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瞪大了眸子,难以置信望着沈澜。

    翠羽想不明白——

    明明。

    上一刻沈澜还在为了小侯爷与尚书千金游玩的事,一下子被打击到体无完肤,怎么此刻却又能毫不在意说这样的话。

    甚至。

    要替她争宠?

    翠羽不是笨的。

    她脑子很快转了过来,一边俯首磕头,一边颤颤巍巍问,“主子是要我……我将来能替主子争宠,让尚未入府的杜家千金有点牵制么……”

    “奴婢也是乱猜的,主子莫怪。”

    翠羽也知晓这话是大不敬,但她又十分清楚。

    在这荒僻小院,这个侯府貌美的外室,放弃了哭哭啼啼,而是开始筹划未来,直面即将来的正室。

    沈澜抿嘴一笑。

    她从小就是大家族出身,只要瞧一眼翠羽眸光闪烁,就能猜到她心思了。

    小丫鬟能有什么心思。

    省下一二两的例银,买了最好看又不越矩的丫鬟长裙,烟烟袅袅尽可能在小侯爷面前露脸。

    “我是帮你。”

    “我无意于小侯爷。”

    “你不必多心。”

    沈澜直言不讳,又俯身抚摸她发髻,说,“我自然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比如这药……”

    小丫鬟立即苦了一张脸,哭唧唧说,“可是您喝不喝药,大夫复诊时,一搭脉就能知晓。”

    “奴婢必然知恩图报,可这药……您还是喝了罢。”

    翠羽磕头恳求,唇角却忍不住勾起微笑。

    看看。

    这外室明明想要培养心腹,扶植她上位,却偏偏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口口声声说什么“无意与小侯爷”。

    呵,假清高。

    沈澜只好端起碗,仰头喝下。

    一碗见底。

    酸涩浓苦,一路划过喉咙直抵肠胃。

    小丫鬟接过空碗,忍不住抬眸,怯生生问她,“主子……要如何帮奴婢呢?”

    沈澜望着她急不可耐又跃跃欲试的样子,微笑起来,“来,到梳妆镜前。”

    **

    辞花宴。

    立冬的前一日,尚书府的后花苑中摆了琳琅满目,好几桌宴席。

    萧露笙跟在哥哥后头,一直小声抱怨着。

    “哥哥你真是的,你明知今日宴会是让你来见一见未来嫂子的,你还打扮得这么……一言难尽。”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抓朝廷要犯的。”

    萧露笙看着哥哥一身劲装黑袍,丝毫没有半点平日里的风流倜傥打扮,就猜到他是故意的了。

    果然。

    哥哥横她一眼,警告说,“别胡说!”

    “你未来嫂子不是在府邸住着么?就是母亲不愿意认她罢了。”

    萧露笙气极。

    “以妾为妻!真是无耻!”

    “你就是要气死母亲才甘心!”

    到底是尚书府举办的宴会,她不敢失仪,只能压低了嗓音恨恨戳他。

    “??”

    萧露笙一抬眸,却看到一个身姿袅袅的倩影正围着表哥打转。手执薄扇,掩嘴轻笑。

    “这就是盛京传闻能媲美当今公主的杜府千金么?”

    “不是都说她娴静文雅,气度不凡。怎么我看她与小楼哥哥说话时,这么举止亲昵,一点都不知避嫌?”

    萧露笙啧了一声,十分不满。

    “你不知道么?”

    “楼兄与这位杜府千金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听说都到了问八字了。”

    哥哥有些诧异,看着自家妹妹一脸又惊又怒的神色,才意识到失言了,“想来是楼兄瞒着你了。他不想你缠着他,你也就别……哎?妹妹?你去哪儿?”

    他话音未落,却见萧露笙已经一溜烟快步到了正厅,绕过雕花刺绣孔雀屏风,凑到了最热闹的一桌人跟前。

    今日宴会,来的都是盛京有头有脸的贵女。一个个云鬓香鬟,仪态万千。

    萧露笙一身梨花白的刺绣长裙,就显得分外素净,有点小家子气了。

    她咬咬牙,想着输人不输阵,脸上扬起明媚璀璨笑容,向着众星捧月的杜葳蕤走去。

    杜葳蕤今日穿了一身红色长裙,却丝毫不显得俗气,反而将她的白皙肌肤衬托得更加娇-嫩。

    她与一众贵女都围着楼薄西闲聊,可楼薄西似乎只对她多回应几句,宠溺似乎都要满溢。

    萧露笙气得不行,却还是装出一副偶遇惊喜的样子,脆生生喊了一句,“小楼哥哥!”

    “没想到你也来辞花宴了!”

    楼薄西略微诧异,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禁头疼。

    却还是微微点头,笑着说,“表妹。”

    他替二人引荐。

    “这是尚书府千金杜葳蕤。”

    “这是我表妹萧露笙。”

    二个女孩子见礼。

    却又都忍不住打量对方,偷偷掂量着对方在楼薄西心中的份量。

    “原来你还有一个玩得好的表妹。”

    “难怪那一日你特意问我,可有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玩伴?”

    杜葳蕤拿着轻纱团扇,半遮掩着双唇,看似呵责问。

    哟。

    都质问上了。

    萧露笙垂了下眼眸,十分不屑,却还是装出熟稔的样子,轻轻扯着楼薄西的衣袖,害羞说,“也没有从小玩到大……他从凉州搬到京城才两三年,就是一起朝朝暮暮玩了一千多日罢了。”

    “小楼哥哥,难怪最近每次来找你玩,你都不在。”

    “原来是陪着这位姐姐出去逛了呀。”

    萧露笙声音甜美,撒娇起来。

    她刻意把“姐姐”二字咬着重音,是为了突出自己年纪娇小,憨态可掬。

    杜葳蕤一听才两三年,也算不上什么“青梅竹马”,早就放下了心,又听她这么明摆着挑衅,忍不住也微笑着回击。

    “是呀,妹妹你还小,只懂得缠着兄长玩……”

    “却不晓得到了年纪,是要考虑旁的事儿呢,不是只一味贪玩就行的。”

    她们这么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让楼薄西忍不住扶额。

    “你刚才不是说,新得了一个宝贝,怕是赝品么?”

    他只好换话题。

    自从逛了古玩街之后,大概杜葳蕤误会他喜欢鉴赏古董了,总爱拿各种真真假假淘来的宝物让他鉴定真假。

    他也只能一一看来。

    “老规矩。”

    “若是真的,就送给楼公子,若是假的,我就赏给婢女玩。”

    杜葳蕤微微一笑,轻轻拍掌,立即有贴身婢女碰了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盖着红布,底下是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观世音菩萨,净瓶倾泻,杨枝甘露。

    “是海南产的上好琼脂……”

    楼薄西反复摩挲着玉佩,又根据背后雕刻的小字,判断着年代。

    嘴上说着,心中却只在想他问沈澜强行要回的那块玉佩。

    玉佩上不刻观音,不刻如来,只有两只首尾相接的阴阳鱼,彼此咬啮。

    王府真正的双鱼玉佩,价值万金。十城不换,说是“连城璧”也不为过。是当年先帝偏爱三王爷,特意赏赐的。

    却偏偏被小沈澜弄丢了,葬身池塘。

    小沈澜吓得脸色苍白,几乎要发抖。

    “小楼哥哥,我爹会杀了我么?”

    小楼薄西只好冒着生命危险,替她找工匠弄了一块伪造的。

    精雕细琢,高仿赝品。

    “……真像!”

    “……小楼哥哥,你太厉害了!”

    小沈澜左右翻看,却是越看越像,忍不住抱着他雀跃。

    奇怪的是,明明葬身池塘的那块“连城璧”,却又被找回来了。

    等等。

    这里分明才是关键。是沈澜提供的细碎线索中,遗漏的最关键一处。

    “楼公子。”

    清澈的女声响起,一张眉眼妍丽的脸,凑到他跟前,微笑说,“既然楼公子认出这块观音玉佩是前朝吴越帝王遗落的宝物,确是真品,那就按规矩……”

    楼薄西这才回神。

    什么?

    他居然在回忆小沈澜的玉佩时,把观音玉佩的来历都娓娓道来了么?这一心二用之术,连他自己都惊诧。

    “送我么?”

    他轻咳一声,掩饰一下自己的失神,又顺口接着问。

    “楼公子不喜欢么?”

    杜葳蕤微微笑着,眸光盈然。

    周围三三两两的贵女都跟着巧笑——

    “这么好的玉佩,又是上古吴越君王的珍品,怕不是要价值千金了?”

    “古玩斋能淘到这种宝贝?”

    “我看是家藏私斋中翻出来的罢?”

    楼薄西被闹得不行,只好赶紧收下。

    却只是点点头。

    那一声“喜欢”并未说出口。

    杜葳蕤抿了抿嘴,略微失望。

    她是刻意当着众人的面,问这一句“喜欢么”。

    问玉佩,也是问人。

    虽然暗藏情愫,日渐熟悉,却还是想听他亲口说一声“喜欢”。

    这点小心思被萧露笙看在眼中,乘着杜葳蕤被家人喊走时,挽着楼薄西手臂,撒娇说,“我哥哥有事找你,小楼哥哥移步……”

    不着痕迹将他带离贵女这一桌,往哥哥这边带走,却又远远望了一眼,哥哥似乎正十分尴尬,与一位名门贵女聊天。

    她笑着说,“你看,哥哥今日好歹出来‘相看’了,日日闹着以妾为妻,总算肯听娘的话,找个门当户对的了。”

    “……”

    楼薄西咬了下唇,只想着快点回去同沈澜说一下玉佩的事,若此事可以突破——

    兀然听到萧露笙脆生生问了一句。

    “小楼哥哥,你会娶杜葳蕤么?”

    萧露笙毫无敬意,连名带姓喊着名字,一脸怯生生却又满是敌意问。

    “我……”

    楼薄西愣了一下,才想起萧露笙背后是谁,这明晃晃的试探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只好轻声说,“我会。”

    两个字。

    仿佛一把利刃,深深剜入萧露笙心口。

    她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微笑的样子,声音温温柔柔说,“杜家千金可是盛京多少少年眼中的月亮,恭喜小楼哥哥揽月入怀了。”

    萧露笙口是心非,说着“恭喜”的样子,像极了沈澜疯疯癫癫摸着他的脸,夸一句“小侯爷,你真是艳福不浅呀”。

    楼薄西满眼心疼。

    “好了。”

    “你也会遇到良人,待你如天上月。”

    他温声安慰。

    萧露笙委委屈屈,越听越是难受,扁着小嘴说,“你明知……”

    “我……”

    她说不下去了。

    你明知我只喜欢你。

    却还假模假样来安慰我!

    等杜葳蕤换了一身衣裳回来时,却听到贴身丫鬟匆匆来回,“楼公子说身上不适,先告辞回去了。还说下次定当赔罪。”

    杜葳蕤正暗忖,幸好玉佩送了出去,却见萧露笙烟烟袅袅走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姑娘?”

    “可是今日辞花宴,有何不满?”

    杜葳蕤微笑着问她,拿出主人家的姿态。

    “琼浆玉液,玉盘珍羞。哪有什么不满。”

    萧露笙也微笑着迎上来,却在靠近杜葳蕤时,轻声耳语,“我好心提醒杜姑娘一句,您可千万别嫌我多事。”

    “但说无妨。”

    杜葳蕤波澜不惊望着她,心知无非是要挑拨离间。

    却听萧露笙红唇轻启,说了一句,“您怕是不晓得,小楼哥哥是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

    “杜姑娘,这盛京少年莫不为你倾倒,你又何苦非要找这样一个人呢?”

    果然。

    如萧露笙预料,杜葳蕤脸色大变,瞬间煞白。

    她却还要雪上加霜,补一句。

    “毕竟。”

    “可是没有人能赢得过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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