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的年轻女孩穿着拘束衣，安静地趴在铁纱网窗前。
窗外有一片黄绿相间的树林，墨绿色的灌丛中是开得正盛的三角梅。
黄褐色的黑斑点蝴蝶出现，它踉踉跄跄扑飞，一张网猛得盖过来。
蝴蝶跌跌撞撞地扑在铁纱网上，网框挤压蝴蝶的翅膀与黑色泛光的躯体，它变得溃烂，身体的脓液让它一半留在铁丝网上，一半扑棱落尽灌丛的黑暗里。
“蝴蝶死了！蝴蝶死了！”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中年男人举着网大喊，他和女孩对视一眼，又哇哇叫起来。
浅蓝色制服的女护士立马跑过来，嘴里是抑制住声音的埋怨：“张先生！你怎么又跑出来抓蝴蝶了！你是怎么拿到捕虫网的？都说了我们不要乱跑！我们等一会儿还有活动！你一会儿还要过去的！”
护士瞥眼看到三角梅铁纱窗后的女孩，急匆匆地过去将张先生扶稳，“张先生，快走，都说好了不要总是抓蝴蝶……”
女孩无神地看他们走远，吞咽着叹气，认真注视着只剩一半的蝴蝶。
半晌，她对着一张空白的椅子喊：“妈妈，你看，蝴蝶。”
大概过了几秒，她又扭开头对着另一个墙角的椅子喊：“爷爷，你看，蝴蝶。”
又是寂静的几秒过去，女孩转回头，眼神空洞，她开始哼唱着断断续续的儿歌，隐约听出来是《拔萝卜》。
“蝴蝶，再见。”女孩想笑，但就是笑不出来，她说话时声音很轻，轻得尾音都消却。
“噔噔噔”，敲门声传入房间，女护士柔和的声音响起：“温偌，又要到听音乐时间了，我们来听音乐吧。”
女孩的脖子僵硬，她的一绺刘海耷下来扎进眼睛。
“温偌？”护士在门外耐心地重复，“要到听音乐时间了，我们去听音乐吧？”
温偌仿佛回过神来，又仿佛这会儿才听见声音，眼里有了一点点光亮，微微放大声音回应：“我知道了。”
门外的声音暂停了，温偌双脚冰冷，双眼光彩消失，她的眼神快速略过落闪着红光的监控，对着空椅子们又道：“妈妈，爷爷，我去听音乐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慢吞吞地走到自己的床前拿出拖鞋，又有些僵硬地打开房门。
护士站在门口看着，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
“温偌，今天也要好好听音乐。”
护士低声嘱咐着年轻女孩，但她仍旧注视着房间里的空椅子。
房门被合上了。
病院里的一楼大厅很宽敞，阳光从明净的窗户外面照进来，病人们三三两两地跟着护士坐到自己该坐的位置上，舒缓的音乐宁静地抚慰着每一个蓝白条纹的家伙。
唯独穿着拘束衣的温偌被衬得像一个异类。
温偌跟着护士绕道去了后排，注意到了跑进大厅的张先生。
“张先生，张先生别走那么快，把捕虫网拿给我……”护士眼疾手快地夺过捕虫网，另一个男护士过来无缝衔接，把张先生扶到一张浅色软凳上坐好。
“张先生，现在要听音乐了，大家都在听音乐，我们先听音乐吧。”男护士声音稳定地安抚，张先生呆愣愣地点点头，“好！好！”
男护士放下心来走到一边去巡视，温偌看着男护士走远，起身轻挪板凳到张先生身旁。
“张先生，你今天抓了多少只蝴蝶？你说好送一只给我。”
温偌吐字清晰，此时的她看起来很正常，仿佛只是一个生了小病快要出院，却还穿着病服的女学生。
张先生半张着嘴看她，口水逐渐在嘴巴里装满，他支支吾吾道：“一……一只都没有抓到！而且……而且……我已经送了你一只了！”
他说的是那半只蝴蝶。
温偌静静地看他，眼珠子黝黑，毫无起伏道：“张先生，我不要那只。”
张先生的口水从嘴角里溢出来，眼睛只往另一边没有人的地方看，他躲避着她的目光。
“我……我不管！我没抓到！没抓到就是没抓到！没抓到就是没抓到！没抓到就是没抓到……”
音乐声悠扬，起起伏伏，温偌转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阳光照过的地方，隐隐有灰尘起舞。
巡逻的护士注意到一直说话的张先生，他的口水濡湿了衣领。
他们一个小跑过来给他系上口巾，不停地安抚。
护士们又细不可察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温偌，温偌对他们温和地笑笑。
“温偌，你的位置应该在那边。”
一个护士提醒她，示意她原本应该待的位置。
温偌充耳不闻，她闭上眼睛，随着音乐轻晃自己的头，一下子仿佛陶醉在了音乐里。
温偌是一个月以前转院到他们这儿的，刚开始来的时候，主治医生就让他们给温偌穿上了拘束衣。
拘束衣主要都是给自残与直接暴力伤害他人的精神病人穿的。
刚开始时，他们都会有一些不太愿意，因为他们觉得一看这个叫温偌的小姑娘好像并没有什么病，让一个小姑娘受这种罪，他们也于心不忍。
她看起来漂亮、恬静、怎么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健康人而已。
并且他们相处了半个月，温偌和普通的年轻女孩没什么两样，一些同情她的护士，甚至都悄悄说要不要放她回家，毕竟正常人哪里能往这种地方送呢？虽然咱们院条件也数一数二，住着也不算难受。
结果主治医生开会时，把温偌在上一个医院的发病视频一放。
所有护士都沉默了。
也许白天算情况好，她只是长时间地在房间中漫无目的地徘徊，对着房间里的空椅子说话。
可是一到傍晚，她开始哭泣，她嘴里不断说话，对着空椅子不断说话，她会飞快地走过去伸手想握住什么，抱着椅子流泪。
之后她开始大喊大叫，仿佛眼前是血海深仇，她声嘶力竭，想要破坏什么，可她最后只是一下下痛恨地锤击自己，身体被捶打的闷响透过视频也是清晰无比。
视频被暂停，主治医师推推眼镜，不断翻看温偌的病历，他简单同他们说了：“这个患者童年有严重创伤，近期又遭遇过重大打击，再加上一个月同她的交谈，初步判定她是间歇性重度精神分裂，并且根据最近的脑电图显示，她已经有颞叶病变。”
主治医师看看护士们同情又凝重的神色，他原本想把这些内容告诉患者的父亲，可是患者的父亲只是把她送了进来，之后再也没有来过。
护士们简单了解情况，再也没有人说轻率的、放她回家的话了。
但因为温偌是间歇性发病，有时是处于极其稳定的精神状态，护士们还会和她一起聊天，看电视，甚至看小说。除此之外，他们发现，温偌还很容易与其他病人打交道。
“张先生，你想抓到什么？我们一会儿再说好吗？这会儿大家都在听音乐，你需要安静一会儿……”
张先生今天有一点情况不稳定，护士们注意力集中在张先生身上，温偌一下子又被忽略了。
也许是安抚张先生花的时间太久，温偌也一直不声不响地听音乐，松了口气的护士们便离去。
张先生也是个可怜人，自从他的女儿被一个疯子拐走，他便一直收到女儿被分解的肢体和还吊着一口气的视频。
他报警、他动用财力想救女儿，却一无所获，但激怒了疯子，他女儿的命彻底没了，他就疯了。
他在大街上抱着他女儿的分肢疯跑，被带回警察局，最后再被送进精神病院。但那个杀他女儿的人是疯子，不能判刑，最后只是被送进不知道哪个精神病院里。
温偌缓缓睁开眼，阳光的光线暗了一些，她伸手看自己的指甲，又看自己手上的纹路，巡看的护士这会儿正在轮班，是个空隙。
张先生歪坐着，眼睛没有聚焦。
“张先生，如果你不给我抓蝴蝶，我就再也不给你拿捕虫网了，我也不会把你女儿想和你说的话告诉你。”温偌声音很轻，说话慢条斯理。
音乐起起伏伏，切换了一首又一首，一首歌的前奏正寂静，张先生眼神骤然惊惧又凶狠，他猛然站起，板凳“砰”倒，四周都是一惧。
张先生发疯扑上温偌，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温偌就着板凳后倒。
病人逃窜，大厅瞬间乱成一锅粥，警报声一声赛过一声，护士们的口哨刺耳地响起，大厅的音乐声恰好扬至高潮。
“快！快！把他们拉开！快！”
“张先生！住手！张先生！”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张先生手爆青筋，面容狰狞，温偌觉得眼前青暗发黑，但母亲在不远处抽了一口烟，香烟雾袅，朦胧了她的面庞，她的眼睛和温偌生得一样，平静又无神，长长的鬈发被柔亮的阳光照亮发黄。
她的呼吸已经闭塞，她听见爷爷在喊她，喊她温偌温偌，今晚我们吃青椒五花肉，好不好？
张先生被护士们强行制止，他的手丝毫没有松的意思，温偌的面色发紫，脸开始肿胀。
张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温偌的眼前模糊一片，眼睑不住地下合。
张先生看见她闭上眼，疯狂大吼，啊啊啊不停乱叫，他惊惶地松开手想推搡人逃走，护士们死死把他按住，另一边把温偌快速搬运到移动病床上。
病院里忙碌来去，有些病人们零零散散坐在铁凳子上，平日僵硬的脸，难得出现了好奇的神色。
他们看被运走的张先生和温偌，各自嘴里咿咿呀呀喊着什么，剩余的护士们连忙把他们招呼回病房。
病人们好奇，护士与医生们奇怪。
张先生自从来了医院之后，与温偌未发病时一样，都是温和稳定，今天怎么突然就发生冲突？
并且他们平时也总是交流，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妥。
张先生疯癫地乱叫，嘴里大吼把女儿还给我，把女儿还给我，一会儿又开始号啕大哭，嘴里说为什么不能杀掉那个疯子，为什么不能杀掉那个疯子。
整层楼彻彻底底地回响他的声音，又因为病院在郊外，所以只是惊动了一群鸟儿飞起。
束缚带死死栓住张先生，镇静剂一针下去，他渐渐偃旗息鼓，泪眼婆娑，嘴里呢喃着一个女孩儿的名字。
似乎是他女儿的名字。
温偌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长长的梦，梦像走马灯，又像母亲和爷爷相册里的老旧照片。
梦里是轰隆轰隆响的火车，是母亲在火车上用身上不多的钱给她买的酸辣粉，是母亲抽烟喝酒的消瘦的却依旧很美的侧影，是母亲最后送给她的一个mp3，里面仅剩的歌谣叫《拔萝卜》，是孤儿院里被高高杂草挡着的斑驳破烂的墙壁，是爷爷牵着她的温暖粗糙的手，是爷爷笑呵呵的、慈祥的脸，他问今天上学怎么样，晚上吃不吃炒五花……
然后是嘈杂鄙夷吵闹的房间，漆黑窄小的柜子，发霉发腐的恶臭，鲜红花白的血脑髓，狰狞发疯的脸，冷漠陌生的脸……
“快快！动作快！快有反应了！”
“好！……”
心电监护仪滴响起来，温偌双眼无意识地睁开，照明灯的刺目白光交错成影。
她想嘲弄地笑，这一次她又没有死去。
窗外有一片黄绿相间的树林，墨绿色的灌丛中是开得正盛的三角梅。
黄褐色的黑斑点蝴蝶出现，它踉踉跄跄扑飞，一张网猛得盖过来。
蝴蝶跌跌撞撞地扑在铁纱网上，网框挤压蝴蝶的翅膀与黑色泛光的躯体，它变得溃烂，身体的脓液让它一半留在铁丝网上，一半扑棱落尽灌丛的黑暗里。
“蝴蝶死了！蝴蝶死了！”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中年男人举着网大喊，他和女孩对视一眼，又哇哇叫起来。
浅蓝色制服的女护士立马跑过来，嘴里是抑制住声音的埋怨：“张先生！你怎么又跑出来抓蝴蝶了！你是怎么拿到捕虫网的？都说了我们不要乱跑！我们等一会儿还有活动！你一会儿还要过去的！”
护士瞥眼看到三角梅铁纱窗后的女孩，急匆匆地过去将张先生扶稳，“张先生，快走，都说好了不要总是抓蝴蝶……”
女孩无神地看他们走远，吞咽着叹气，认真注视着只剩一半的蝴蝶。
半晌，她对着一张空白的椅子喊：“妈妈，你看，蝴蝶。”
大概过了几秒，她又扭开头对着另一个墙角的椅子喊：“爷爷，你看，蝴蝶。”
又是寂静的几秒过去，女孩转回头，眼神空洞，她开始哼唱着断断续续的儿歌，隐约听出来是《拔萝卜》。
“蝴蝶，再见。”女孩想笑，但就是笑不出来，她说话时声音很轻，轻得尾音都消却。
“噔噔噔”，敲门声传入房间，女护士柔和的声音响起：“温偌，又要到听音乐时间了，我们来听音乐吧。”
女孩的脖子僵硬，她的一绺刘海耷下来扎进眼睛。
“温偌？”护士在门外耐心地重复，“要到听音乐时间了，我们去听音乐吧？”
温偌仿佛回过神来，又仿佛这会儿才听见声音，眼里有了一点点光亮，微微放大声音回应：“我知道了。”
门外的声音暂停了，温偌双脚冰冷，双眼光彩消失，她的眼神快速略过落闪着红光的监控，对着空椅子们又道：“妈妈，爷爷，我去听音乐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慢吞吞地走到自己的床前拿出拖鞋，又有些僵硬地打开房门。
护士站在门口看着，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
“温偌，今天也要好好听音乐。”
护士低声嘱咐着年轻女孩，但她仍旧注视着房间里的空椅子。
房门被合上了。
病院里的一楼大厅很宽敞，阳光从明净的窗户外面照进来，病人们三三两两地跟着护士坐到自己该坐的位置上，舒缓的音乐宁静地抚慰着每一个蓝白条纹的家伙。
唯独穿着拘束衣的温偌被衬得像一个异类。
温偌跟着护士绕道去了后排，注意到了跑进大厅的张先生。
“张先生，张先生别走那么快，把捕虫网拿给我……”护士眼疾手快地夺过捕虫网，另一个男护士过来无缝衔接，把张先生扶到一张浅色软凳上坐好。
“张先生，现在要听音乐了，大家都在听音乐，我们先听音乐吧。”男护士声音稳定地安抚，张先生呆愣愣地点点头，“好！好！”
男护士放下心来走到一边去巡视，温偌看着男护士走远，起身轻挪板凳到张先生身旁。
“张先生，你今天抓了多少只蝴蝶？你说好送一只给我。”
温偌吐字清晰，此时的她看起来很正常，仿佛只是一个生了小病快要出院，却还穿着病服的女学生。
张先生半张着嘴看她，口水逐渐在嘴巴里装满，他支支吾吾道：“一……一只都没有抓到！而且……而且……我已经送了你一只了！”
他说的是那半只蝴蝶。
温偌静静地看他，眼珠子黝黑，毫无起伏道：“张先生，我不要那只。”
张先生的口水从嘴角里溢出来，眼睛只往另一边没有人的地方看，他躲避着她的目光。
“我……我不管！我没抓到！没抓到就是没抓到！没抓到就是没抓到！没抓到就是没抓到……”
音乐声悠扬，起起伏伏，温偌转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阳光照过的地方，隐隐有灰尘起舞。
巡逻的护士注意到一直说话的张先生，他的口水濡湿了衣领。
他们一个小跑过来给他系上口巾，不停地安抚。
护士们又细不可察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温偌，温偌对他们温和地笑笑。
“温偌，你的位置应该在那边。”
一个护士提醒她，示意她原本应该待的位置。
温偌充耳不闻，她闭上眼睛，随着音乐轻晃自己的头，一下子仿佛陶醉在了音乐里。
温偌是一个月以前转院到他们这儿的，刚开始来的时候，主治医生就让他们给温偌穿上了拘束衣。
拘束衣主要都是给自残与直接暴力伤害他人的精神病人穿的。
刚开始时，他们都会有一些不太愿意，因为他们觉得一看这个叫温偌的小姑娘好像并没有什么病，让一个小姑娘受这种罪，他们也于心不忍。
她看起来漂亮、恬静、怎么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健康人而已。
并且他们相处了半个月，温偌和普通的年轻女孩没什么两样，一些同情她的护士，甚至都悄悄说要不要放她回家，毕竟正常人哪里能往这种地方送呢？虽然咱们院条件也数一数二，住着也不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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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医师看看护士们同情又凝重的神色，他原本想把这些内容告诉患者的父亲，可是患者的父亲只是把她送了进来，之后再也没有来过。
护士们简单了解情况，再也没有人说轻率的、放她回家的话了。
但因为温偌是间歇性发病，有时是处于极其稳定的精神状态，护士们还会和她一起聊天，看电视，甚至看小说。除此之外，他们发现，温偌还很容易与其他病人打交道。
“张先生，你想抓到什么？我们一会儿再说好吗？这会儿大家都在听音乐，你需要安静一会儿……”
张先生今天有一点情况不稳定，护士们注意力集中在张先生身上，温偌一下子又被忽略了。
也许是安抚张先生花的时间太久，温偌也一直不声不响地听音乐，松了口气的护士们便离去。
张先生也是个可怜人，自从他的女儿被一个疯子拐走，他便一直收到女儿被分解的肢体和还吊着一口气的视频。
他报警、他动用财力想救女儿，却一无所获，但激怒了疯子，他女儿的命彻底没了，他就疯了。
他在大街上抱着他女儿的分肢疯跑，被带回警察局，最后再被送进精神病院。但那个杀他女儿的人是疯子，不能判刑，最后只是被送进不知道哪个精神病院里。
温偌缓缓睁开眼，阳光的光线暗了一些，她伸手看自己的指甲，又看自己手上的纹路，巡看的护士这会儿正在轮班，是个空隙。
张先生歪坐着，眼睛没有聚焦。
“张先生，如果你不给我抓蝴蝶，我就再也不给你拿捕虫网了，我也不会把你女儿想和你说的话告诉你。”温偌声音很轻，说话慢条斯理。
音乐起起伏伏，切换了一首又一首，一首歌的前奏正寂静，张先生眼神骤然惊惧又凶狠，他猛然站起，板凳“砰”倒，四周都是一惧。
张先生发疯扑上温偌，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温偌就着板凳后倒。
病人逃窜，大厅瞬间乱成一锅粥，警报声一声赛过一声，护士们的口哨刺耳地响起，大厅的音乐声恰好扬至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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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张先生手爆青筋，面容狰狞，温偌觉得眼前青暗发黑，但母亲在不远处抽了一口烟，香烟雾袅，朦胧了她的面庞，她的眼睛和温偌生得一样，平静又无神，长长的鬈发被柔亮的阳光照亮发黄。
她的呼吸已经闭塞，她听见爷爷在喊她，喊她温偌温偌，今晚我们吃青椒五花肉，好不好？
张先生被护士们强行制止，他的手丝毫没有松的意思，温偌的面色发紫，脸开始肿胀。
张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温偌的眼前模糊一片，眼睑不住地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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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院里忙碌来去，有些病人们零零散散坐在铁凳子上，平日僵硬的脸，难得出现了好奇的神色。
他们看被运走的张先生和温偌，各自嘴里咿咿呀呀喊着什么，剩余的护士们连忙把他们招呼回病房。
病人们好奇，护士与医生们奇怪。
张先生自从来了医院之后，与温偌未发病时一样，都是温和稳定，今天怎么突然就发生冲突？
并且他们平时也总是交流，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妥。
张先生疯癫地乱叫，嘴里大吼把女儿还给我，把女儿还给我，一会儿又开始号啕大哭，嘴里说为什么不能杀掉那个疯子，为什么不能杀掉那个疯子。
整层楼彻彻底底地回响他的声音，又因为病院在郊外，所以只是惊动了一群鸟儿飞起。
束缚带死死栓住张先生，镇静剂一针下去，他渐渐偃旗息鼓，泪眼婆娑，嘴里呢喃着一个女孩儿的名字。
似乎是他女儿的名字。
温偌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长长的梦，梦像走马灯，又像母亲和爷爷相册里的老旧照片。
梦里是轰隆轰隆响的火车，是母亲在火车上用身上不多的钱给她买的酸辣粉，是母亲抽烟喝酒的消瘦的却依旧很美的侧影，是母亲最后送给她的一个mp3，里面仅剩的歌谣叫《拔萝卜》，是孤儿院里被高高杂草挡着的斑驳破烂的墙壁，是爷爷牵着她的温暖粗糙的手，是爷爷笑呵呵的、慈祥的脸，他问今天上学怎么样，晚上吃不吃炒五花……
然后是嘈杂鄙夷吵闹的房间，漆黑窄小的柜子，发霉发腐的恶臭，鲜红花白的血脑髓，狰狞发疯的脸，冷漠陌生的脸……
“快快！动作快！快有反应了！”
“好！……”
心电监护仪滴响起来，温偌双眼无意识地睁开，照明灯的刺目白光交错成影。
她想嘲弄地笑，这一次她又没有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