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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秋分,还有七天。

    沈澜眼睁睁看着江淮一日比一日消瘦。他硬朗俊毅的侧脸,居然深深凹陷,仿佛熬了无数夜一般,眼皮子底下全是淤青。

    “江淮哥哥,你怎么了?”

    “是不是铺子上的事,很难料理?”

    她只能委婉地问。

    总不能直接问——

    贪官倒台,牵扯到他了么?名下铺子一大半都被查封了?没收了?

    她只晓得。

    本来仅仅“停业七日,整顿修缮”的西京大酒楼,已经停摆整整两个月了。

    江淮咬着牙,恨恨说。

    “这回上头风声太紧,我几乎把大半产业都捐了,才放过我。”

    “又查了漏税,补了无数欠缴款。”

    “这回是大把家底都快掏空了。”

    “过几日,我们就要搬出东坊了。”

    “这里宅邸换成一个小的,才能勉强支付债主们的追款。”

    江淮说着,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奈苦笑,“澜儿妹妹,要委屈你了。我好说歹说,才让追债的答应,好歹让我们在东坊大宅成婚,再搬走。”

    “将来婚后,你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

    江淮越说越是难受,忍不住拿衣袖擦了下眼角。

    沈澜微笑着说,“无妨。”

    “宅子小一点,才温馨。”

    **

    午后。

    沈澜在长廊中拿着团扇逗鹦鹉玩,听到隐隐约约传来争执声。

    还是江淮父亲苍老的怒斥声。

    这一回大概连藏都不想藏了,骂得十分嘹亮。

    “孽障!”

    “算命的和我说了,沈澜这妖孽八字有异,与她染上都没好事!”

    “她全家失火你看到了没?!”

    “这不?”

    “你才刚动了念头要娶她,她就害得你破财破运,我们江家数年苦心经营,全部付之流水!”

    “听爹一句劝,你赶紧离这妖孽远点罢!”

    追打声、责骂声之后,又是江淮的哭诉声。

    “……她并不嫌弃我,还愿意跟我换小宅子。”

    “……人说患难见真情!这才是我江家娘子该有的样子!”

    江父的声音越发冷笑讥讽起来,拔高了好几度。

    “患难见真情?”

    “呵,你怎么不让她把双鱼玉佩的秘密给破了?那可是暗藏十万两黄金的宝贝。”

    “我看呀,人家王府千金只想着自己偷藏家私,你落不落魄,都不会拿出来的!”

    江淮似乎急了,慌忙打断父亲。

    “!!”

    “千万别!”

    “爹,您可再不许提双鱼玉佩了!”

    “她如今家破人亡,你还逼问她歌谣口诀,破解什么秘密,那不是戳她伤口么?”

    “我们可不能这样!”

    又是一阵混乱打砸声,似乎有瓷器摔碎的声音。

    叮铃哐啷。

    一片狼藉声。

    **

    沈澜装作一无所知,慢慢踱步走过长廊,回到厢房时,细细梳理了一下来江府的这三年。

    她想到三年前西巷别院外头,有小女子尖着嗓子唱着漫漫歌谣。

    【唱彻伽蓝,每年秋深,不负当日白头约】

    也是那歌谣,提醒了她——

    江淮与她有过一个伽蓝寺之约。

    “如果哪一天楼薄西对你不好了,你就来找我。”

    “每一年的秋深我都会在伽蓝寺等你。”

    “如果你不来,就是说,你过得很好。”

    “我倒是希望你不来。”

    她知道江淮一家搬到了盛京。

    她不知道的是,这约定到了盛京还作不作数——

    这男子得多么痴情,才会在每年枫叶红时,在盛京伽蓝寺等她呢?

    呵。

    这痴情。

    原来从卖花女在西巷别苑开始捏着嗓子清唱时,就引诱着她上钩。

    兜兜转转,无非是为了它。

    双鱼玉佩。

    当沈澜提着小包袱,想从角门偷偷溜走时,却被一道蓝色身影从背后喝止。

    “澜儿妹妹?”

    “你去哪?”

    江淮疑惑地问。

    他一改平日温柔宽厚的模样,大跨步上前,劈手夺过她手上的布包。

    哗啦一声。

    布包散开。

    一串劣质玻璃种的海棠翡翠耳环,一件白色刺绣披风,半朵枯萎的海棠花。

    跌落在地上。

    江淮拿两根手指,挑起白色披风,认出上头侯府的刺绣纹章,忍不住冷笑起来。

    “你不说要忘了他么?”

    “哦,对了。”

    “你甚至都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说一提到就会翻江倒海一样难受。”

    “这是什么?”

    “藏得这么好?”

    “还有这个耳环。似乎不是我送你的?”

    “这么廉价劣质,你都藏着?”

    江淮露出恶劣笑容,高大身影一步一步靠近她。

    “澜儿妹妹,我喜帖都挨家挨户送了出去。”

    “你是想毁约么?”

    “我爹说你嫌贫爱富,我还替你辩驳。”

    “呵,算了罢。”

    “如今看来澜儿妹妹嫌我江府倒台,是要重新靠这些‘廉价信物’去博取小侯爷同情了?”

    “我等了你整整十一年,也不在乎你嫁人生子过,你就这样回报我?”

    江淮声音越来越大,眸中戾气也越来越重。

    他步步紧逼,将她逼入巷尾死角。

    “……”

    沈澜并不想激怒他。

    “……我跟你回去。”

    她只能低头,默默蹲下身,要去捡起披风与耳环。

    却被江淮黑色的鞋子狠狠踩住了手,不让她动弹。

    “你不是恨他么?”

    “为什么要藏他的东西!”

    “说话呀!”

    沈澜被他踩得生疼,整个人倒吸冷气,哭红了眼。

    江淮却忽然大力将她拽起来,要掠夺她双唇,男子浓郁的气息覆盖上来,她抬手就是一掌。

    噼啪一声。

    耳光响亮。

    江淮难以置信捂着脸,眼底仿佛染上了浓浓恨意,问她。

    “你打我?”

    “沈澜!你居然打我?!”

    沈澜摇头,哭着说。

    “抱歉……”

    “我想试一下,与你成婚是不是就能斩断前尘,重新开始……”

    她脸上露出一个凄然微笑,轻声说。

    “你问我为什么要留着劣质耳环?”

    “因为我扔过无数次,这三年来我从江府后门又捡回来无数次,你懂了么……”

    “!!”

    “你说你当时被楼薄西强迫了整整十日,你被逼生下女儿是迫不得已。”

    “怎么?”

    “你七日后即将与我大婚,我连亲你一下都不行?”

    “他什么名分都不给你,拿你当贱妾使唤,你却半推半就与他夜夜欢好?”

    “你呢?扇过他么?”

    江淮越说越气,字字句句仿佛连珠箭一样直戳她心口。

    沈澜被逼得步步后退,哭着摇头。

    “……我恨他。”

    “……他三妻四妾,我若再喜欢他,岂非真的是下贱?”

    “……可我也不能嫁给你。”

    “……我终究只当你是哥哥。”

    “呵,好一个哥哥。”

    江淮故意咬字重了,将“哥哥”二字说得咬牙启齿,仿佛这个称呼是在羞辱他一般。

    “沈澜,你骗我这么多年。”

    “你以为一句‘抱歉’就能全身而退么?”

    “你要么七日后嫁给我,要么告诉我双鱼玉佩的秘密。”

    “只要找到隐藏的宝物,助我江府东山再起,我就放你走。”

    江淮说着,忍不住耸耸肩,冷笑起来,全然没了往日的丝毫宽厚之意。

    “偌大京城,虽然当不成西京酒楼老板娘,你如今恢复了名誉,想去哪儿都行。”

    “哦,对了,说不定你还能入宫见见皇上,他当时只以为你是失踪,要不然还要封你为郡主呢。”

    “有了封号,就有了府邸,有了年俸。”

    “你还是可以当你无忧无虑的王府千金,多好。”

    江淮抬抬下颌,硬声硬气说,“路都给你铺好了,你自己挑。”

    沈澜无奈。

    她有得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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