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仪睁开眼睛,四角攒尖幄帐内部纵横交错的木质架构映入眼帘。

    身上依然裹着毛茸茸的黑色大氅,昨夜的回忆在脑中闪过,她缓缓起身,怕吵醒酣睡的陈琼,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大帐。

    杜蘅听到她的动静,也跟了出来。

    “我昨晚是不是在外面睡着了?”萧允仪

    “昨夜丑时,程将军抱着睡熟的您进来的。”

    萧允仪偏头看向程昭的幄帐,自己昨晚百无聊赖心烦意乱,才出来看星星,可他昨天刚刚围猎一场,又陪自己直到深夜,不知道休息的怎么样。

    她回帐中抱起大氅,想给程昭送去。门口没有人,帐内安安静静,她怕打扰程昭,准备回头再来。

    “郡主?”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倦意,“什么事?”

    萧允仪走进帐中,程昭已经坐在案前处理公文,床铺干干净净,恐怕彻夜未眠。她将大氅放在床边:“昨晚谢谢将军了,我来还将军的大氅。”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郡主留步。”程昭起身拉住她的胳膊,“兄长来信说他们已经快要进翊州了,回城后,我就要立刻动身去迎接祖父,再见面,恐怕就要到冠礼了。”

    萧允仪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萧伯父昨夜找过我,跟我说了结亲的事。”程昭仔细斟酌着措辞,“我想问问,郡主是什么意思?”

    程昭身侧的手轻轻握拳,眼神缱绻,里面有热切,还有几分紧张。

    话本子里,如果公子向小姐提亲,小姐又愿意,便红着脸羞涩地说一声:“全凭父母做主。”若是不愿意,便推脱:“还想在家中侍奉父母几年。”萧允仪原以为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可眼前这个人却真真切切将选择权交到了自己面前。

    “你同父亲去商量吧。”萧允仪轻轻一转手腕便从他手中将胳膊脱了出来,冲他嫣然一笑,便如飞燕翩跹出了帐外。

    她掀开帐帘,明媚的晨光拥着她的笑容,她迈步离开,赭黄色的帷幔上映出她的倩影。程昭双眼深沉清朗如月,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坐在床边,伸出手轻轻抚上柔软的大氅,感受着残存的她的余温。

    “程——”彦衡咋咋呼呼掀开帐帘,入目的就是程昭对着一团黑色大氅含情脉脉的样子,不知怎地竟觉汗毛倒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了?”

    程昭不动声色收起手,看向他时眼神如寻常般锐利淡漠,声音凉薄如水:“什么事?”

    彦衡随意地坐在地垫上:“《梨花佳人记》又有眉目了。那天晚上萧明珠不是找你吗,我觉得这姑娘表面上跟郡主关系挺好的,跟我们说的却那么难听。我一琢磨,这作曲人的条件,她也条条项项都符合啊,就按这个思路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还真有可能是她!”

    程昭眉头一皱,由于萧家在翊州并无仇家,因此他们推测作曲人来自京中,或许是姜家授意,却没想过是出于萧家自己女儿的嫉妒心,可是萧明珠身份特殊,人前一向是挑不出错儿的,如果想惩治她,一定得有铁证才行:“可有证据?”

    “应该在王爷或者王妃手里。”彦衡故作神秘地凑近,压低声音道,“昨天,萧明珠住的那个城西外宅已经被王府收回了,估计只等今天一回城就要发落她。”

    如果真的是萧明珠,那么《梨花佳人记》刻意抹黑萧允仪这点就有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只是这样一来,凭着萧明珠一个闲散郡王次女的身份,哪里来的胆量和手段如此在嘉定城中兴风作浪?

    这个疑点非常明显,既然自己能想到,翊王萧启、卫王妃一定也能想到,而且陈琼现在又突然出现在翊州,萧家可以说更是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哪怕风声鹤唳也不会放过。思及此,程昭也不必再过多忧虑,而是示意彦衡看看案牍上厚厚的一沓公文:“我已经将这几日的公文全部批阅完毕,如果有新的再送上来,小事你可自行定夺,大事上报世子即可。”

    彦衡双眼发亮:“这么信任我?”

    “现在不是行军打仗时,平日的常规军务一切皆有章可循,你上头有世子压着,下边还有王虎李三山盯着,你哪里搞得了什么小动作?”程昭拍拍彦衡的肩膀,调侃道“还望贤弟安分守己,不要等愚兄回来已经被押入大牢了才是。”

    一听说自己就是个工具人,彦衡原本大展拳脚的激动之心一下子凉了下来:“没劲,怎么当将军还要受这些规章约束啊!我能打好仗不就够了吗?”

    “不要做刀,要做持刀的人。”程昭起身,“我得动身去接祖父兄长了,我不在这些天,照顾着郡主一点。如果她还来军营,就给她安排原来的事情做。”

    “得嘞。”彦衡用肩膀一顶程昭,坏笑道,“那大氅不错,是墨狐皮的吧?快入冬了这天寒地冻的,舍不舍得赠给我?”

    “敢要就拿去。”程昭面露威胁。

    彦衡心想,若我真拿了,恐怕它就不是挡风的大氅,而是我的裹尸布了,遂见好就收连连摆手:“算了算了,瞧你刚刚那心疼模样,只怕以后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它睡了。长夜漫漫,何人可依?”

    程昭已然得了萧允仪的首肯,自是春风得意,不屑同此人计较,带上随身的东西,直往翊州边界接人去了。

    却说一行人围猎结束,便回到了翊州城中。陈琼身份贵重,又情况特殊,便打着卫王妃亲戚的名头,由从风护送着先在萧家一处私宅中安置下来,又派了暗卫把守,待到众人商议完毕后另行安排。而昌丘郡王萧安一家也被请到翊王府中做客。进到府门,卫王妃便将昌丘郡王妃请到了自己房内。

    昌丘郡王妃赵惜玉是个绵软性子,对这位出身高贵不怒自威的嫂子一向是又敬又怕,陪着笑问道:“许久不见嫂嫂,您从京中回来,在嘉定可还住得习惯?”

    “翊州在王爷统辖之下,嘉定更是王府所在,既是回了家里,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呢?”

    “是这个道理。”赵惜玉被噎了一下,更不敢随意搭腔,只能应着。

    “我记得你父亲与国舅赵勉是堂亲?”

    赵惜玉脸色煞白,慌忙摆手道:“嫂嫂慎言,赵勉逼宫弑君,是罪臣,哪里配称国舅爷?我父亲与罪臣虽为同姓,但早已是出了服的亲戚,算不得什么的。”

    这赵惜玉是家中幺女,自幼就长在内宅,没什么见识,本来是借着太后与赵勉的东风才能嫁给萧安做正妻,见风使舵倒是一把好手,这样的人恐怕不会冒着得罪萧启的风险授意女儿写话本子给萧允仪上眼药。

    卫王妃原本还有意试探萧明珠是否是得到了她的支持,可根据这人胆小怕事的表现,应当全然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弟妹如此谨言慎行,又为何纵容你的好女儿做出如此勾当!”卫王妃将一沓信件拍在了桌上,“不仅影射皇家,还敢诋毁郡主?”

    赵惜玉赶紧捧起信来读,内容是说自己是《梨花佳人记》的作者,请收信人帮忙散播一条消息,此歌舞正是改编自京中日前发生的变故,而歌舞中的将军之女正是刚刚返回的嘉和郡主萧允仪。

    虽然没有落款,但那字迹是萧明珠无疑,她越看越心惊,手抖得不成样子:“这……王妃,我完全不知此事啊!这明珠丫头说要来嘉定散心,顺便帮着瞧瞧广门山是否可围猎,怎么会干出这样荒唐的事情呢?”

    “此事幸得是被我与王爷发现,若是旁人,只怕整个萧家都要被她连累!”

    卫王妃将后果刻意夸大了些,萧家还不至于因为此事就倒了台。但萧启已经将这支歌舞禁演,好事者不免有些猜测但也不敢妄言,之后萧明珠还不收手,偏偏又让人散播这将军之女的原型是嘉和郡主,才引发众说纷纭,如果不给予重重警告,不知道以后还能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嫂嫂息怒,因为明玖快要临盆,我便往亲家府里跑得勤了些,谁知道这小东西竟惹出这样的事!等我回去已经好好惩治,给郡主一个交代。”

    卫王妃暗暗叹口气,即使在京中她也有所耳闻,这位弟妹看重长女,不仅事事优待,在择婿时也是千挑万选只怕姑娘受了委屈,出嫁后也常常探望,使得亲家也有些微词。对二女儿则是完全不上心,萧明珠比允仪还大上两岁,大好的年华却没有归宿。更别说后来还生了小女儿明玥,就更不管二女儿了。

    “弟妹,明珠这孩子本性不坏的,只是到了这样的年纪,小女孩子争风吃醋也正常,让她明白分寸即可,不用重责。眼下还是辛苦些,为她择个疼爱她的良婿才是正经。”卫王妃不能指责弟妹的偏心,便只能旁敲侧击暗示昌丘郡王妃失职。

    “嫂嫂,为明珠择婿一事……大哥说他自有安排,不用我们夫妇操心。”赵惜玉小心翼翼道。

    卫王妃眉头一皱:“王爷?”

    赵惜玉本以为翊王曾告知过卫王妃,只不过卫王妃没有上心,她便借机暗暗提醒一句,可是看卫王妃这反应,分明是不知道此事。她暗道不好,赶紧岔开话题:“郡王那天喝多了酒,我含含糊糊听了一耳朵,许是听岔了,竟耽误了明珠。我这就回去准备。”

    赵惜玉匆匆告退,赶紧离开了翊王府。

    卫王妃哪里看不出她这分明是自觉失言不敢久留,心里暗想王爷为何会操心一位侄女的婚事,还没有告诉自己。她便借着跟翊王说《梨花佳人记》一事提了一句萧明珠的婚事,没想到萧启直言道:“不必了。明珠还有用处,她编排允仪一事便就此揭过。”

    “用处?”卫王妃很是意外,“她一个闺阁姑娘有什么用处?”

    “她的夫婿孤会亲自择定,王妃就不用操心了。”

    卫王妃明白了萧启的意思,不由得心生悲凉,理智告诉她不该再问,可她的刚直却让她脱口而出:“那允仪可有用处?”

    “程昭可娶允仪。”萧启放下手中的公文,定定看着卫王妃。

    卫王妃心头火起:“当年王爷娶我,可是看中了我卫家的用处?”

    陈琼一事已让萧启焦头烂额,手中堆积的公文更是让他也失了耐性,一直是贤内助的妻子如今也为了女儿的婚事与自己争执,他冷冷道:“卫家有何用处?”

    卫王妃一愣,随即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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