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囚于笼中的日子
一进京都，顾慎独又半是护卫、半是监守地将她带入萧府不远处的一处别院。
她先进门等了少时，便看见长公主着素白色缠枝葡萄纹纱衣，披天青色罗缎，带白色帷帽匆匆而入。
如果她没有看错，雍王府全部死尽的那天，同杜崆、萧道晏等人立于一处的戴黑色帷帽那人就是楚意欢。
楚意欢掀开白纱，随后紧紧将楚良玉拥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驹嵬驿那夜，我也无能为力……”颤抖地话语中流露出悲伤。
楚意欢抱了一阵，又伸手抬起楚良玉的脸，去看她的表情。几日不见，楚良玉已经憔悴叫人不敢相认，面如死灰。
楚意欢轻抚她的侧脸，满是心疼地说，“我向皇后千求万求，她总算同意我偷偷把你救下。杜崆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判案？以雍王之身份，只赐死雍王，流放其余人等也足够了，但杜崆他们不依不饶，竟然要赶尽杀绝一样。”
“这些日子，你安心待在这里休养身体吧，城里风声依旧很紧，你应该躲一躲。”
楚良玉才恍恍然如回了神，握住脸颊边楚意欢的手，眼泪断了线般不断滚落下来。
楚意欢低低叹一声，又将她按在自己肩头，“阿蛮，唯有你、唯有你我不能看着死去”
这处别院并不大，但远离市井，僻静得很。院中仅有四五个奴婢，兼有六七守卫，看管住别院的每个角落。遇到她时总是劝阻说，这是长公主的命令，为了令昭公主好，不可让她出去。
她自嘲地想，这般休养，不如说是软禁更为合适。
院中的奴婢们不怎么和她说话，她也不认识，似乎不是萧府的奴婢，但生活起居将她伺候得无微不至，竟然胜过王府。在这里的生活，柴米油盐饮食菜品，全都靠顾慎独送来。此外楚意欢也常来看她。楚良玉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人，也只有顾慎独和楚意欢。
这段日子里，她时常感到生活中的唯一亮色便是楚意欢来的时候。
但渐渐地，楚意欢也来的少了。
这天，她从噩梦中醒来，梦中郑娘子坠下马后肚腹上那个黑漆漆的孔洞，和烺的死状轮流闪回在她眼前。醒来又是一身冷汗，听到门外奴婢报道，顾敛锋已经来了。
她匆匆擦擦汗湿的额头，赤脚奔向门外。
顾敛锋提着时令的蔬果，正小跑进堂内，于是他俩正好相撞。顾敛锋表情一松，将手中的东西置于桌上，又将她扶上椅子。
“堂下风寒，公主小心受凉。”
“如今，哪里还是公主？”楚良玉郁郁道，“顾敛锋，长公主近日里会来么？我已有好几天没有见她了。”
“末将也不太清楚……但闻说近日里气氛很不好，雍王府被围那天，令狐右相因为未能控制住动乱，有纵容之嫌疑，被免职了，萧家杜家斗的厉害，长公主或许是在忙这些事吧。”
“公主，那天，左神武军……那都是圣上的旨意，我们也无法违抗。”顾敛锋摇摇头。
他看她脸色又变得低沉下来，尽力挤出笑容，“别说这些沉重的事了，末将……寻来了应季的好东西。”
顾敛锋从胸口中伸手取出两个圆滚滚的蜜桃，笨拙但羞涩地微笑着，“近日里天水的蜜桃到了，我想您或许会喜欢，吃了心情也会变好吧。公主，杜崆多行不义，萧家也看不过去了，他一定不会有好报应的，现下最重要的是养好了自己的身子。”
时过境迁，楚良玉看眼前人还执意叫她公主，尽力露出笑容来调整她的心情，心中似有暖流流过。她于是点点头，“嗯。”
顾敛锋走后，她记着院中还有些香茗，叫奴婢榨取了蜜桃汁水，滴入香茗中。这个喝法是她与楚意欢无意间发现的，果香与茶香紧密融合，馥郁甜蜜得很。喝罢茗茶，她感觉心情好了一些，又沉沉睡去。
在之后的日子里，她从来没有见过楚意欢了，顾敛锋也只是按部就班的每两天来一次，每次来了待不了片刻就需要走。她便守在门口，隔着一堵高墙听门外往来行人的谈笑声，以排解心中寂寞。
某日，她照常坐在墙后，忽然耳中钻进一道熟悉的声音。
“柱国，这条路车马稀少，可以快一些，不如走这条路吧。”
“嗯，受累监事为我带路了。”
那清朗温润的声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正是陆庭曜！如果是陆庭曜，说不定能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良玉冲向门口，守卫慌了神，没想到平日里温顺的公主会突然生出反抗之举，反应过来后紧紧拉住楚良玉。“公主，不可出去！”
“放开我！”听到楚良玉的动静，门外的几人也都错愕地回过头。
晴天朗日，这下她看得清清楚楚了。陆庭曜骑于马上，所行似乎是萧府的方向，正略带惊讶地看着她，随行的还有几个在京都任职的官员。
陆庭曜皱皱眉，喝止道，“放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行到楚良玉面前，下马将她扶起。
楚良玉再也顾及不得众人的眼光，向他一连串的问题，“陆庭曜，告诉我，雍王府的人都怎么样了？可否还有金枝的消息？令狐家呢？杜崆呢？还有长公主，为何我这些天从来见不到她？”
陆庭曜耐心地听完她的话，思索一下，启唇道，“你先别急，关于这些问题……”
陆庭曜身后忽然有人高声打断，“楚良玉，你还是放开柱国的衣服为好，我们正赶着去萧府，没空与一个罪人之女纠缠！”
那人不屑道，“还有，请注意你的言语，长公主已经不是长公主了，你应该称呼她为女储君，下次再乱了称呼，可是犯大不敬之罪的。”
犹如后脑被人砸了一锤，楚良玉眼前晕晕乎乎的。女储君？柱国？这是什么意思？回想起来，刚才那人确实口口声声唤陆庭曜为柱国。
陆庭曜站起身体，于是她抓着陆庭曜丝绸质地衣摆的手不自觉地滑落。她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陆庭曜背光立于她面前，在他居高临下的目光里楚良玉感觉自己在慢慢缩小、缩小。
“拜见……柱国大人。”她听见自己用艰涩的声音这样说。
于是陆庭曜露出一种温吞但感慨的笑容。“是的，圣上缠绵病榻，太医竭尽心力仍然回天无术，前不久圣上驾崩，皇室再无旁的血脉了，只有意欢能做储君，一人抗下皇朝的命运。你不必担心，在萧家的辅佐下，她一定能做的很好。”
“令昭公主，起来吧，从今往后，你若想走便走，没有人可以拦你，你若想留在这个院子里，意欢也会照顾你一生。”他微微放大声音，故意叫她身后的守卫听到，“这是我陆晦说的。”
“如今你虽没有名号，没有封地，但我和意欢都会助你，假以时日，一定能过上安稳舒适的生活。”柱国放软声音，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楚良玉在房中收拾几样行李，扔去那些华丽但累赘的长裙，她希望尽可能的轻便，才能便利她后续的行动。
走出院子，这次守卫没有拦她。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烛，橘黄、橙红的灯光掩映下，她在长路上踽踽独行。
楚良玉默默地想着，长公主做了储君，她应当为她高兴，但她心中却全然不这么感觉。她感到在无形之中她们两人之间的某种纽带已发生无可逆转的改变，最终变为某种面目全非的事物。是的，早在她的保护变味之时。
可是，即便雍王府的人全数死去，她的日子还没有结束。
譬如说金枝，她的下落还未曾弄明，只要找不到她的尸首，她就决不会放弃。
譬如说谢如韫，雍王府出事，谢家说不定会遭受连累罪加一等，她流落烟花之地，心中必然万分痛苦，她必须去看看谢如韫的状态。
譬如说阿忠、杜崆，如果能有机会，她一定要叫他们血债血偿，即便要耗费很长时间。
……
走到不知哪里，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兼有一人说话，因着隔得远听不真切，打断了楚良玉的思绪。她便循着声音源头走近几步。
夜色之中，楚良玉看清楚了，谁家院落的墙外阴影处，有一人在激烈地舞剑，口中嘟嘟囔囔，剑上寒光在漆黑一片中犹如灵活的银蛇舞动。
“嗬！哈——去也，我去也。”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不用楚良玉多想，舞剑的人脚步变换，似是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在搏斗。被云遮住的月亮此时慢慢移出，照亮了眼前之人。
“去也！”他拧腕送出一剑，直直刺入空气中对手的胸膛。萧即墨披散头发，仅穿一身单衣，在夜色中舞剑，表情狂喜，犹如陷入癫狂。
他显然已经疯了。
“哈哈哈哈，刺中了！刺中了！这下你还能跑？”萧即墨大笑起来，往日仪表堂堂的公子模样已然不见。他浑浊的眼睛一转，看见旁边大吃一惊的楚良玉，也不知是不是认出她来了。将身子转向她，忽而高声吟唱道，“人生愁恨谁能免！”紧接着高声尖笑起来。
萧即墨眼睛明亮异常，狂笑着一步步接近楚良玉，口中含混不清地念叨，“是你啊，去也！去也！去也！去也！去也！”手中挥舞着软剑，好像要伤人一样。
她心下大骇，萧即墨已然疯癫，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于是向后跳开。
这时，有一女子从远处跑来，身后跟了三四个身高体壮的男子，“萧二郎！你怎么跑到这里去了。”他们一拥而上按住萧即墨的四肢。那女子瞅见楚良玉也在此处，但好像不认识她，只是万分歉意地说，“得罪得罪，只是一时没有看住，谁知道他便跑出来了。”
萧即墨被他们抬起，双腿在空中乱踢，愤怒地叫喊道，“我要七寒散！我要七寒散！”
那女子便急急过去，“快送他回府！”眼神中满是厌弃，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他们越走越远，楚良玉听见女子口中似乎低声抱怨，“给我安排个照顾疯子的活计，这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眼见着那几个男子像扛牲口一样将萧即墨抬走，她心中惊骇久久不能平息。自己被软禁的这段时间内，京都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离开那处，楚良玉依着记忆，又回到雍王府门前。谢家刚出事时，她曾亲眼见到谢家门前萧条的景象，如今不过短短几周，画面中的主角换成了雍王府，落魄凄凉之感却和谢家别无二致。
她跨过无人上锁的大门，进了院落，各个房门都被砸开了，昔日雍王府里华美珍贵之物不是早被官府收缴入宫，就是被附近的小偷悉数盗走。
她飘荡进自己的院中，屋中冷冷清清，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积起灰尘。她在冷硬的床榻上蜷缩起来，房门没法锁上，寒风一阵阵地灌进屋中，扰的人难以入眠。
罢了，先就这样勉强一夜吧。
待到明天醒来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一定要将失去的全部夺回来，哪怕是要为此耗尽无穷的时间。
她先进门等了少时，便看见长公主着素白色缠枝葡萄纹纱衣，披天青色罗缎，带白色帷帽匆匆而入。
如果她没有看错，雍王府全部死尽的那天，同杜崆、萧道晏等人立于一处的戴黑色帷帽那人就是楚意欢。
楚意欢掀开白纱，随后紧紧将楚良玉拥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驹嵬驿那夜，我也无能为力……”颤抖地话语中流露出悲伤。
楚意欢抱了一阵，又伸手抬起楚良玉的脸，去看她的表情。几日不见，楚良玉已经憔悴叫人不敢相认，面如死灰。
楚意欢轻抚她的侧脸，满是心疼地说，“我向皇后千求万求，她总算同意我偷偷把你救下。杜崆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判案？以雍王之身份，只赐死雍王，流放其余人等也足够了，但杜崆他们不依不饶，竟然要赶尽杀绝一样。”
“这些日子，你安心待在这里休养身体吧，城里风声依旧很紧，你应该躲一躲。”
楚良玉才恍恍然如回了神，握住脸颊边楚意欢的手，眼泪断了线般不断滚落下来。
楚意欢低低叹一声，又将她按在自己肩头，“阿蛮，唯有你、唯有你我不能看着死去”
这处别院并不大，但远离市井，僻静得很。院中仅有四五个奴婢，兼有六七守卫，看管住别院的每个角落。遇到她时总是劝阻说，这是长公主的命令，为了令昭公主好，不可让她出去。
她自嘲地想，这般休养，不如说是软禁更为合适。
院中的奴婢们不怎么和她说话，她也不认识，似乎不是萧府的奴婢，但生活起居将她伺候得无微不至，竟然胜过王府。在这里的生活，柴米油盐饮食菜品，全都靠顾慎独送来。此外楚意欢也常来看她。楚良玉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人，也只有顾慎独和楚意欢。
这段日子里，她时常感到生活中的唯一亮色便是楚意欢来的时候。
但渐渐地，楚意欢也来的少了。
这天，她从噩梦中醒来，梦中郑娘子坠下马后肚腹上那个黑漆漆的孔洞，和烺的死状轮流闪回在她眼前。醒来又是一身冷汗，听到门外奴婢报道，顾敛锋已经来了。
她匆匆擦擦汗湿的额头，赤脚奔向门外。
顾敛锋提着时令的蔬果，正小跑进堂内，于是他俩正好相撞。顾敛锋表情一松，将手中的东西置于桌上，又将她扶上椅子。
“堂下风寒，公主小心受凉。”
“如今，哪里还是公主？”楚良玉郁郁道，“顾敛锋，长公主近日里会来么？我已有好几天没有见她了。”
“末将也不太清楚……但闻说近日里气氛很不好，雍王府被围那天，令狐右相因为未能控制住动乱，有纵容之嫌疑，被免职了，萧家杜家斗的厉害，长公主或许是在忙这些事吧。”
“公主，那天，左神武军……那都是圣上的旨意，我们也无法违抗。”顾敛锋摇摇头。
他看她脸色又变得低沉下来，尽力挤出笑容，“别说这些沉重的事了，末将……寻来了应季的好东西。”
顾敛锋从胸口中伸手取出两个圆滚滚的蜜桃，笨拙但羞涩地微笑着，“近日里天水的蜜桃到了，我想您或许会喜欢，吃了心情也会变好吧。公主，杜崆多行不义，萧家也看不过去了，他一定不会有好报应的，现下最重要的是养好了自己的身子。”
时过境迁，楚良玉看眼前人还执意叫她公主，尽力露出笑容来调整她的心情，心中似有暖流流过。她于是点点头，“嗯。”
顾敛锋走后，她记着院中还有些香茗，叫奴婢榨取了蜜桃汁水，滴入香茗中。这个喝法是她与楚意欢无意间发现的，果香与茶香紧密融合，馥郁甜蜜得很。喝罢茗茶，她感觉心情好了一些，又沉沉睡去。
在之后的日子里，她从来没有见过楚意欢了，顾敛锋也只是按部就班的每两天来一次，每次来了待不了片刻就需要走。她便守在门口，隔着一堵高墙听门外往来行人的谈笑声，以排解心中寂寞。
某日，她照常坐在墙后，忽然耳中钻进一道熟悉的声音。
“柱国，这条路车马稀少，可以快一些，不如走这条路吧。”
“嗯，受累监事为我带路了。”
那清朗温润的声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正是陆庭曜！如果是陆庭曜，说不定能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良玉冲向门口，守卫慌了神，没想到平日里温顺的公主会突然生出反抗之举，反应过来后紧紧拉住楚良玉。“公主，不可出去！”
“放开我！”听到楚良玉的动静，门外的几人也都错愕地回过头。
晴天朗日，这下她看得清清楚楚了。陆庭曜骑于马上，所行似乎是萧府的方向，正略带惊讶地看着她，随行的还有几个在京都任职的官员。
陆庭曜皱皱眉，喝止道，“放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行到楚良玉面前，下马将她扶起。
楚良玉再也顾及不得众人的眼光，向他一连串的问题，“陆庭曜，告诉我，雍王府的人都怎么样了？可否还有金枝的消息？令狐家呢？杜崆呢？还有长公主，为何我这些天从来见不到她？”
陆庭曜耐心地听完她的话，思索一下，启唇道，“你先别急，关于这些问题……”
陆庭曜身后忽然有人高声打断，“楚良玉，你还是放开柱国的衣服为好，我们正赶着去萧府，没空与一个罪人之女纠缠！”
那人不屑道，“还有，请注意你的言语，长公主已经不是长公主了，你应该称呼她为女储君，下次再乱了称呼，可是犯大不敬之罪的。”
犹如后脑被人砸了一锤，楚良玉眼前晕晕乎乎的。女储君？柱国？这是什么意思？回想起来，刚才那人确实口口声声唤陆庭曜为柱国。
陆庭曜站起身体，于是她抓着陆庭曜丝绸质地衣摆的手不自觉地滑落。她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陆庭曜背光立于她面前，在他居高临下的目光里楚良玉感觉自己在慢慢缩小、缩小。
“拜见……柱国大人。”她听见自己用艰涩的声音这样说。
于是陆庭曜露出一种温吞但感慨的笑容。“是的，圣上缠绵病榻，太医竭尽心力仍然回天无术，前不久圣上驾崩，皇室再无旁的血脉了，只有意欢能做储君，一人抗下皇朝的命运。你不必担心，在萧家的辅佐下，她一定能做的很好。”
“令昭公主，起来吧，从今往后，你若想走便走，没有人可以拦你，你若想留在这个院子里，意欢也会照顾你一生。”他微微放大声音，故意叫她身后的守卫听到，“这是我陆晦说的。”
“如今你虽没有名号，没有封地，但我和意欢都会助你，假以时日，一定能过上安稳舒适的生活。”柱国放软声音，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楚良玉在房中收拾几样行李，扔去那些华丽但累赘的长裙，她希望尽可能的轻便，才能便利她后续的行动。
走出院子，这次守卫没有拦她。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烛，橘黄、橙红的灯光掩映下，她在长路上踽踽独行。
楚良玉默默地想着，长公主做了储君，她应当为她高兴，但她心中却全然不这么感觉。她感到在无形之中她们两人之间的某种纽带已发生无可逆转的改变，最终变为某种面目全非的事物。是的，早在她的保护变味之时。
可是，即便雍王府的人全数死去，她的日子还没有结束。
譬如说金枝，她的下落还未曾弄明，只要找不到她的尸首，她就决不会放弃。
譬如说谢如韫，雍王府出事，谢家说不定会遭受连累罪加一等，她流落烟花之地，心中必然万分痛苦，她必须去看看谢如韫的状态。
譬如说阿忠、杜崆，如果能有机会，她一定要叫他们血债血偿，即便要耗费很长时间。
……
走到不知哪里，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兼有一人说话，因着隔得远听不真切，打断了楚良玉的思绪。她便循着声音源头走近几步。
夜色之中，楚良玉看清楚了，谁家院落的墙外阴影处，有一人在激烈地舞剑，口中嘟嘟囔囔，剑上寒光在漆黑一片中犹如灵活的银蛇舞动。
“嗬！哈——去也，我去也。”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不用楚良玉多想，舞剑的人脚步变换，似是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在搏斗。被云遮住的月亮此时慢慢移出，照亮了眼前之人。
“去也！”他拧腕送出一剑，直直刺入空气中对手的胸膛。萧即墨披散头发，仅穿一身单衣，在夜色中舞剑，表情狂喜，犹如陷入癫狂。
他显然已经疯了。
“哈哈哈哈，刺中了！刺中了！这下你还能跑？”萧即墨大笑起来，往日仪表堂堂的公子模样已然不见。他浑浊的眼睛一转，看见旁边大吃一惊的楚良玉，也不知是不是认出她来了。将身子转向她，忽而高声吟唱道，“人生愁恨谁能免！”紧接着高声尖笑起来。
萧即墨眼睛明亮异常，狂笑着一步步接近楚良玉，口中含混不清地念叨，“是你啊，去也！去也！去也！去也！去也！”手中挥舞着软剑，好像要伤人一样。
她心下大骇，萧即墨已然疯癫，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于是向后跳开。
这时，有一女子从远处跑来，身后跟了三四个身高体壮的男子，“萧二郎！你怎么跑到这里去了。”他们一拥而上按住萧即墨的四肢。那女子瞅见楚良玉也在此处，但好像不认识她，只是万分歉意地说，“得罪得罪，只是一时没有看住，谁知道他便跑出来了。”
萧即墨被他们抬起，双腿在空中乱踢，愤怒地叫喊道，“我要七寒散！我要七寒散！”
那女子便急急过去，“快送他回府！”眼神中满是厌弃，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他们越走越远，楚良玉听见女子口中似乎低声抱怨，“给我安排个照顾疯子的活计，这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眼见着那几个男子像扛牲口一样将萧即墨抬走，她心中惊骇久久不能平息。自己被软禁的这段时间内，京都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离开那处，楚良玉依着记忆，又回到雍王府门前。谢家刚出事时，她曾亲眼见到谢家门前萧条的景象，如今不过短短几周，画面中的主角换成了雍王府，落魄凄凉之感却和谢家别无二致。
她跨过无人上锁的大门，进了院落，各个房门都被砸开了，昔日雍王府里华美珍贵之物不是早被官府收缴入宫，就是被附近的小偷悉数盗走。
她飘荡进自己的院中，屋中冷冷清清，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积起灰尘。她在冷硬的床榻上蜷缩起来，房门没法锁上，寒风一阵阵地灌进屋中，扰的人难以入眠。
罢了，先就这样勉强一夜吧。
待到明天醒来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一定要将失去的全部夺回来，哪怕是要为此耗尽无穷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