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天气灰蒙蒙的,分不清,是否又会有一场大雪。

    在新年后。

    屋内的茶水已凉,云澜拿手碰了碰,又瞟了瞟一旁专心致志练字的云瀚,悄悄退了出去。

    未久,云澜又捧着一杯茶一碗糕点过来,朝着云瀚淡淡一笑:“练了二十多年了,也不觉得烦闷。”

    拿着墨笔尽情挥毫的人,却漫不经心:“这么多年来,都是我们去拜访别人,哪有别人来拜访我们的时候。”最后一划即成,云瀚将笔搁下,带着笑眼,望着云澜:“只是,苦了你们三人,跟着我奔波。”

    云澜卷起那幅字,淡淡的面容淡淡的表情:“既是结拜,那么出生入死绝无半点怨言。”

    “云澜,若你不是四长老,你已经嫁了一个好人家。”云瀚有些叹息,靠回椅背,阖目道。

    云澜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强笑:“云澜的命,是大哥给的,大哥说什么便该是什么。。”

    “是我误了你啊……”

    显然对云瀚的这般回答有些震惊,努力维持笑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到了嘴边,只成了最常在嘴边的一个称呼:“大哥……”

    云瀚也怔了怔,摇了摇头。有些话,依旧是放在心里,尽管都知道,还是不说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叹了口气,重新提笔。

    屋外忽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人走进来,战战兢兢地报告:“邬垣盟主抓住了长老派出绑人的杀手。”

    手下的字忽然变了形,云瀚望着远方的云彩,似乎看出点悲凉的意味来,语气却如铁石一般:“谁派的人去绑那个小丫头。”

    云澜显然有些疑惑,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是邬垣带回来的那个叫悠然的小丫头,才道:“近来,我们并没有派出任何人去问柳山庄。”

    云瀚猛然抬头,手中的毛笔掉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大片的墨迹。目光缓缓转过去,盯着来报信的人,一手将他抓至眼前,稍稍眯了眼:“你……”

    那人却先慌乱起来,忙挥舞着双手,一边还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长老要杀人灭口么。”漠然而沉稳的声音,没有几十年的修为几十年的阅历是绝不可能有的。王臻境走在最前面,在云瀚怔愣中将人救下,一双眼怒视着他,而后冷冷道,“敢问长老,不知小侄尸体在何处。”

    四长老,奉云为姓,瀚海澜涛,四人为结拜义兄妹。无人知其来历,只知是当年的问柳山庄庄主韩煜从外带回亲自教授武功,几年后在中原武林盟特设四长老之位。各派掌门自是不答应,韩煜却是力排众议,坚持做法。四长老上位后倒也不曾辜负众人期望,俨然有着上位者的威严与实力。

    只是手段毒辣,那也是在韩煜死后,众人才渐渐知晓。

    如今,则积怨已深。

    门口站着的是各派的人物,琅琊王氏王臻境,洛阳慕容慕容棣,剑神李青莲,唐门年轻掌门唐柳扶,栖霞、星苍、玄机、流苑的长老,天都的风月,以及各派弟子在门口站得满满当当。

    王臻境一人站在最前,淡淡注视着云瀚:“长老若是知晓,还请带王某去寻。”

    云瀚看出了些名堂,骤然笑了:“你们一口认定就是我做的,我说我不知道你们会信?”

    “长老……他们……都知道了。”人群中传来一道怯懦的声音,王臻境转头,却见邬垣似乎浑身有些颤抖缓缓朝前走着,云瀚视线扫来,他停了停,似乎想往后退去。

    风月靠在门边,掀了掀眼皮,默默注视着邬垣,突然笑了笑。

    王臻境皱了皱眉,却是挡在邬垣身前,俨然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看到站在人群后的邬垣的一瞬间,云瀚云澜显然感觉到是中计,面对这么多的人,却也不能当场发作。转瞬间,云瀚反倒是冷静了下来,迎上王臻境隐怒的目光,嗤笑了一声,问道:“门主道老夫带走了王允瑜的尸体,有何证据。”

    证据?

    “多得是。”王臻境冷笑一声,偏头瞅了邬垣一眼,邬垣怯怯懦懦躲在众人身后,还不住的安慰跟在身边的小女孩,微微叹了口气,这事情反倒不能够将他给牵扯进来。即便是个傀儡,好歹也是个盟主。

    “前些时日,绍兴镇远镖局灭门案,不知长老可知。”

    王臻境转了个话头,却显然发觉云瀚又是一惊,回头怒视邬垣:“你怎么没告知我!”

    “我……我以为……”邬垣吞吞吐吐,在众人瞧来是可怜非常,在云瀚瞧来却是恨不得将他一掌给拍死。

    王臻境挡过来,沉声道:“有长老的情报,还需要盟主的传报么?”顿了顿,继续道,“近些时日,问柳山庄来客接连失踪,这与十年前的事情实在太过相似,不知长老是何想法。”

    “你们怎么不问问你们身后的那位好盟主!”怒不可遏,对方做得滴水不漏,还将自己蒙在鼓里,真是养了头白眼狼。

    王臻境略微思索了一番,又有人站出来道:“这位盟主不也是你们推上来的?宣扬韩盟主生死未知,于是你们丢了这么一个草包出来!”转头呸了一口痰在地上,瞪了人群中默默瞅着他的邬垣一眼,又退了回去。

    “哼!你们真当他是只小白兔哈!”看着情形,似乎对面是有备而来,反倒是他,彻彻底底被摆了一道,“贼喊捉贼这种事情,你们这群混老江湖的也不防着点儿?”

    “防?有你们四长老在的地方要如何去防?”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这么一句话。

    悠然被这气势给吓着,早就躲在了邬垣身后颤颤发抖,邬垣唇角微微一勾,而后又嗫嚅道:“长老……您就让他们搜一搜吧……有人说,那些失踪的人都在……”

    “都在哪儿!”

    “都在哪儿!”

    两边都很着急,可这着急劲儿倒是将邬垣给吓得半晌不愿说话。众人等了许久,眼刀子都能杀了邬垣几百次,最后是王臻境站出来道:“听闻四长老有一处私牢,不知可否前往一探。是真是假,一去便知。”

    像是抓到了把柄,云澜冷笑一声:“王门主,你这么清楚情况,莫非玩了一招,栽赃嫁祸?”

    “我不至于用侄儿的命来嫁祸你们。我虽然不喜中原武林盟大局被你们四人掌握,可我琅琊王氏的继承人来换你们四人的命,代价大了些。”王臻境回头瞅了邬垣一眼,又道,“是否为嫁祸,何不去了再说。”

    云瀚想了想,却又笑道:“你们当我这么多年江湖是白混了?你们不过就是想立个名目将我们兄弟四人给除去,这么好的机会,即便我们是真冤,你们又如何能放过我们。”

    “知道便好!我们也不啰嗦!赶紧束手就擒!”说着,王臻境身后的人一拥而上,将云瀚云澜两人围困在中央。王臻境皱了皱眉,这的确是他一开始考虑到了的结果,只不过……

    “王门主,被人当作枪使的感觉,如何?”云瀚突然微微笑了笑。

    王臻境只好低声道:“我的确控制不住情形,只不过,这也是你们的报应。”

    “哈哈哈!我们的报应!那他的报应在哪儿!”云瀚指着躲在人群后的邬垣大声道,只是邬垣立刻慌忙往后躲,再加上他原本也不大,看着就像只受惊的小猫。

    那些老江湖瞧着也觉得有些可怜,毕竟从小被抓来,关了十年,放出来就做了傀儡盟主,与家人一面也见不上,如今四长老临到终了也要污蔑一番这孩子。

    “四长老!死到临头还想拉人垫背么?如今你是树倒猢狲散,不甘心看着当年的人质与家人一起共享天伦?还是说……有人毁了你的天伦,你便要毁了他人的天伦之乐?”

    若是之前的任何话,云瀚还能坦然对之,可如今……听了这话,云瀚大怒,喝道:“我云瀚的事,哪轮的到你们插嘴!有胆子在人群中说,却没胆子出来?”

    那说话的人却像是没了踪影,没人知道是谁说的,却多的是人不开心:“四长老的威风也就到此为止了!”

    人潮汹涌,几乎是有种要将人压死的觉悟,只瞧见所有人都聚在了一点,不一会儿便见到云瀚云澜被锁着带出来。其中有人抬了抬下巴对着邬垣道:“四长老的私牢,你知道在哪儿吧?”突然邪邪一笑,“草包盟主?”

    邬垣先向云瀚云澜望去一眼,确认了他们不会逃出来之后,才怯怯道:“在下带各位去吧。”却在低垂着头的时候,泄露了一丝笑意。

    阴狠的,恶毒的。

    四长老的私牢在住宅不远的地方,也没人看守,只是死人气息很浓厚,四处都像是有白骨。

    两方排列着密不透风的房子,只有中间的过道有一丝阴冷的寒风,有人想推开瞅上一眼,被邬垣立刻制止:“这里……死了这么多的人,说不定里面有鬼呢。”

    那人不信,试着推了推一扇门,发觉推不开之后,一掌拍过去,整面门倒了下来,里面的女孩蓬头垢面瞅了他一眼,然后偏头拍手笑了。推门的人嫌恶地退出去:“这就是所谓的鬼?”

    邬垣没说话,只是往后退,继续朝着原方向走。

    “应该是被四长老关在这里的一部分人,将这些门都打开,把里面的人都放出来吧。”突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反正只道是顺便,王臻境道。

    其他人点头,却在准备开门的时候邬垣大喝一声:“不能放!”

    王臻境转头瞧他一眼,甚是不解:“为何?”

    邬垣奇怪的笑了:“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是疯疯癫癫,但是,却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各位虽都是各派高手,但若真拼起来,这里头的人,大约能拼死各位一半的人数。”

    正想继续问下去,却听见之前推门的人尖叫一声,众人转过头去,只见那人脖子被指甲划出几道深痕,血流不止,没一会儿便倒在地上。

    悠然吓得跟着尖叫一声,连忙躲到邬垣的身后,却又止不住好奇,探出一颗脑袋来。

    倒地后,身后站着的人才显露出来,正是之前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子,看着那名武林人士倒在地上之后,高兴地原地跳起来拍掌,发觉这么多人注意到她之后,又吮着手指头细细打量众人。打量许久,才朝着其中一个人走过去,看情形,是想对那人出手。

    王臻境终究忍不住,在她接触到人之前先窜到她身后,一掌劈在她的后心,震得她立时吐血,而后晕倒在地。随后与人道:“将她关回去吧,先找到人要紧。”

    众人一致认同。

    看着这鬼过道,心有戚戚然。

    走了大约半柱香时间,才到了一座大房子前,这房子不是普通木头所做,而是……

    “铁房子?”王臻境皱了皱眉头。这么大的铁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邬垣冰冷道:“这其实才是四长老的私牢,之前那些,其实,是关押一些流浪孩子的处所。”

    “要流浪孩子做什么。”

    “只有傀儡,才能完全的让中原武林盟掌握在手里。”邬垣瞧着那所大房子,微微叹了口气。

    有人已经打开了那道门,等光照进去,所有人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之后,瞬间都沉寂下来。

    有一个人被绑在最里面的地方,在咆哮。声音已经不成了调子,每个字似乎都能猜到是在说话,只不过,像是许久不说话的人不会说话了一般,发音奇怪得很。

    王臻境眯了眯眼:“那不是管家么?”

    问柳山庄的管家,刑天舞,风不行,

    瞧到了光,正在咆哮的风不行反倒安静了下来,死死盯着来人,缓缓开口,依稀可辨:“晚了……”

    正想问什么晚了,王臻境便已经瞧见了风不行面前的两个大坑。

    里面是数不清的尸体,堆积成山,一具堆着一具,下面一些的早就已经腐败。

    是杀戮,是罪孽,是业障。

    瞧见王臻境呆在原地,后面的人往前几步,等瞧清楚里面的景象时,有些已经跑到一旁吐了出来。认亲这种问题,似乎早就已经被搁到了无限后面。现在所想的只有怎么忍住恶心反胃。

    王臻境毕竟老了,见到侄儿的尸体身子晃了晃,等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活口。缓缓走到风不行前面,将他放下来,慢慢道:“你耳朵,出问题了?”

    风不行显然没看懂。

    王臻境继续缓缓重复道:“你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回想了一会儿,风不行像是知道了他要说什么,才回答道:“回去。”

    似乎也考虑到这种地方的确不适合风不行这样的人交谈,王臻境点了点头,扶着人出来。突然觉得不甘心:“各位的亲人尸首都在此处,诸位有何打算?”

    那满地的尸首,全部堆积在一起,若非身上的衣衫重重叠叠,早已分辨不出谁是谁。年岁久一些的,却是哪怕有衣衫旧物,也难以分辨了。看到这一幕,先是反胃的众人,胸腔中澎湃起如潮的愤怒。

    “杀了四长老!”

    “凌迟!”

    “让他们不得好死!”

    群情激奋,邬垣身后的悠然瞧见了,吓得更加贴近了邬垣,双手搂住他的腰身,伏在他身后,不断颤抖。邬垣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像猫儿一般四处张望,最后伸出手,转过身将悠然抱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将她的头按在怀里。

    ——阿恒,不听,不看,只感受怀抱的温暖,就可以不怕了。

    记忆中的那个人,温柔地笑着,抚着他的头,将他推进父亲的怀抱,转身离去。

    倏忽间,他的脊背僵硬起来,浑身散发出一瞬的恨意与杀气,悠然一惊,颤抖更加明显,他才猛然惊觉,收敛了愤怒,一如当初那个温暖清澈的少年。回眸四下瞅了瞅,所有人都在激动地定四长老的死刑,没有人注意到他。

    等他回过头来,王臻境透过所有人,向他投出了莫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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