他们将雍王府男女老少羁押在一起。雍王得到消息时身在朝堂,如今正匆匆赶回雍王府。

    金枝安慰奶娘道,“我相信阿郎不会用什么巫蛊之术咒圣上,哪怕这些人意欲把巫蛊之案加到雍王府头上,他们也绝对搜不出来证据的。”

    楚良玉也说道,“大娘,现今哭也不是个办法,我们只能看事态如何发展了。”

    檀玲则悲观地扔出一句话,“人家要查,要加罪于你,哪有查不到的道理。”

    房内一个新来的侍女闻言“噫”一声吓得一抖,“阿姐,你这话,难道真的会搜查出那、那不详的东西吗?”

    这话语一出,房内陷入一阵难耐的沉默。大家都在思索,到底会不会真的搜查出来桐木小人?要知道那谢家也曾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下过巫蛊之术,她们谁也心下没底。

    “……”檀玲默不作声。那年幼的侍女接着说,“若、若真的查出来,那雍王府上上下下岂不是……”

    “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为甚么自己先疑心起自己来了?”楚良玉一拍桌子,怒斥道,那年幼的侍女顿时不敢吱声。

    “阿郎,阿郎在哪?阿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个家需要他来为我们做主啊。”郑娘子揩揩泪,哀怨婉转道。

    阿爷还迟迟不能回来,这群家伙在雍王府到底能做出什么也未可知,怎能坐以待毙?

    楚良玉心念一动,忽然叫金枝备上纸砚,开始奋笔疾书。须臾之间,她写好一张书信。这封信是写给燕邶王的,现下只要依情况而定,找机会将信送出去即可。

章节目录

被困在无限轮回,但队友是阳切黑世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花宵野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花宵野星并收藏被困在无限轮回,但队友是阳切黑世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