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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门外,一片雨过天青色的烟云笼罩。

    沈澜提着裙子,从朱漆红色正门跨出,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咦?

    居然是第一次从侯府正门,堂堂正正地出来?

    从前不是从角门狼狈被赶到西街巷尾,就是从侧门偷偷溜走,总之没有一次是走的正门。

    身后传来一声急促脚步声。

    “澜儿!”

    “别走!”

    楼薄西一心急,又是脱口而出一声“澜儿”,紧紧握上她纤细的手腕。

    看到她诧异转眸,眉角眼梢都写着不满时,才尴尬改口说。

    “对不起……沈姑娘……”

    “我……”

    她挑眉,冷冷说。

    “松手。”

    楼薄西无奈苦笑了一声,轻声说。

    “我们自从重逢以来,我从你口中听到的最多一个词,就是松手。”

    沈澜转身,也不接话,直接掠过他,向着外头停着的轿子走去。

    轿子上蓝底幽兰图纹,是江府的纹章。

    “谢谢你照顾小浣儿。”

    楼薄西却快步跟上,拦在她面前,低声感谢她。

    “不用。”

    沈澜撇撇嘴。

    她自己的女儿。

    照顾一下,有什么好感谢了。

    “对了。”

    “下次别用这种事来烦我。”

    “她若是今日头疼脑热了,明日咳嗽磕碰了,是不是你都可以找到各种借口来烦我了?”

    沈澜眨着眼睛,一脸不耐烦问。

    “……不会了。”

    楼薄西小声回答,却还是踟蹰半晌,犹豫着从袖子中拿出一叠信纸。

    沈澜挑眉。

    “?”

    她也不接,只是袖手看着他。

    楼薄西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颇有些心急,只好将厚厚一叠信纸硬塞到她手上,小声解释说。

    “求你了。”

    “看一眼罢。”

    他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仿佛烟雨下的阴影。

    沈澜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一字一句回他。

    “你忘了么?”

    “你是怎么把我写的信,全部揉成一团,统统扔到废纸篓的?”

    “我写一封,你扔一封。”

    “怎么?”

    “轮到你了,倒指望我会好好珍惜?”

    她厌烦地看着手中被硬塞的厚厚一叠信纸,随手就撕了粉碎。

    一叠叠宣纸,仿佛枯叶蝶般,在空中旋转飞扬。

    漫天碎纸中,她转身离去。

    背影潇洒,毫无留恋。

    **

    江府。

    天色将晚。天边有流动的浮云,仿佛无声无息的暗潮涌动。

    沈澜一整晚都闷在房中,小丫鬟端了晚膳来,她看着一桌子鸭肥鹅瘦,筷子戳了上去,却毫无胃口。

    吃着吃着。

    终究忍不住小声啜泣,一滴一滴泪水,滚落到鱼肉上。

    江淮敲门。

    看她哭着闷头吃饭,终究没能忍住,一下子跨门而入,心疼地说。

    “小丫鬟说你不肯来厅堂吃饭,我就晓得你有心事。”

    “一看,果然。”

    “是不是侯府又欺负你了?惹你不快了?”

    “早知道就不送你去了,我也是心软,看小侯爷这么可怜兮兮跪在江府门口求我们。若还是让他这么彻夜长跪,到时候要说我们江家怎么欺负小侯爷了呢。”

    江淮一边心疼地解释着,一边伸手剥虾壳,把一枚枚剔透鲜嫩的明虾送到她唇边。

    想想还是尴尬,又缩回手,还是放到瓷碟上。

    “没关系。”

    “你可以喂我。”

    沈澜微微抬眸,眼中落寞被一抹微笑替代。

    “他们现在哪敢欺负我呀。”

    “只是。”

    “他走之前,非要塞我一堆信纸……”

    沈澜用“他”来代替那个不愿被提及的名字,肩膀轻微颤抖着,啜泣着说,“我撕了。可是,又有点后悔……”

    “江淮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都被他欺负得这么狠了,心底却还是对他隐隐约约有着……”

    沈澜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内心煎熬,仿佛打翻了酸甜苦辣咸五味调料瓶一般,滋味难辨。

    江淮柔声说,“别压抑自己。”

    “想哭就哭罢。”

    “你们纠缠数十年,你若一朝放下,才是奇怪呢。”

    沈澜嘤嘤哭泣,从一开始的小僧啜泣,到后来渐渐失控,逐渐呜咽失声。

    江淮看着灯光下她脆弱的眉眼,还有不断颤抖的单薄肩膀,本来还想避嫌,却终究没能忍住站到了她身后。

    沈澜靠在他肩膀上。

    他肩膀宽厚。

    也很温暖。

    江淮的手却堪堪忍住,并没有圈起她,将她变成一个半拥抱的姿势。

    他知道。

    这只是“昔日好友”之间的安慰。

    沈澜一直到深夜,才算哭够了。

    想到侯府那数百个日日夜夜,她每日被楼薄西即将娶亲的传言折磨着,先是正妻,再是贵妾,再是无数陪嫁丫鬟与争宠的通房。

    仿佛漩涡。

    将她吞噬。

    “好了。”

    “澜儿妹妹,你这样想想。”

    “他那些薄薄的信纸,值什么钱呢?

    是值得千金万银,还是值得他心头血?”

    呵。

    不过是宣纸染上笔墨,随意写点句子来哄骗她——

    一文不值罢了。

    沈澜点了点头。

    “我等你。”

    “我知道你心中只有他,并没有我。”

    “但你若回头,我会一直等你。就像伽蓝寺的约定,数年不变。”

    江淮鼓起勇气,却终究不好意思看她,偏头才把这几句说完。

    “?”

    “江淮哥哥?”

    “你是说……”

    沈澜愣住,从他肩膀上抬眸,一瞬不瞬望着他,难以置信问,“你不在意我嫁人生子过?”

    “可你还是……未婚清白之身?”

    “为了我,值得么?”

    她捂着唇,泪水又扑梭梭落下。

    “当然值得。”

    江淮立即接口,想想又脸皮子略微红了起来,尴尬说,“我是不是有点像趁人之危?”

    “像。”

    沈澜笑起来,用手指擦去眼角泪痕,却心情难得转晴起来,倒有心思开玩笑了。

    橘色灯光下,看着江淮越发局促不安的样子,沈澜忽然说,“你试试。”

    江淮莫名。

    “……试什么?”

    “试试把我心上烙印的名字划掉,换成……”

    沈澜微笑着,却绕着指尖青丝,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换成什么?”

    “咦?”

    “你怎么催我走了?”

    江淮被她推推搡搡赶出门外,却在木门合上的一刹那,听到门的另一端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江淮却在迈出门外的一刹那,脸上原本七分羞涩三分尴尬的神情,瞬间被一种踌躇满志的得逞给代替。

    很好。

    他终于等到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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