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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烫金喜帖送到侯府的时候,正好是小暑。

    婚期定在秋分。

    楼薄西捏着薄薄一封请柬,脸上倒也没有震怒,而是喊来了小七。

    “替我去查江淮名下的全部铺子。”

    “还有他在朝堂上的靠山。”

    “从他来京城那一天就开始查。”

    小七三年前跑了无数次凉州,替王府失火案平反,没想到最后圣旨上只字未提永平侯府的功劳,很是失落。

    这一回听说是要查江府,眸中闪过亮光,很是期待。

    “好!”

    “属下这就去查!”

    小七前脚走,萧韵致正好后脚进来,皱眉看着桌上刺眼的烫金喜帖,恨恨呵斥,“像什么话!”

    “好女不嫁二夫。”

    “侯府尚未给她休书呢,她倒不知好歹。”

    “她凭什么再嫁?!”

    休书……

    呵。

    彼时她顶着乡下女子的身份,也不好报官府上文牒,压根就是他们私底下自行拜堂成婚的,本来就不作数。

    既未成婚,哪来休书?

    楼薄西轻声叹息说,“娘,侯府欠她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我要还给她。”

    “还?你怎么还?”

    “到了秋分,沈澜就要成江夫人了,再到明年秋分说不定自己的孩子都有了……”

    萧韵致说着,本来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了开来,笑着说,“倒也是好事。”

    “你眼看着她再嫁,就好彻底死了这条心。”

    “这回该再娶一个名门贵女回来了罢?”

    “只可惜盛京这么多高门嫡女,却没有几个愿意嫁来当继母的,娘只能重新给你挑选了。”

    楼薄西轻轻摇头,低声说。

    “娘,您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么?”

    “我的夫人,只能是她。”

    “若您再提一次,下回就要劳驾您到新的府邸来探望小浣儿了。”

    “??”

    萧韵致本来染上眉角眼梢的喜悦,一下子被他这番话浇灭。

    儿子甚至没她大吵大闹,声音轻如飞絮。

    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害怕。

    “……好罢。”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沈澜成婚,你自己守着玉雕过一辈子罢。”

    萧韵致骂了一句“不可理喻”,唾弃地甩手走了。

    **

    这一日。

    江淮摸着额头汗水,在书房来回踱步,一见到沈澜送来薄荷绿豆粥,脸上的笑容却都是僵硬的。

    沈澜搁下瓷碗,忍不住小声问。

    “西京大酒楼怎么被官府查了整整三天账了。”

    “还说什么账目不清,要我们彻底歇业七日,好好查。”

    江淮尴尬。

    他一边捧着绿豆粥,一勺一勺囫囵吞着,一边勉强解释着。

    “呃。”

    “似乎是工部侍郎当时在造西京大酒楼时,贪污了不少款,且我当时为了搭上这条船,以西京大酒楼的开业业绩替他冲了不少账。”

    “来路不明的钱,就是这么替他洗白的。”

    “澜儿妹妹,你别嫌弃我啊。”

    “这为商之道,就是要黑白两道通吃。”

    “若规规矩矩经商,大概一辈子只能在窄巷口子摆个凉皮摊了。”

    江淮好声好气解释着,见沈澜一声不吭,颇有点不赞同的意思,立即有些焦灼,又赶紧补了一句。

    “呃,澜儿妹妹,那时你刚从侯府逃出来,又才坐好月子,身子骨尚弱,我并未多言王府失火案细节。”

    “其实,你叔叔,也就是你爹爹的孪生兄弟,确实图谋甚大。”

    “广招谋士不说,甚至私底下拥兵自重,还有详细的部署策略。”

    “这也是为何翻案的时候,那圣旨上写得甚为潦草,因为谋逆之事,本来就是要诛杀九族。”

    “你叔叔与你们家至亲血缘关系,别说九族,三族就能算到。”

    “所以呀,这天底下的事呢,是算不清的,澜儿妹妹,你懂么?”

    江淮语重心长说着,一边颇为感慨,仿佛很有一种“世事沧桑,蚍蜉无力”之意。

    沈澜点点头,轻声说。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有什么不懂的。”

    “江府大大小小的铺子,遍布京城,甚至除了盛京总号,各地还有分号。自然不会是单靠有银子就够了,肯定是要打点朝中官员的。”

    她嘴上说着理解,也看到江淮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

    可心底总隐隐约约有点遗憾。

    江淮哥哥身上到底不干净,和这种贪污官僚混在一起,受贿销赃却被他说得如此轻巧。

    她尚在凉州七王府时,府邸周围的百姓们,可是一直夸赞七王爷将封地治理地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官府清水衙门。

    “既是这样,那西京大酒楼被查,倒也情有可原。”

    “……那是不是把赃款还清了就好?这位工部侍郎可会革职下狱?还是贬官左迁?”

    沈澜并不想赚昧心脏钱,觉得查干净了倒好。

    江淮明明喝着莲子绿豆羹,却额头上汗水越来越多,声音愈发局促不安起来。

    “若单是这一桩倒也罢了。”

    “城南的古玩斋也被查封了,背后靠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关系。”

    “如今工部侍郎被查,这礼部侍郎胆子忒小,居然主动说出了,还没关押稽留就招了……这古玩斋利润与他对半分之事。”

    “哎,我哪里料到,会有这么糟心之事……”

    岂止是西京大酒楼,城南古玩斋,他名下几乎全部的商铺,都或多或少开始被人盯上。

    他曾经上上下下打通的无数关节,那些朝堂肱骨栋梁之臣,眼瞅着势力极稳,万无一失,如今却——

    一个个都接连出事,被贬斥的,被羁押大牢的,甚至秋后问斩的。

    如今圣上要“清明吏治”,颇为雷厉风行。

    朝廷中几乎是他多年苦心经营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全部铲除。

    “都是杜尚书。”

    “一个兵部尚书,也不管打仗的事,却喋喋不休说着腐败之事,逼着圣上‘清明吏治’,真是够烦。”

    江淮舀了最后一勺冰镇莲子羹,忍不住感慨说,“澜儿妹妹,你的粥熬得真好喝。真想以后日日夜夜都能喝上。”

    “这是当然。”

    沈澜敷衍地微笑着,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个上头。

    自从上回她松口之后,江淮就请人算了八字,问了良辰吉时,算下来秋分最好,否则就要到立冬。一来立冬是她生日,喜冲喜未必是好事,二来立冬大婚是她心头暗刺,实在是讨厌这天成婚。

    因此。

    只剩下秋分了。

    时间虽紧,好在江府虽然看着低调,但实则财力雄厚,置办嫁娶事宜一应俱全。

    她也渐渐放下心事,偶尔下厨房试着给江淮哥哥煲汤熬粥。

    可是。

    此刻。

    什么正宛如蚂蚁一样小口小口咬啮着她心尖,让她觉得眼前的繁华正被白蚁腐蚀。

    那一日楼薄西撂下狠话,她只当他嘴上说说而已。

    可她忍不住怯生生问,“……江淮哥哥,是不是……他在为难你?”

    “他?哦,你说楼薄西啊。”

    江淮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嘿嘿一笑,说,“你也不想想,杜尚书的女儿要嫁侯府没嫁成,这两家关系多尴尬。关楼薄西什么事?”

    “……倒也是。”

    沈澜这才说。

    可她看着竹帘缝隙下,阳光一层层照在江淮汗漬漬的脸上,他满脸紧张不安,似乎有苦不能言的样子。

    她从未见过江淮哥哥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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