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城曲回疗养院，四楼PICU病区，1304号。
其实1304还是算得上是一个敞亮的病房，要是平时，还能透过窗外隐约看到一些树冠。
不过病院在郊区，天一早，周围便大雾迷茫。窗外白蒙蒙雾气衬着单调的病房，就像衬着一个放在白色盒子里的玩具卧室，温偌就是那个旧掉的洋娃娃。
距离上一次被抢救回来，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她辗转换了好些病房，最近主治医生才终于把她定下来，就留在这个病房不动了。
相比于之前的普通病房，PICU病区，也就是重症病区，管理起来更为严格。护士们会严丝合缝地巡查每一个病房中的病人，不会允许他们随意活动。
对于温偌而言，之前虽然病得重，但只是间歇发作，扔在普通病房也行。
可是她上一次的行为太过火，想死又没有死成，她的病情便判定为又加重。
加重就换病房，身边的病友、护工来来去去，最后一个熟面孔也没有了。
她望着窗外的雾，双眼无神。她的手上抠着拘束衣的带子，带子严实，勒紧她。
也不知道张先生怎么样了，其实她还想和张先生说说话，他以前总讲他给他女儿抓鲜活蝴蝶。
“噔噔噔”敲门声结束，药架子被年轻女护士推了进来，旁边是刚好巡查到温偌病房的护士长。
“温偌，今天要认真吃药，今天护士长可都来了呢。”女护士最头疼的就是温偌吃药了，虽然每一次她都乖乖听话当着她的面吃了药，可是事实上，十次里面至少有四五次她是取巧了的。
看来护士长不是刚好巡查到这儿的。护士长是一个严肃的女人。
温偌驼着背坐着，散漫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的脸。她抬起苍白的手接过女护士给她剥开的一颗又一颗的药，女护士又递给她一杯温水。
她的手微微地抖动，在两双眼睛的监视下，药缓慢地被她送到嘴里，她缓慢地喝水，就像一只年迈的鱼，在水里艰难地呼吸。
光是喝水这一过程，就持续了十多分钟，嘴里是药全部化开的苦味。颞叶病变会破环很多能力，可是唯有味觉还上好。
“我吃完了，辛苦护士长，辛苦护士姐姐。”
温偌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极了，可是配上她呆板的神情，总有一种让人背脊发凉的感觉。
“嗯，今天也是要听音乐的。”护士长发话，神情是一成不变的肃然。
“你睡会儿觉也行。”女护士摸了摸她的头，其实她挺喜欢温偌的，因为温偌在如今已经为数不多的正常时间里总是会和她多说几句话。
女护士的手仿佛打开了她某个机关，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她注视着女护士，微微笑了笑，好似眼前的人是她最亲密的人。如果她不是精神病，那么见过她这个笑容的人都会为她沉醉。
“好的，我知道了。我今天也希望能感受一下音乐。”
护士长和女护士的表情都轻滞了一瞬，她们一言未发。药架子的滚轮声走远，房门又一次被合上。
主治医生告诉过她们温偌的病历，这半年以来，她的左颞叶正在恶化，右颞叶病将近坏死。而右颞叶是对除了语言以外的听觉处理部位，所以按道理讲，此时的温偌已经无法再理解和感受任何音乐。
但是她笑着告诉她们她会好好感受……
护士长和女护士不约而同地不再多想，匆忙地进了下一间病房。
温偌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嘴唇，剧烈的苦味难得让她变得清醒。上一次她清醒的时候，还是上一次……什么时候来着？
她动动眼珠子看房间墙角的空椅子，本来这种房间都不允许放椅子了，但是她看见没有椅子，就发疯，把他们很多人都吓坏了，于是一个没棱没角的椅子便放进来。
药效这么好，妈妈和爷爷一个都看不见。
温偌盯了盯空荡荡的椅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突然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因为她最近辗转变得不一样了，妈妈和爷爷都不愿意来看她。
镜子……镜子……哪里有镜子呢……
温偌走到了窗户边，这些窗户都是防弹玻璃，窗户缝开得极小。她的身影模糊不清地映在窗玻璃上，她觉得自己的面容就像被窗外的雾吞噬，现在的自己所剩无几。
她紧紧地贴上了玻璃，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凑近了就能看得清楚了。
她的脸变得扁平，眼珠子和眼睫被压迫着，是遏制不住的刺痛。但是她有了一些清醒的快感，她更加用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两个护士和主治医生轻声又迅速地进来。
“温偌，你在做什么？”主治医生扶了扶眼镜，他神情镇定，语调柔和。
温偌不答应，嘴里反而念叨着其他话。
“你在说什么？今天如果不想听音乐的话，我们可以聊一会儿天。”主治医生手里拿着记录板，他眼神示意，另外两名护士迅速地靠近。
“我要照镜子我要照镜子我要照镜子……我要照镜子！啊！别抓我！放开我！”温偌被护士从窗户前拉开，她的双眼变得干涩肿胀，她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惊惶地想要挣扎，但是护士们把她抓得死死的，她最后放弃了，瘫下身子被她们拖着绑到了病床上。
一个是今天给她送药的女护士，另一个是长了一张圆脸的女护士。
圆脸护士精准地把镇静剂推进温偌的手臂，温偌苍白的皮肤上，紫色的静脉像一条条发怒的蛇。
送药女护士拿医用手电检查温偌的眼睛，温偌等到她检查完才僵硬地转转眼珠，眼睛转向主治医生：“医生，妈妈和爷爷今天没有来陪护我吗？”
主治医生对她温和地笑：“今天可能会来，也可能明天或者后天才会来。”
两个护士默默对视，圆脸护士去给温偌盖好了被子，这几天还有些倒春寒。
“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去找他们？”温偌喃喃地问，“谢谢……”她低低地对圆脸护士补话道。
主治医生瞟了一眼手表，手指轻轻按了按记录板，温和安抚道：“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得耐心一点，毕竟他们也在耐心地等你。”
温偌的眼睛像干涸的泉眼，或者说死鱼眼，“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你的家人还在等你。”主治医生说得坚定。
医生的话音落了半晌，温偌用胸腔发出一声声怪笑：“可是我的妈妈不见了，我的爷爷也死了。”
两个护士紧张地看向主治医生，医生面不改色，盯了眼手表，点了点头：“现在是清醒了一点吗？”
“……”温偌的呼吸声很重，她面无表情，“有一点了。”
两个护士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莫名紧张，还好主治医生经验老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每一个病人的特点都被他了熟于心。
医生在记录板上飞快地记录，突然，温偌问了一句：“医生……我爸爸会来看我吗？”
医生低着头，眼里闪过一丝悲悯，这时，视野的死角处，一团灰亮的光芒悄无声息地钻进主治医生的身体里。
医生抬头，想温和地笑笑告诉她会，可是一瞬间他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就像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喉咙给死死掐住了一样。
若是往常，医生肯定会好好回应病人的话，但是偏偏这句话就不回应了？
旁边两个护士不知道医生怎么回事，想出声帮医生把话说出来，不过她们张张嘴，嘴巴却像被人夹住，怎么都开不了。
圆脸护士使劲想让声带发声，她的脸都有些涨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看见温偌的眼神开始涣散，镇静剂的药效发作了。
温偌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睡意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全身，周围一下子暗了一大半，医生和护士的身影变得模糊。
主治医生和护士们皱着眉面面相觑，她们下意识地回避思考刚才奇怪的状况。等到温偌阖好眼发出轻微的鼾声后，才静悄悄地出了房门。
身边每一个物品好像都有毛边，温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现在坐在病房里的那个椅子上，看向病床，病床是她掀开过的被角。
奇怪，她刚刚不是在睡觉吗？她什么时候坐到椅子上的？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身体是久违的灵活与轻松，拘束衣的束缚都松了不少。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赤脚脚，纤细又苍白。
窗外仍旧是灰白的大雾，雾下压遮住树冠，连一点儿轮廓都看不见了。
她的身影被映在了窗玻璃上，隐约看得清自己的脸了。
她轻轻把手放在玻璃中自己的脸上，忽然意识到，这是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拥有过的清醒时刻。
温偌收回手，环视四周，她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物体的毛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勾勒物体的粗重线条，线条在有些细节的地方很暴躁，掺杂着不快。
现实不是这样的吧？
温偌的目光定格在房门，门的形态忽大忽小，门缝的线条不安地扭动着，门把手像一个大腹便便的葫芦。一圈看下来，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那扇门了。
如果这里不是现实，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离开这个病房？
温偌的眼神充满审视，她谨慎地向门走近。
伴随着她的靠近，门的线条散发出灰亮的光线，像冲散开的浓雾。
她迅速伸手抓住门把手，门把手的“葫芦肚子”受压一下子爆开，她下意识地闭眼，手上却还是普通门把手的冰冷质感。
门被打开了，那些勾勒的线条消失不见，门后是如常的PICU病区，护士有序地巡逻，药推车上药瓶声微响，空气里飘着略微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
这到底是不是现实？
温偌嘀咕了一句，嘀咕完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她明明就疯了，哪儿还能看明白什么是真实？
她正自嘲，护士长便朝她走了过来。温偌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护士长的脸，护士长的嘴角天生下垂，看起来总是很严肃。
护士长径直从温偌面前略过去了，她没觉得打开的房门有何不对，她甚至还巡看了房间里面，巡看结束后直接去了下一个病房。
温偌盯着护士长走远，完全无事的自己像一个被抛开的玩具。
温偌呆呆地站在陌生又熟悉的走廊里，来来去去的护士与她擦肩而过。
温偌的脚底一阵冰凉，她踌躇着，开始在熟悉又陌生的走廊上晃荡起来，脚上踩过消毒水跑过的地面，脚有些黏又有点疼。
她一会儿跟着不熟悉的巡逻护士转了一圈，一会儿又坐在护士站的软凳上，瞧着护士放在笔筒里的小布偶猫。
挂在病区大厅的时钟滴滴嗒嗒地响，两个护士回到护士站，她们简单地喝水休息，一会儿还有的忙。
其中一个拿出手机刷起了视频，一个又在那儿从不知道哪个地方摸出来一把小刀削苹果。
半晌，一个护士问：“吃不吃苹果？”
拿着苹果的手就在自己的眼前，指尖干净微粉，捻着的苹果上还有些红黄色的皮没削干净。
“啊？”另一个护士坐在温偌旁边的凳子上，她从视频里回过神，直摇头，“不吃。”
“我削了很久。”护士把手又递了递。
另一个放下手机，“好吧好吧。”
时钟的滴答声在她们的对话声中消小，啃苹果的清脆声此起彼伏。
又坐了一会儿，温偌从板凳上站起来，走开了，身影有些摇晃。
其实1304还是算得上是一个敞亮的病房，要是平时，还能透过窗外隐约看到一些树冠。
不过病院在郊区，天一早，周围便大雾迷茫。窗外白蒙蒙雾气衬着单调的病房，就像衬着一个放在白色盒子里的玩具卧室，温偌就是那个旧掉的洋娃娃。
距离上一次被抢救回来，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她辗转换了好些病房，最近主治医生才终于把她定下来，就留在这个病房不动了。
相比于之前的普通病房，PICU病区，也就是重症病区，管理起来更为严格。护士们会严丝合缝地巡查每一个病房中的病人，不会允许他们随意活动。
对于温偌而言，之前虽然病得重，但只是间歇发作，扔在普通病房也行。
可是她上一次的行为太过火，想死又没有死成，她的病情便判定为又加重。
加重就换病房，身边的病友、护工来来去去，最后一个熟面孔也没有了。
她望着窗外的雾，双眼无神。她的手上抠着拘束衣的带子，带子严实，勒紧她。
也不知道张先生怎么样了，其实她还想和张先生说说话，他以前总讲他给他女儿抓鲜活蝴蝶。
“噔噔噔”敲门声结束，药架子被年轻女护士推了进来，旁边是刚好巡查到温偌病房的护士长。
“温偌，今天要认真吃药，今天护士长可都来了呢。”女护士最头疼的就是温偌吃药了，虽然每一次她都乖乖听话当着她的面吃了药，可是事实上，十次里面至少有四五次她是取巧了的。
看来护士长不是刚好巡查到这儿的。护士长是一个严肃的女人。
温偌驼着背坐着，散漫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的脸。她抬起苍白的手接过女护士给她剥开的一颗又一颗的药，女护士又递给她一杯温水。
她的手微微地抖动，在两双眼睛的监视下，药缓慢地被她送到嘴里，她缓慢地喝水，就像一只年迈的鱼，在水里艰难地呼吸。
光是喝水这一过程，就持续了十多分钟，嘴里是药全部化开的苦味。颞叶病变会破环很多能力，可是唯有味觉还上好。
“我吃完了，辛苦护士长，辛苦护士姐姐。”
温偌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极了，可是配上她呆板的神情，总有一种让人背脊发凉的感觉。
“嗯，今天也是要听音乐的。”护士长发话，神情是一成不变的肃然。
“你睡会儿觉也行。”女护士摸了摸她的头，其实她挺喜欢温偌的，因为温偌在如今已经为数不多的正常时间里总是会和她多说几句话。
女护士的手仿佛打开了她某个机关，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她注视着女护士，微微笑了笑，好似眼前的人是她最亲密的人。如果她不是精神病，那么见过她这个笑容的人都会为她沉醉。
“好的，我知道了。我今天也希望能感受一下音乐。”
护士长和女护士的表情都轻滞了一瞬，她们一言未发。药架子的滚轮声走远，房门又一次被合上。
主治医生告诉过她们温偌的病历，这半年以来，她的左颞叶正在恶化，右颞叶病将近坏死。而右颞叶是对除了语言以外的听觉处理部位，所以按道理讲，此时的温偌已经无法再理解和感受任何音乐。
但是她笑着告诉她们她会好好感受……
护士长和女护士不约而同地不再多想，匆忙地进了下一间病房。
温偌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嘴唇，剧烈的苦味难得让她变得清醒。上一次她清醒的时候，还是上一次……什么时候来着？
她动动眼珠子看房间墙角的空椅子，本来这种房间都不允许放椅子了，但是她看见没有椅子，就发疯，把他们很多人都吓坏了，于是一个没棱没角的椅子便放进来。
药效这么好，妈妈和爷爷一个都看不见。
温偌盯了盯空荡荡的椅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突然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因为她最近辗转变得不一样了，妈妈和爷爷都不愿意来看她。
镜子……镜子……哪里有镜子呢……
温偌走到了窗户边，这些窗户都是防弹玻璃，窗户缝开得极小。她的身影模糊不清地映在窗玻璃上，她觉得自己的面容就像被窗外的雾吞噬，现在的自己所剩无几。
她紧紧地贴上了玻璃，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凑近了就能看得清楚了。
她的脸变得扁平，眼珠子和眼睫被压迫着，是遏制不住的刺痛。但是她有了一些清醒的快感，她更加用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两个护士和主治医生轻声又迅速地进来。
“温偌，你在做什么？”主治医生扶了扶眼镜，他神情镇定，语调柔和。
温偌不答应，嘴里反而念叨着其他话。
“你在说什么？今天如果不想听音乐的话，我们可以聊一会儿天。”主治医生手里拿着记录板，他眼神示意，另外两名护士迅速地靠近。
“我要照镜子我要照镜子我要照镜子……我要照镜子！啊！别抓我！放开我！”温偌被护士从窗户前拉开，她的双眼变得干涩肿胀，她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惊惶地想要挣扎，但是护士们把她抓得死死的，她最后放弃了，瘫下身子被她们拖着绑到了病床上。
一个是今天给她送药的女护士，另一个是长了一张圆脸的女护士。
圆脸护士精准地把镇静剂推进温偌的手臂，温偌苍白的皮肤上，紫色的静脉像一条条发怒的蛇。
送药女护士拿医用手电检查温偌的眼睛，温偌等到她检查完才僵硬地转转眼珠，眼睛转向主治医生：“医生，妈妈和爷爷今天没有来陪护我吗？”
主治医生对她温和地笑：“今天可能会来，也可能明天或者后天才会来。”
两个护士默默对视，圆脸护士去给温偌盖好了被子，这几天还有些倒春寒。
“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去找他们？”温偌喃喃地问，“谢谢……”她低低地对圆脸护士补话道。
主治医生瞟了一眼手表，手指轻轻按了按记录板，温和安抚道：“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得耐心一点，毕竟他们也在耐心地等你。”
温偌的眼睛像干涸的泉眼，或者说死鱼眼，“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你的家人还在等你。”主治医生说得坚定。
医生的话音落了半晌，温偌用胸腔发出一声声怪笑：“可是我的妈妈不见了，我的爷爷也死了。”
两个护士紧张地看向主治医生，医生面不改色，盯了眼手表，点了点头：“现在是清醒了一点吗？”
“……”温偌的呼吸声很重，她面无表情，“有一点了。”
两个护士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莫名紧张，还好主治医生经验老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每一个病人的特点都被他了熟于心。
医生在记录板上飞快地记录，突然，温偌问了一句：“医生……我爸爸会来看我吗？”
医生低着头，眼里闪过一丝悲悯，这时，视野的死角处，一团灰亮的光芒悄无声息地钻进主治医生的身体里。
医生抬头，想温和地笑笑告诉她会，可是一瞬间他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就像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喉咙给死死掐住了一样。
若是往常，医生肯定会好好回应病人的话，但是偏偏这句话就不回应了？
旁边两个护士不知道医生怎么回事，想出声帮医生把话说出来，不过她们张张嘴，嘴巴却像被人夹住，怎么都开不了。
圆脸护士使劲想让声带发声，她的脸都有些涨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看见温偌的眼神开始涣散，镇静剂的药效发作了。
温偌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睡意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全身，周围一下子暗了一大半，医生和护士的身影变得模糊。
主治医生和护士们皱着眉面面相觑，她们下意识地回避思考刚才奇怪的状况。等到温偌阖好眼发出轻微的鼾声后，才静悄悄地出了房门。
身边每一个物品好像都有毛边，温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现在坐在病房里的那个椅子上，看向病床，病床是她掀开过的被角。
奇怪，她刚刚不是在睡觉吗？她什么时候坐到椅子上的？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身体是久违的灵活与轻松，拘束衣的束缚都松了不少。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赤脚脚，纤细又苍白。
窗外仍旧是灰白的大雾，雾下压遮住树冠，连一点儿轮廓都看不见了。
她的身影被映在了窗玻璃上，隐约看得清自己的脸了。
她轻轻把手放在玻璃中自己的脸上，忽然意识到，这是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拥有过的清醒时刻。
温偌收回手，环视四周，她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物体的毛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勾勒物体的粗重线条，线条在有些细节的地方很暴躁，掺杂着不快。
现实不是这样的吧？
温偌的目光定格在房门，门的形态忽大忽小，门缝的线条不安地扭动着，门把手像一个大腹便便的葫芦。一圈看下来，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那扇门了。
如果这里不是现实，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离开这个病房？
温偌的眼神充满审视，她谨慎地向门走近。
伴随着她的靠近，门的线条散发出灰亮的光线，像冲散开的浓雾。
她迅速伸手抓住门把手，门把手的“葫芦肚子”受压一下子爆开，她下意识地闭眼，手上却还是普通门把手的冰冷质感。
门被打开了，那些勾勒的线条消失不见，门后是如常的PICU病区，护士有序地巡逻，药推车上药瓶声微响，空气里飘着略微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
这到底是不是现实？
温偌嘀咕了一句，嘀咕完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她明明就疯了，哪儿还能看明白什么是真实？
她正自嘲，护士长便朝她走了过来。温偌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护士长的脸，护士长的嘴角天生下垂，看起来总是很严肃。
护士长径直从温偌面前略过去了，她没觉得打开的房门有何不对，她甚至还巡看了房间里面，巡看结束后直接去了下一个病房。
温偌盯着护士长走远，完全无事的自己像一个被抛开的玩具。
温偌呆呆地站在陌生又熟悉的走廊里，来来去去的护士与她擦肩而过。
温偌的脚底一阵冰凉，她踌躇着，开始在熟悉又陌生的走廊上晃荡起来，脚上踩过消毒水跑过的地面，脚有些黏又有点疼。
她一会儿跟着不熟悉的巡逻护士转了一圈，一会儿又坐在护士站的软凳上，瞧着护士放在笔筒里的小布偶猫。
挂在病区大厅的时钟滴滴嗒嗒地响，两个护士回到护士站，她们简单地喝水休息，一会儿还有的忙。
其中一个拿出手机刷起了视频，一个又在那儿从不知道哪个地方摸出来一把小刀削苹果。
半晌，一个护士问：“吃不吃苹果？”
拿着苹果的手就在自己的眼前，指尖干净微粉，捻着的苹果上还有些红黄色的皮没削干净。
“啊？”另一个护士坐在温偌旁边的凳子上，她从视频里回过神，直摇头，“不吃。”
“我削了很久。”护士把手又递了递。
另一个放下手机，“好吧好吧。”
时钟的滴答声在她们的对话声中消小，啃苹果的清脆声此起彼伏。
又坐了一会儿，温偌从板凳上站起来，走开了，身影有些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