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子刮擦过路边的灌木丛,轮子下是崎岖的石子路,这儿是三尺与小胡子邪道的一条捷径,可以避免别人来“抢功劳”的那种。

    自打进了邪箓阵里,小胡子再也没有拉过铁笼子,整一个事好像就变成了三尺一个人似的。

    轮子翻一个大石头翻不上,三尺邪道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成功。

    小胡子邪道走在前,听见后面动静小了,回头看,只有三尺邪道那又矮又挫的黑影子,他的身高和旁边的石头也没什么区别。

    小胡子邪道冷哼一声,几步路走过去拉住铁笼链,一脚踹开三尺,准备大显身手。

    没料想,小胡子被反溜下去的铁笼带着,耳朵直接给那石头擦掉了。

    一只长得有点丑的右耳“叭”得落在地上,边沿是参差的肉与软骨。

    三尺邪道看着那耳朵,一脚踩上去,又伸着脑袋看小胡子邪道压着声音低吼,狼狈地从面着地,变成面朝天。

    “你还不快来帮我!”

    小胡子吼呵。

    “……哦。”三尺邪道假装被绊了一下,把耳朵收进自己的衣袖里。

    这也可以是做邪箓与祭祀恶神的小玩意……

    “废物!”

    小胡子邪道狠狠手砸地,又被铁笼子带了一下,右耳的空荡荡让他的心情兜转直下。

    两个邪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铁笼子拖来离开了这条路上。

    倒是苦了唯一清醒的浮常,整个铁笼子歪七倒八,跌宕起伏,他刚压回去的血都要吐出来了。

    两个邪道,估计是那小胡子要强一点,但是那三尺邪道,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浮常闭着眼,手里暗自把沈否然搂紧,生怕在这颠簸的路上,被这两个怪异的邪道瞧见什么端倪。

    路的尽头,是一块被大石头堵住的通道,两个邪道推开,拉铁笼进去,一片漆黑生生压了下来。

    浮常闭着眼,感受到光感的消退。

    现在的颠簸感没那么强了,但是一种阴冷无时不刻地涌到身侧。

    两个邪道安静无比,全然不像在外边那般吵嚷。

    邪箓亮起幽幽绿光,照亮半丈的前路,一阵风呜呜地吹过来,夹杂着哀嚎。

    “又有人在被祭祀了……”小胡子邪道摸着胡子道。

    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昏暗中的铁笼。

    浮常清晰地感受到了粘腻的目光,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不舒服地绷紧身体,却觉得腰际的手微微一紧。

    沈否然醒了。

    他感受到了浮常的不适。

    “……我们这儿的应该会留到明天。”三尺邪道附和一句。

    小胡子邪道收回目光,他睨一眼三尺邪道,三尺邪道垂着脑袋没看他。

    铁笼轮子继续响起来,笼子里的浮常和沈否然只得互相搂紧。

    直到他们又被扔进一个巨大的地笼。

    “哈哈哈哈!你们又有伴了!心里面平衡了吧?”

    小胡子邪道在笼前耀武扬威,他扫视笼里黑压压的一片人,有普通人,有小妖怪,有弱小的修士,还有一些受了重伤的正道,目测下来,快有个一千人了吧?

    他们抱团紧贴墙,仅是看着这缺了一只耳朵又名不见经传的小胡子邪道,都会流露出不自觉的恐惧。

    三尺邪道低头最后看一眼沈否然,默不作声地跟着小胡子邪道离开。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一份本就挥之不去的恐惧,莫名有点加深。

    浮常埋眼和沈否然对视了,沈否然从他的身体上爬起来,后背的伤口还在发疯地疼。

    他默然将地笼里的人环视一圈,那些人有的和他对视又移开视线,有的根本对他视而不见。他们现在都是只顾自己的情况,谁会管他们这几个新进来的倒霉蛋。

    浮常已经龇牙咧嘴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一边的大鼻头道士仍旧昏迷不醒。

    先前浮常的手就是因为帮沈否然挡了那小胡子邪箓的一些冲击,现在他看手上是一个赫然的大窟窿。

    在笼子里的时候没注意看,结果现在看,把他还怪吓了一下。

    沈否然的眼睛直直看浮常瞧手稀奇的模样,走过去把他拽住,浮常又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了一跳:“你干什么?”

    沈否然不言语,就是拽着他的手,要拖他走到一个安全的墙角,浮常觉着真难搞,赶忙从地上起来。

    结果沈否然又没拉动,被一个反作用给带了一下。

    浮常瞧着躺在一边的大鼻头道士,又看一眼沈否然。

    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近了,沈否然和浮常躲在了凡人堆里,离那些道士与修士老远。

    大鼻头道士被他们藏着掖着也拖了进来,靠在墙边。

    “那些修、道士都没管这大鼻头呢。”浮常低低地和沈否然嘀咕,看着沈否然还拽着他手腕的小手。

    沈否然面不改色地把另一只手伸进后背的伤口,邪道为了活物祭祀得到最佳效果,偷袭的时候没下死手。

    “喂!你你你!”

    正当沈否然觉得手上沾的血差不多,要收回来画符箓,循声看浮常死死皱住的眉毛。

    “你不是看过我用这种方式画符箓吗?”沈否然低声道。

    说着他的一个符箓已经成型,隐隐绰绰地给他们设了一个不起眼的屏障。

    沈否然警醒地看了一眼身边绝望麻木的凡人,他们像抱团生长在潮湿暗处的矮菇。

    他拽了拽浮常,让自己靠他又近了一些。

    “你怎么突然靠我这么近?你不是挺嫌弃我的吗?”浮常换了个乐观的口吻,调侃沈否然。

    沈否然答非所问,“大鼻头道士被打得狠,身上道士的气息都变得很薄弱,并且,那些人不是弱就是残,都不会很快就看出来。”

    “哦。”浮常动了动被沈否然拽着的那只手,手被沈否然用力钳得不能多动。

    兔崽子,劲还挺大。

    浮常盯着自己手上的窟窿,又盯了一眼沈否然的发顶,又看一眼昏昏不醒的大鼻头道士,又悄悄把整个地穴一千来个人粗略打量了个遍,最后又转目看向那地笼的铁栏栅,在上边一个大香炉大小的锁上注目一会儿。

    浮常浅叹一声,斜倚上一边的墙,决定先小憩。

    睡了半晌没睡着,他照旧闭着眼,嘈杂悉碎的人声中,只听得离他最近的声音道:“因为你在最后那一击的时候没有抛弃我。”

    浮常心里只是歪了歪嘴:你那时候瞬移符箓不是烂了吗?那时候我也跑不了啊……

    他翻来覆去把那一幕又想了几遍,心里面又道:我那时只是抱住了你。

    地笼里不见天日,分不清时辰。

    也许是明天就要被祭祀了,人们都巴不得死之前还是再睡一个能醒的好觉,可是他们只是躺在地上,闭着眼,不安地呼吸着。

    偶尔听见一两声酣畅的鼻鼾,可真叫人羡嫉。

    浮常就是这其中之一,他和沈否然眼瞪眼,听着大鼻头道士传来的鼻鼾,觉得周围的人都想拔地而起。

    约莫是鼻子太堵了,大鼻头道士打了一个喷嚏,幽幽转醒,看见了之前没杀死的妖怪浮常,看见小孩沈否然,还有地笼子睡倒一片的黑压压的人。

    他立马就觉得不对劲,这里是哪里?!

    浮常和沈否然担心他会不会直接在这儿就开始打架,但又寻思着他身上的黄符纸应该早就用干净了。

    但浮常觉得要是肉搏,他和沈否然打不过。

    这时,地笼铁栅栏处一声锁落,躺在地上的人纷纷爬起来,每一个人小心翼翼妄图求生的目光,都汇聚到铁门。

    那是三尺邪道,他低着头地把钥匙擦干净放进自己的衣袖里,声音伴随着呜呜的风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要祭祀了。”

    风的呜呜声早就没了人的哀嚎,此时终于有新的“成员”可以填补上了。

    一个高大的剑修站起身来,爆发出一直压抑的不甘:“可恨的邪道!世间怎么会有你们这样草菅人命的畜牲!”

    剑修长得高大,可惜他很弱小,修为只有一丁点,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他是一个纸老虎,但不少人也被他最后的勇气鼓舞。

    他们纷纷站起来抗议。

    “对啊!就是!邪道可恨!邪道可恨!”

    “对啊!邪道算个什么东西!没有我们!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到!”

    “是啊是啊!”

    “你们快看!这个邪道只有区区三尺!简直侏儒!我们身强力壮!可是有一千号人!殊死一搏!万一能逃!”

    但是谁不知道,三尺邪道长得矮小,到底还是一个修邪道的,哪能说打就打?

    不过人们一腔孤勇,反正都是死,换个死法让这些畜牲邪道不如意吧!

    地笼仿佛震动了,一些碎石扑棱棱地滚落。

    大鼻头道士对现状也恍然大悟,当机立断加入迎敌。

    沈否然和浮常找准时机混进人群逃跑。

    然而就是那么一瞬,一道阴邪的黑箓像一道巨掌“匡”得拍下人群,他们眨眼之间一动不动,浑身开始爆开一道道巨大的伤口。

    沈否然被浮常一拉狠狠带过滚出人群,惊险地躲开,但到底速度不快,人挤人,浮常觉得一道道疼痛直逼天灵盖。

    但他还不忘看一眼怀里的沈否然有没有事。

    三尺邪道第一次抬起来头,他的脸上满是皱纹,血丝交错爬满他的眼球。

    他随手扔出一团黑影,黑影咕咚咚地滚了一会儿,碰到了那个冲得还比较猛的剑修面前。

    剑修“哇”得尖叫,使劲地向后跑,嘴里嚷着:“头……头头!”

    那个头头发混杂,露出了没有右耳的耳廓。

    那个头是……小胡子邪道的。

    三尺邪道的嘴角诡异地弯曲,漆黑的邪箓又一次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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