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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后。

    春寒料峭。

    西京大酒楼。

    宾客如云,云鬓香鬟。

    今日是萧露笙成婚的日子,特意挑了西京大酒楼来大宴宾客,只因——

    李家庶子分家之后,只被分到城郊一座荒僻宅子,野鬼横生,坟墓众多,不好好整饬一番,压根不能住人。

    也不好在萧府大摆宴席,那就成了萧府讨了一个上门女婿,而不是嫁了一个女儿了。

    但是李家这位新郎官虽然是庶子,却家族亲戚众多,流水席足足开了上百桌,将整个西京酒楼快要包场。

    萧露笙也晓得。

    这是李家在磋磨庶子,又逼着他大摆宴席,不准遗漏任何一房亲戚,否则就说他得罪人。又逼着他拿了一座看似极大,却是风水极差的荒芜鬼宅,分家之后把他赶走了。

    她连新房都没有收拾出来,今晚的洞房居然要在西京大酒楼包了雅间才能勉强算过。

    哎。

    这就是母亲与哥哥口中的“正室待遇”么?

    这待遇可真够可以的。

    楼薄西跟着爹娘,也坐在女方这一桌。

    酒过三巡,萧韵致有点不耐烦了。

    “要不是我妹妹催我,说一定要来,否则男方亲戚这么多,女方却稀稀拉拉几桌,好没面子,否则我真的……”

    “来酒店拜堂成亲,真是闻所未闻。”

    “哎。这都快夜深了,总想着小孩子一个人在家不放心。”

    “要不我和你爹先走了罢。”

    萧韵致说着,也不等儿子说话,就拉着楼远山起身离席,并未顾及是否会伤了萧家颜面。

    楼薄西送走爹娘,又回来自斟自酌,想着萧露笙虽然在酒店办吃席,看似可怜,却总比自己当年在侯府荒僻院落,与沈澜成亲的好。

    他欠澜儿一场婚礼。

    声势浩大,十里红妆。

    一想到小女儿在这数月期间,又偷偷来过西京酒楼好几回,想方设法要再遇见她口中“温柔女子”,楼薄西就头疼。

    小孩子很聪明。

    绝口不提这个女子。

    他只能一次次听小九转述。

    “小小姐问了掌柜,那老板娘何时会来,又逼着属下去买通掌柜,等那女子来之前,提前告知我们。”

    “小小姐会特意穿了最好看的小裙子,走路故意磕磕碰碰,跌倒在那女子面前,惹得她心疼,替她一次次上药。”

    “那女子看着明艳张扬,属下以为定然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却对小小姐分外温柔,一点都不嫌她。”

    “小侯爷,下次是不是要拦着小小姐,让她从此不要再踏足西京酒楼了?”

    末了,小七揣摩着小侯爷难堪的脸色,试探着问。

    楼薄西却只是轻轻摇头,说,“随她闹去。”

    他能怎样?

    只能惯着。

    新郎官挨桌敬酒,有宾客吃了酒逐渐散场。

    楼薄西这一桌热闹完了之后,有人吵着要去闹洞房。

    楼薄西今日喝了很多烈酒,只觉头疼。

    想想也可笑。

    萧露笙的喜酒,却把他快灌醉了。

    他揉着太阳穴,头重脚轻想着该回府邸的时候,却在楼梯转角处看到两个人。

    一个是蓝袍男子,眉眼有几分像江淮。

    一个却是陌生女子,化着明艳妆容,背影清幽。

    这二人一来,众人立即众星捧月围着他们,抢着说恭维话。

    “大东家今日莅临,正不容易!”

    “大东家的娘子也是难得露面!”

    “都说大东家的娘子漂亮,非常人可比,我还不信……”

    “哎呀呀,要不是二位打折扣,我这个穷酸书生,哪里能够包场办宴席呢?”

    “请允许小生为二位满上一杯。”

    连新郎官都笑得十分感激,主动敬酒。

    楼薄西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他们走得近了,他就能十分清楚看到——

    那个男的,就是江淮。

    可是,旁边这个背影,这个身量,这个喝酒时一饮而尽的手势。

    为何?

    如此熟悉?

    夜深了。

    热闹一阵之后,有人陆陆续续散场,有人跟着新郎官去闹洞房了。

    被众人称呼为“大东家”与“大东家娘子”的二人,也相视一笑,要携手离去。

    恰在此时,掌柜的似乎有急事,把江淮喊走了。

    剩下那位娇滴滴的明艳女子,百无聊赖把玩着手上的玉镯。她似乎嫌热,推开半扇镂花雕窗,凭栏望着楼下街巷繁华,嘴角隐隐藏着笑意。

    楼薄西吃不准。

    但她身上的白裙掩饰不住她姣好曼妙的曲线,那一颦一笑都是他熟悉的弧度。

    他尚来不及犹豫,要不要唐突佳人,冒昧搭讪,却看见自己已经走近了她,听见自己在问。

    “……澜儿?”

    “……是你么?”

    沈澜诧异回眸。

    看着楼薄西,整个人一瞬间僵住。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矢口否认。

    毕竟。

    她脸上的妆容如此浓艳,整个盛京应该无人能认出她来。

    可是。

    就是这眸中闪过的一瞬间犹豫,已经让楼薄西一下子晓得——

    他猜对了。

    “……澜儿,你如今是跟了江淮么?”

    楼薄西咬着下唇,每个字都仿佛滴着血,却不得不问。

    沈澜淡漠转眸,只匆匆掠过他脸上,转头仍是俯视满街繁华,冷冷说。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楼薄西却抓着她的手,不管不顾低喊了起来。

    “!!”

    “澜儿!我知道是你!”

    “你别说换了一个妆容,就算烧成灰我都认得出你!”

    那一日,他似乎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彼时,他嫌弃地瞥一眼玉佩,冷笑着说,要什么信物呢,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沈澜心下咯噔一下。

    她脸上却还是一脸漠然,冷冷凝视着他的手。

    “松开。”

    “否则,我要喊人了。”

    下一刻。

    掌柜的正好陪同江淮回来,楼薄西见人多了,不得不暂时松手,江淮却十分警惕,看一眼沈澜,小声问,“怎么了?发生争执了?”

    沈澜漠然起身,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一脸不悦说。

    “这位公子认错人了。”

    “还非要抓着我的手。”

    “这盛京大概是没有王法了么?”

    她薄怒,却又没有真的大动干戈生气。

    仿佛此刻真的只是碰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登徒子一般。

    江淮眼眸一转,马上十分识眼色,看着楼薄西,客客气气介绍起来。

    “楼公子,这是燕京酒楼的大东家。”

    “我其实只是帮衬的二东家而已,这酒楼是她的。”

    又指指楼薄西,对沈澜说。

    “这是永平侯府的小侯爷,楼公子。”

    楼薄西再料不到,他与沈澜之间,居然还要隔着一个江淮来彼此介绍。

    他几乎气疯了,眼眸中染红了暗红色。

    他十分肯定。

    她就是沈澜。

    也十分肯定。

    她今日是不愿意相认了。

    “……是我失礼了。”

    “……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楼薄西只能暂时装作不知,也跟着一起作戏,把场面话说足。

    沈澜抬眸,却只是望着江淮,似乎看都懒得看一眼楼薄西,略带不满说。

    “真晦气。”

    “好好的婚宴,却碰到这种不知轻重的。”

    “呵,等回去要好好洗手了。”

    楼薄西记得,他当时告诉过沈澜,萧露笙那一日偷偷亲吻他手心,他反反复复搓了很久才洗干净。

    彼时,沈澜还噗嗤笑了一声,讥讽反驳说,“怕是手上洗掉了,心尖上这吻印是洗不去了。”

    他怕她多心,直言不讳,“并不。我嫌脏。都快洗脱皮了。”

    可是。

    此刻。

    却轮到沈澜嫌弃他捏过的地方,一脸厌恶仿佛被一只苍蝇叮过一样,只想着赶紧洗净。

    沈澜挽着江淮的手,施施然走了。

    只留下一个嫌弃的眼神。

    江淮好歹走之前说了一句。

    “呃,那我们先告辞了。”

    “但眼瞅着夜深了,楼公子也快回去罢。”

    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道别。

    但在楼薄西耳中听来,却分外刺耳。

    他早就知道江淮一家也来到了盛京,就在他搬到盛京之后的下半年。

    江淮父子二人善于钻营。

    靠着受贿官员,很快拿到了各种门路,但又不是明路上来的,只算是半个皇商。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各色铺子遍布京城。

    宅邸倒也不张扬,算是找了一座小宅子定居,在名流云集的盛京很是低调。

    他家虽然小时候与江淮父子很不对付,可是时过境迁,如今他都是永平侯了,总不能还去计较小时候他父亲首席幕僚一职被夺取的事罢?

    因此,虽在京城,从无交集。

    可是。

    此刻。

    一切细节都在他脑海中飞快旋转。

    都对上了。

    “对了,你知道那一日你被退婚,沈澜是去找哪家公子了么?”

    “是江淮啊。”

    千歌楼中,小郡主冷笑的声音响起。

    江淮?

    很好。

    楼薄西紧紧攥着拳头,一双眸子中燃烧的火焰一下子凝为冷寂的寒川,只一动不动望着窗棂下繁华街道。

    人海茫茫,找了整整三年。

    原来。

    她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成了盛京最知名的西京酒楼大东家。

    离了她,她非但没有穷困潦倒,沦落青楼。

    甚至。

    还有了新的府邸,新的靠山,不知她有没有和江淮——

    !!

    楼薄西无法想下去了。

    这念头疯狂,宛如藤蔓狂长。

    将他层层围绕,快要窒息。

    他重重砸在窗棂上,虎口振出了血,却并没有去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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