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烟火最绚烂的时候回到了那个山中小屋。

    两人离开的时候尚未来得及吃饭菜,回来时,斗千秋几人已经离开,饭菜却十分贴心地放在一个烧炭火的炉子里温着。

    韩溯川将饭菜端出来的时候神色淡定。

    楚弦眼神好,从他平稳的表面看出了些许愧意,撑着桌子就乐不可支:“新郎官是不是得陪酒来着?你该不会故意拖着我离开就是为了逃酒吧?”

    对面那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问柳庄主根本没答话,摆好了菜就盛了饭递到她手上,望着她的目光带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温柔:“天冷,先吃饭,肚子饿了等会睡不着。”

    话说得挺有道理。

    但是……

    楚弦心底忽然一震。

    今日的睡觉,那叫普通睡觉吗?

    她连忙低头扒饭,连眼神都不敢飘过去半点。

    从前她是十分大胆的,仗着韩溯川对她几乎是毫无底线的纵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但她再大胆,也不过就是偷亲一两口便心满意足。真的论到这事儿上,依照过往经历来看,着实是没有韩溯川有本事。

    在伊吾那回,韩溯川中药亲她,差点没把她亲背过气去。

    往后几回是点到即止,那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发乎情,止乎礼。

    可是今夜名正言顺。

    做什么都名正言顺。

    都说男子的脑子到了下半身就什么风度涵养丢了个精光,即便是韩溯川,她认识的人中恐怕少有人能赶上他这般克制,那会儿他中招时也似乎是这么个路数。

    而今日又有些不同。

    那时无论韩溯川多失控,她都有把握将他制住,是以总有几分看戏的抽离感在,并未真真切切地陷入进去,也就未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当这件事情脱离她的控制时,她心底里其实是有些慌乱的。

    毕竟如今她武功尽失,他被顾守城打掉的三成功力在缓慢恢复,如今也好了八九分,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她可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其实她也不是不愿意,就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

    到了头了,总得要紧张一番。

    况且她如今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折腾。

    她那些年打着千奇殿的幌子走街串巷,某些墙角可不少听见。她始终无法想象,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才能发出那样的声音来。医书上所言都是干巴巴的文字,一眼看过,似乎是懂了,却到底少有机会实践。

    楚弦一碗饭吃得极慢,吃着吃着就装作不经意地瞥他一眼,耳后根又红的厉害。

    韩溯川略一思量,便大概猜出她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不禁有些想笑,也有些无奈。看她夹菜都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韩溯川叹了口气,压沉了声音:“好好吃。”垂眸又夹了几块肉放在她碗里,“你身体虚,多吃些肉。”

    虚!?

    多吃肉!?

    他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楚弦听着就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差点将椅子给绊倒,整个摔地上,还好被韩溯川眼疾手快抓了个正着。心口乱跳,尔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又一脸无地自容的模样,望向韩溯川想道歉,结果发现对方的面色在月光下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一双眼睛虽落在她身上,却也显得有些飘,嘴唇抿成一条线,佯装成一副威严不敢进犯的模样。

    楚弦是真觉得十分好笑。

    韩溯川别说在她面前,在旁人面前也很少做出这副模样来。这本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她作为女子,羞涩一番,貌似在这个世道上是应该的,但男子羞涩,却像是犯了什么大忌一般,还得被人瞧不起。

    韩溯川这模样,分明也是在害羞。

    两人一般丢脸,楚弦心中也就松快了,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佯装委屈的模样调笑道:“看来夫君嫌弃我身体不好了?唉,都说世事难料人心易改,多好的人也逃不掉的,总归是男人。万万没想到,我所托非人……”

    韩溯川扶额听了几句,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吃饱了吗?”

    “饱了。”楚弦下意识回答。

    韩溯川点了点头,将碗筷收拢了,放在厨房,而后就带着楚弦进了卧房,将门窗关严实了,搂着人坐在了床沿。

    被搂着的人紧紧攥着他的衣衫,舌头有点打架:“你……做什么呢?”

    他目光垂在紧张的人面上,不着痕迹地扫过略显苍白的嘴唇,眼神黯了一瞬,将她面上垂落地发丝抚至而后,便垂过眼不瞧她,幽幽道:“你说我嫌弃你,看来是后悔了。”说罢叹了口气,婉转怨念,活脱脱是个受尽了负心苦楚的模样。

    冲击力过甚。

    楚弦听着便一个哆嗦跳了下来,指着他浑身发抖:“你你你你别这样!”

    韩溯川挑眉望着她:“我以为你喜欢这样。”学着她方才的模样,捏个兰花指,还评价道,“还不够柔弱,还不够楚楚可怜,演得差了点。”

    楚弦自是理亏,小声嘟囔着:“是是是,没你演得好,差点把饭吐出来。”

    韩溯川笑了出声,将人重新拉了回来,拥在怀里暖着,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入目便是那颗圆润的白玉耳坠。

    热气喷在她的脖旁,让怀中的人差点又跳了起来,被韩溯川眼疾手快压住,语调有些无奈:“你就是太闹腾,我若是不叫停,你不知能闹到什么时候去。但是,阿弦,你在怕什么?”

    楚弦磨磨蹭蹭独自别扭。

    有点丢脸,不想承认。

    韩溯川也不追问,边用手指梳着她长长的黑发,边自顾自地拆穿她:“你的胆子不是一向很大?洞房花烛,就能让你失了镇静?”

    的确没什么好乱的。

    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她本就没脸皮,又或者,是在韩溯川面前,她总觉得她是可以更加随意一些,既然事情水到渠成了,她要担心什么呢?

    心绪逐渐平静,就这样伏在他怀中,楚弦觉得倒是十分安逸。

    总算是将人安抚了下来,韩溯川将人放在床上,便起身出去了。

    楚弦有些意外,正靠着床沿托着腮思考他这又是唱哪一出,已然从屋外提了满桶的雪进屋,全数倒进了屋内那个浴桶中。

    寒气一入内,楚弦便有些抖,连忙缩进被子里,牙齿有些打架:“虽然我现下身体不比从前,你也未到用雪水降火的地步吧?”

    韩溯川提着桶的手差点一松,失笑瞥她一眼:“裹好你自己,别受凉。”

    楚弦哪里是个肯听话的,不光没将自己裹好,还要跳下来凑过来仔细研究他究竟想做什么。

    “坐回去,裹好。”韩溯川面色几乎是一瞬间冷了。

    仿佛是提醒她自己,嗓子也不舒适地下意识咳了两声,楚弦自知理亏,撇着嘴爬回了床上。

    其实被褥中并没有比地上好多少,屋中被几桶雪弄得立刻冷了不少,她哪怕全裹好了,也有些被冻着了。想着先前被韩溯川带着四处游逛,吹着冷风也没觉得寒意刺骨,便贪恋起韩溯川身上的温度来。

    韩溯川动作算快,那浴桶已然被雪填满了。他将门窗关紧,而后运转阳诀心法,将满桶冰雪融成了一桶温水。

    待收功回头,面对的,果然是一张堪称冷淡的脸。

    他十分明白,楚弦不喜欢他去做一些不在她控制内的事情,尤其是与他的生死攸关的事情。

    他怕她难过,怕她伤心,生气。

    可有的时候,又希望她难过伤心生气,才能知道,他有多难过伤心生气。

    韩溯川伸过手去牵她,对方并未拒绝,反倒借着他手上的暖气搓了搓,仿佛就将他当做个取暖的物事,等她身上不再冷得打颤,才道:“新年新气象,你身上也有汗水,洗洗吧。”

    “嗯。”楚弦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道其实她很多要求或者说是请求是站不住脚的,而从前,也一直是韩溯川更为谦让着她,所以让她予取予求。否则,凭什么她说让韩溯川不要插手,韩溯川就真的可以看着她陷入其中,再心安理得地做自己逍遥的武林盟主?

    没有道理的。

    只是她有的时候很是执拗,总觉得这中原武林盟她想护着的无非一个韩溯川而已,若是韩溯川在这里面遭遇不测,那她忍辱负重苦心孤诣为了保全中原武林盟所做一切又是因为什么?

    父母的期盼?武林的责任?

    她不认为这事需要她去背负。

    她未负任何人。

    唯愿一人平安而已。

    否则,有些事情,应当便会遵从老和尚的想法 ,用将中原武林盟整个拖下水的方式,去更为轻松地解决恩怨了。

    “中原武林盟应当感激有个你。”楚弦被韩溯川剥了衣裳放进浴桶的时候,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韩溯川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一句,而后道:“你既练过阴决,两仪剑诀相辅相成,互为表里,我练阳诀,应当是能帮你。秋水寒早在二十余年前便命不久矣,若非初雪阳诀与她阴决相融,恐怕也续命不了十余年,还能安然生育。”他揉搓过她被温水泡得有些发红的背脊,撩起她的长发搓洗过一遍,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一些疤痕上,语气黯然,“阿弦,我想救你。”

    楚弦垂首望着晃动的水面中倒影出的破碎的自己,阖眸坠下了一颗泪。

    “若是五年,我们争一争十年。若是十年,我们争一争二十年。秋水寒当年,亦是必死之局,亦是无续命之药,我们总有办法的,不是么?”

    身后的声音多了些哽咽,波纹晕开来,彻底看不清了自己的那张脸,楚弦转身投入他怀中,吻在他嘴角的那道泪痕处,心底难受至极。

    韩溯川是会哭的。

    韩溯川,也是会因为她而哭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歉:“对不——”

    韩溯川并未让她说完,直接将话截断了,良久,才分开。

    揉了揉楚弦有些红润的嘴唇,望着已然全湿了的衣裳,扬起唇角:“新婚夜不说这些扫兴的了,你夫君的衣裳湿了,怎么办?”

    楚弦眨了眨眼:“什么怎么办,我洗好了。”

    韩溯川将人裹好了便塞进床褥里,又亲了亲她:“那就劳烦娘子稍等片刻。”说完,转身草草用浴桶的水将自己盥洗干净,也上了床,将人搂在怀中。

    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紧绷,韩溯川笑了一声,吻在她脖后,便轻声道:“睡吧。”

    “你……”楚弦有些诧异,想转身,却被按住不能动。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是有变化的。

    韩溯川似乎是有些着恼,将手蒙上了她的眼睛,语气也稍重了些:“睡觉。”

    楚弦确实也累了,没再继续多说什么。虽然这洞房花烛有些潦草了,但是,她如今也就这样了,日后总有机会补回来的,不在这一时。便心安理得地安心睡了。

    感觉到怀中身体的放松,韩溯川才无法自抑地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人永远的圈在怀中一般,贴着楚弦的耳后,在夜色寂静中,轻声开口——

    “新年安康,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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