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中一间小屋，孤零零地立在一旁，与一棵参天大树遥相对望。
屋前坐着一个人，披着一件毛茸茸的白狐裘，若非那如墨般的发丝挽在脑后，以那张苍白的面容，整个人几乎就要与白雪融为了一体。
而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名挥剑劈砍树木的男子。
他脚下已然堆了许多修整好的原木，此刻正在用剑劈砍一棵刚放倒的大树乱枝，将其修整得如一旁的那些原木一般。
其实冬日里砍树造房是一件不太合时宜的事情，尤其是积雪未消，天气亦未转暖。可是茅草屋虽是司马信着人精心打造，一日时间到底还是有些着急，粗糙了些。是以每日二人入睡之时，都是韩溯川将人拢在怀中，才能不让这寒风侵袭到楚弦半点。
可是前两日，楚弦不知怎么的睡到了外头，再起来时，鼻头早已通红，身体也已然有些烫了。好在并不严重，楚弦让韩溯川替她买了些药煎来喝了几顿，又好生睡了一日一夜，便好转了。
但反思那夜之事，韩溯川觉得，或许是他连日来太疲惫，又在这山里放松了这么些时日，夜里便没白日那般有警惕心，故而竟然让楚弦睡着睡着滚出了自己的怀抱范围。
诚然这里头有楚弦睡觉姿势不大规矩的缘由，但韩溯川向来是纵容着她的，只想着日后也无法真的避免这种事情，只能将念头放在了这间略显寒碜的茅草屋上——若是有一间隔绝风雪，坚固厚实的木屋，再烧上炉炭，楚弦便不会再冻着了。
届时再将那些打来的野兔皮毛剥下，缝成一条地毯，密密实实地铺满整个卧房的地面，这样哪怕她晚上再滚到了地上，他尚未来得及发觉时，也不怕她会摔出个好歹来。
野兔可以慢慢打，但当务之急，还是得改改这间有些潦草的茅草屋，用木头加固一番。
司马信手下自然是有好用的工匠可以帮忙，可是上山之路本就不好走，积雪之后更是难行，兼之韩溯川不愿太多人来楚弦面前打扰，便成了韩溯川每日下山向工匠请教当日的工序该如何进行，而后再返回。
韩溯川本就要每日下山买些吃食——两人至今仍旧只能做些烤野味果腹——这样下山找工匠请教修缮房屋之事，便成了一举两得。
有时韩溯川并不放心楚弦一人待在此处，便带着一同下山。但若是斗千秋带人来拜访，便一般就是自己一人下山去。
修屋子的事项排上日程到了现在已然过去了两日，该准备的原木也都准备好。就等着搬到茅屋边等着加固。只是这些原木防水防腐的工艺得做些准备，今日是没法再继续的。还有一些刨木的工具，也得去市场采买。
看天色尚早，韩溯川便带着楚弦下了山。
这条路两人已然走过许多遍，司马信给他们找的地方十分的隐蔽，而他们每次出入也都是抹除了痕迹，故而以常理断，是断不可能有人能够在这条路的中间，等着他们的。
而这个人，竟然是褚甘。
自镇远镖局的人杀上静轩坊起，算到今日，少说也过去了十来日。依他们瞧来，无论褚甘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半夏显然已经成了他念头中最为看重之人，先前他分明已然动了与半夏远走高飞的念头，出现在此地，着实让他们二人有些意外，而旁边甚至也没有他先前满心满意要护着的半夏。
楚弦将他的神色颓唐看在眼里，开口便问道：“半夏呢？”
褚甘只是若有似无苦笑了一声，抬眼却是朝着韩溯川举起那柄九环大刀，而后猛地插在面前雪地里，双目冷冽：“韩盟主，中原武林盟已然不是韩家囊中之物，你若是想保这女子，就该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语气倒是诚恳，听着确像是逆耳的忠告。
但中原武林盟的存亡，韩溯川向来不会用来与楚弦的生死相提并论，
韩溯川攥紧了身旁的楚弦，单手拎着未出鞘的流光剑，用剑尖指了指那柄泛着寒光的大刀：“所以，你一人一刀，拦在我身前，是为了阻止我……回中原武林盟？可是，你当真拦得住？”
也不算韩溯川自负。
一路走来，褚甘显然别有用心，但韩溯川未曾过于看重，便是因第一日夜里交手时，就已大概摸清，褚甘此人的实力。
他背后的人自然不是指望褚甘能将韩溯川杀了，应当是有些别的想法，韩溯川摸不清楚，他究竟是要拖住他，还是要监视他，抑或是别的什么。
若是拖住他，横竖他如今也没有要回去的想法，便让他跟着也是无妨，还能多一个帮手。若要监视他，他进了弋阳便让司马信替他甩脱了褚甘跟随，如今算不上威胁。若是别的什么……韩溯川自问，既然褚甘在他手里是翻不出什么浪来的，倒不如就将人放得近些，还能猜出那背后之人的几分念头。
而如今这架势，却是有些奇怪了。
褚甘明知不敌，却要拦在他身前，明明此处隐蔽至极，褚甘却堂而皇之挡在路中间，先自行暴露他的身份，又暴露他监视着他的事实，做的，却是送命之事。
未等韩溯川念头考虑通达，便见褚甘摇了摇头，咧嘴叹气道：“我自是拦不住你，可我，却也没别的法子。”褚甘双掌拄在九环大刀的刀柄上，手臂上的衣衫寸寸崩裂，露出的手臂肌肉鼓胀似金石，长呵一口气，内劲崩散，将他四周三尺内的积雪全然挥扬开来。
与漫天的纷扬大雪不同，激起的雪沫带起尘土，便如一道遮盖视线的屏障，让韩溯川霎时间失去了褚甘的行踪。
再听见大刀上的铁环声音从东面响起，韩溯川心中隐隐有些许不安，却还是先举剑挡去。
楚弦安心的趴在韩溯川怀中，闭眼放空了脑子，忽而睁眼道：“西。”
流光迅速从东横斩至西，斩出金石相击之声。
但那兵器只是坚固，并不锋利，全然不似那柄褚甘拿在手上的九环大刀。
“玄机门擅指法，褚甘还得了金刚护体神功的真传，自是能以指为兵器。”楚弦望着韩溯川剑尖朝向，冷静道，“大刀只是个幌子，杀招，是他的三十六路天罡指。”
话音方落。
破空之声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在视线受阻之时，足以扰乱任何人的判断。
“北。”楚弦指示。
韩溯川一剑刺了过去，又是一声清脆的击响。
“别退，追上去！”
韩溯川一步跨出，紧接着他便闻到了一丝异味，那是一股血腥气。
但方才，他并未有刺穿皮肉之感。
来不及多想，他迎着血腥气追了过去。对方应当是全力准备这次的刺杀，刺杀伊始便已然掏了全部的底，如今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韩溯川似有所感，流光停留在某处，并未彻底刺下。
“噗……”
空中的雪沫尘土逐渐飘回到地面，混了泥土的雪地上，还沾上了一团血迹。
褚甘撑着那柄大刀，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苦笑：“果然还是不行。”
“你早就受伤了？”韩溯川问道。
“还用问，方才那血腥气都快直冲我天灵盖了。”楚弦从韩溯川怀中挣脱开，缓步走到褚甘面前，伸手搭上他的腕脉，“想求人办事，就诚心些，倒也不用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褚甘倒也不挣扎，直直盯着她：“你不是那个传闻中的秦可言吧。”
“稀奇了，”楚弦挑眉，“你背后的人不知道我是谁？想来，你不是四长老的人吧？”
褚甘摇摇头：“他们的目标，只有韩溯川一人。”
“为何？”韩溯川不声不响便走到了楚弦身后，一手贴在她腰间，渡以真气暖人。
褚甘没直接回答，却是笑看着楚弦：“看出什么来了么？”
楚弦一脸古怪瞥了他两眼，收回了手：“一种，用来牵制人的毒药，每日发作一次，十次之后，便会脏器枯竭而死。而这个毒，也有些像蛊，一向是下在两个人身上的，若要解，须得二人同时解。否则，一人生，便一人死。但这东西极其难见，这么金贵的玩意儿，用在你和半夏身上，就为了让你来找韩溯川找死？”
“并非我自夸，方才若非你相助，我或许已然得手。”褚甘无奈地垂下了头。
楚弦撇撇嘴，没点破他若是她不相助，横竖就是韩溯川受个皮肉伤，而后会因不敢再放这个威胁在身旁，便干脆利落地将褚甘斩于剑下。不过褚甘这招数，的确是身经百战的刺杀招数，十分娴熟，若非韩溯川这般对战经验丰富，又有那一丝丝的血腥气露了出来，她闻了出来，或许真会挨上几下。
玄机门的三十六路天罡指，可是真杀招。
“所以，你背后的人用半夏威逼你来刺杀我？”韩溯川皱眉，“先前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如今却要下毒逼你杀我，中原武林盟，出什么事了？”
“四长老已然伏诛。”褚甘微微垂眸，“今早消息刚到的弋阳。”
二人对视一眼，颇有些诧异。
韩溯川本就打算先远离中原武林盟，让那些按捺不住之人与四长老先狗咬狗地消耗起来，等两败俱伤之时，再回去。
可如今这结果，倒是出来的有些快。甚至在他尚未弄清楚，究竟是谁在蠢蠢欲动，那边已然分出了胜负。
“所以，你背后的人，想要的是中原武林盟。”韩溯川收剑嗤笑一声，“觉得解决了我，中原武林盟便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今早到的消息，那么，跟踪我们的，不只是你。”楚弦四下巡视了一番，却并未瞧出什么异样来。正要开口再问，却是缓缓从树后走来了一执扇男子，此刻的他倒是没了平日里轻浮的模样，脚步十分的踏实沉稳。
司马信在韩溯川发问前，便抬手拒绝了：“钉子我拔掉了。但半夏，被人带走了。”
“带去哪儿了！”褚甘激动地挣扎起来，韩溯川差点没按住。
“你冷静些。”楚弦叹了口气，“如今背后的尾巴也没了，想要我们帮你救人，你也得交待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吧？”
褚甘颓丧地坐了回去，垂头低声道：“四长老一出现，就有人找上了玄机门。他们与掌门彻夜长谈之后，掌门便闭关了。一位长老代行了掌门之职。命令，也是那时给我下的。我一路找，听到了洛阳一战的消息，才赶了过来，找到你们。并非只有玄机门，其他门派也有人在盯着你们，我只是，第一个幸运儿，找到了你们。今早，四长老伏诛的消息传来之后，接到了长老的命令，让我刺杀韩溯川。而给我传令之人，也抓走了半夏。”
“这事，像是密谋许久。”司马信皱眉，随即望向韩溯川，“救么？”
未等韩溯川答话，褚甘立刻跪了下去，磕头恳求：“韩盟主，若你能帮我救出半夏，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原本站得稍远一些了的楚弦走了过来，蹲下去递过去一个小瓷瓶：“你应当求我，因为你们二人的毒，我能解。”
褚甘眼中立刻像燃起了光芒一般激动：“当真能解？”
“你都不知能不能解，便求我们救人？怎么？救回一个死人来给你？还是说救回来你们两人面对面等死？”楚弦失笑。
褚甘耳朵却是有些红了，眼里漫出一丝希冀：“半夏是个好姑娘，无论多少次面对危险，她都愿意与我一同赴死，我自是不能负了她。若是，若是这毒不能解，我便与她一同赴死，不过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就跟你们想住的地方一样。”
说到此处，韩溯川心中不免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恻隐来。
“我可以帮你救她，但你如今这身体，还能行么？”
褚甘立刻拄着大刀站了起来，拍拍胸脯：“自然可以……咳咳……咳咳咳咳……噗……”
楚弦看着这又喷出的一口血，略显无言，示意两人让让，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往他胸口扎了上去：“你受了内伤，我先替你封住经脉。”而后取出另一个小瓷瓶，“一日三次，一次一颗，五日内别乱动武，五日后，保你能动八成功力。”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褚甘接过连忙道谢。
“好了，也答应你救人了。”韩溯川止住了褚甘，问道，“人现在在哪里，有头绪么？”
褚甘点头：“传令之人说，成功之后，去城北破庙找他。”
司马信摇了摇头：“不用去了，城中城外，都没有那些人的踪影。”
“你如何知晓？”
韩溯川看了司马信一眼，虽另有疑问，此刻却是淡淡道：“静轩坊在此经营几百年，势力根深，对这城中动静了然于胸也是平常。”
司马信推开折扇，春风得意地扇了扇：“韩兄懂我。”
“所以人去哪儿了？”韩溯川没接茬，直接问道。
司马信略有些迟疑地看向楚弦，叹了口气道：“朝着玄机门的方向走了，若是不顺利，你们或许得上一趟玄机门。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确定要带着这么个要死不活的去？”
韩溯川略微愣了愣，望向楚弦，有一瞬，他心底有些空，仿佛这一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但是楚弦，她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宜跟着去。
楚弦对他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不用担心我，还有斗千秋他们，我在山上等你回来。”
韩溯川攥住她的手，放在掌心中翻看，果不其然指头上有个破口，亏得天气冷，血凝固得快，不然这会儿还得再淌血不可。
“下次，不要再乱来了。”
楚弦卖乖地将自己送进他怀中，贴着他的胸口轻声道：“褚甘可用，你想帮他，我如何算是乱来？”
“不行。”韩溯川仍旧是拒绝，“以后都不行。”
“好好好。”楚弦略显敷衍地答应了，而后就将韩溯川推向了褚甘，抬首望了望天，“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们赶紧出发吧。”
“等我回来。”韩溯川有些依依不舍。
“好，我就在山上。”楚弦笑着。
“那木屋……”
司马信答：“我找人给你搭好。”
再没什么可嘱托的。
楚弦最后道了一句：“一路顺利。”
韩溯川点了点头，抓着佩剑，与褚甘一同离开。转身的时候有一种恍惚感，好像回到了问柳山庄那些年，每一次，楚弦送他远行，也是这般。
嗯，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
如今的楚弦，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楚弦在雪地中望着人影消失，才转身朝着山上走。司马信陪在她身侧，不时瞥她一眼：“不冷？”
“不冷。”楚弦咬牙道。
司马信笑了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传了些内力过去御寒：“嘴硬。”
两人走了一路，到了屋前，司马信沉沉望着她：“这条山路虽然隐蔽，但也不算完全找不到。我的人，已经快拖不住了。顾若风，也已经要找到这里了。”
“我知道。”楚弦转身望着他，面色平静：“下回他再来，就放他上来吧。”
司马信怔了一瞬，失笑着转身：“行行行，你说了算。反正也没人制得住你。”
屋前坐着一个人，披着一件毛茸茸的白狐裘，若非那如墨般的发丝挽在脑后，以那张苍白的面容，整个人几乎就要与白雪融为了一体。
而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名挥剑劈砍树木的男子。
他脚下已然堆了许多修整好的原木，此刻正在用剑劈砍一棵刚放倒的大树乱枝，将其修整得如一旁的那些原木一般。
其实冬日里砍树造房是一件不太合时宜的事情，尤其是积雪未消，天气亦未转暖。可是茅草屋虽是司马信着人精心打造，一日时间到底还是有些着急，粗糙了些。是以每日二人入睡之时，都是韩溯川将人拢在怀中，才能不让这寒风侵袭到楚弦半点。
可是前两日，楚弦不知怎么的睡到了外头，再起来时，鼻头早已通红，身体也已然有些烫了。好在并不严重，楚弦让韩溯川替她买了些药煎来喝了几顿，又好生睡了一日一夜，便好转了。
但反思那夜之事，韩溯川觉得，或许是他连日来太疲惫，又在这山里放松了这么些时日，夜里便没白日那般有警惕心，故而竟然让楚弦睡着睡着滚出了自己的怀抱范围。
诚然这里头有楚弦睡觉姿势不大规矩的缘由，但韩溯川向来是纵容着她的，只想着日后也无法真的避免这种事情，只能将念头放在了这间略显寒碜的茅草屋上——若是有一间隔绝风雪，坚固厚实的木屋，再烧上炉炭，楚弦便不会再冻着了。
届时再将那些打来的野兔皮毛剥下，缝成一条地毯，密密实实地铺满整个卧房的地面，这样哪怕她晚上再滚到了地上，他尚未来得及发觉时，也不怕她会摔出个好歹来。
野兔可以慢慢打，但当务之急，还是得改改这间有些潦草的茅草屋，用木头加固一番。
司马信手下自然是有好用的工匠可以帮忙，可是上山之路本就不好走，积雪之后更是难行，兼之韩溯川不愿太多人来楚弦面前打扰，便成了韩溯川每日下山向工匠请教当日的工序该如何进行，而后再返回。
韩溯川本就要每日下山买些吃食——两人至今仍旧只能做些烤野味果腹——这样下山找工匠请教修缮房屋之事，便成了一举两得。
有时韩溯川并不放心楚弦一人待在此处，便带着一同下山。但若是斗千秋带人来拜访，便一般就是自己一人下山去。
修屋子的事项排上日程到了现在已然过去了两日，该准备的原木也都准备好。就等着搬到茅屋边等着加固。只是这些原木防水防腐的工艺得做些准备，今日是没法再继续的。还有一些刨木的工具，也得去市场采买。
看天色尚早，韩溯川便带着楚弦下了山。
这条路两人已然走过许多遍，司马信给他们找的地方十分的隐蔽，而他们每次出入也都是抹除了痕迹，故而以常理断，是断不可能有人能够在这条路的中间，等着他们的。
而这个人，竟然是褚甘。
自镇远镖局的人杀上静轩坊起，算到今日，少说也过去了十来日。依他们瞧来，无论褚甘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半夏显然已经成了他念头中最为看重之人，先前他分明已然动了与半夏远走高飞的念头，出现在此地，着实让他们二人有些意外，而旁边甚至也没有他先前满心满意要护着的半夏。
楚弦将他的神色颓唐看在眼里，开口便问道：“半夏呢？”
褚甘只是若有似无苦笑了一声，抬眼却是朝着韩溯川举起那柄九环大刀，而后猛地插在面前雪地里，双目冷冽：“韩盟主，中原武林盟已然不是韩家囊中之物，你若是想保这女子，就该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语气倒是诚恳，听着确像是逆耳的忠告。
但中原武林盟的存亡，韩溯川向来不会用来与楚弦的生死相提并论，
韩溯川攥紧了身旁的楚弦，单手拎着未出鞘的流光剑，用剑尖指了指那柄泛着寒光的大刀：“所以，你一人一刀，拦在我身前，是为了阻止我……回中原武林盟？可是，你当真拦得住？”
也不算韩溯川自负。
一路走来，褚甘显然别有用心，但韩溯川未曾过于看重，便是因第一日夜里交手时，就已大概摸清，褚甘此人的实力。
他背后的人自然不是指望褚甘能将韩溯川杀了，应当是有些别的想法，韩溯川摸不清楚，他究竟是要拖住他，还是要监视他，抑或是别的什么。
若是拖住他，横竖他如今也没有要回去的想法，便让他跟着也是无妨，还能多一个帮手。若要监视他，他进了弋阳便让司马信替他甩脱了褚甘跟随，如今算不上威胁。若是别的什么……韩溯川自问，既然褚甘在他手里是翻不出什么浪来的，倒不如就将人放得近些，还能猜出那背后之人的几分念头。
而如今这架势，却是有些奇怪了。
褚甘明知不敌，却要拦在他身前，明明此处隐蔽至极，褚甘却堂而皇之挡在路中间，先自行暴露他的身份，又暴露他监视着他的事实，做的，却是送命之事。
未等韩溯川念头考虑通达，便见褚甘摇了摇头，咧嘴叹气道：“我自是拦不住你，可我，却也没别的法子。”褚甘双掌拄在九环大刀的刀柄上，手臂上的衣衫寸寸崩裂，露出的手臂肌肉鼓胀似金石，长呵一口气，内劲崩散，将他四周三尺内的积雪全然挥扬开来。
与漫天的纷扬大雪不同，激起的雪沫带起尘土，便如一道遮盖视线的屏障，让韩溯川霎时间失去了褚甘的行踪。
再听见大刀上的铁环声音从东面响起，韩溯川心中隐隐有些许不安，却还是先举剑挡去。
楚弦安心的趴在韩溯川怀中，闭眼放空了脑子，忽而睁眼道：“西。”
流光迅速从东横斩至西，斩出金石相击之声。
但那兵器只是坚固，并不锋利，全然不似那柄褚甘拿在手上的九环大刀。
“玄机门擅指法，褚甘还得了金刚护体神功的真传，自是能以指为兵器。”楚弦望着韩溯川剑尖朝向，冷静道，“大刀只是个幌子，杀招，是他的三十六路天罡指。”
话音方落。
破空之声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在视线受阻之时，足以扰乱任何人的判断。
“北。”楚弦指示。
韩溯川一剑刺了过去，又是一声清脆的击响。
“别退，追上去！”
韩溯川一步跨出，紧接着他便闻到了一丝异味，那是一股血腥气。
但方才，他并未有刺穿皮肉之感。
来不及多想，他迎着血腥气追了过去。对方应当是全力准备这次的刺杀，刺杀伊始便已然掏了全部的底，如今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韩溯川似有所感，流光停留在某处，并未彻底刺下。
“噗……”
空中的雪沫尘土逐渐飘回到地面，混了泥土的雪地上，还沾上了一团血迹。
褚甘撑着那柄大刀，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苦笑：“果然还是不行。”
“你早就受伤了？”韩溯川问道。
“还用问，方才那血腥气都快直冲我天灵盖了。”楚弦从韩溯川怀中挣脱开，缓步走到褚甘面前，伸手搭上他的腕脉，“想求人办事，就诚心些，倒也不用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褚甘倒也不挣扎，直直盯着她：“你不是那个传闻中的秦可言吧。”
“稀奇了，”楚弦挑眉，“你背后的人不知道我是谁？想来，你不是四长老的人吧？”
褚甘摇摇头：“他们的目标，只有韩溯川一人。”
“为何？”韩溯川不声不响便走到了楚弦身后，一手贴在她腰间，渡以真气暖人。
褚甘没直接回答，却是笑看着楚弦：“看出什么来了么？”
楚弦一脸古怪瞥了他两眼，收回了手：“一种，用来牵制人的毒药，每日发作一次，十次之后，便会脏器枯竭而死。而这个毒，也有些像蛊，一向是下在两个人身上的，若要解，须得二人同时解。否则，一人生，便一人死。但这东西极其难见，这么金贵的玩意儿，用在你和半夏身上，就为了让你来找韩溯川找死？”
“并非我自夸，方才若非你相助，我或许已然得手。”褚甘无奈地垂下了头。
楚弦撇撇嘴，没点破他若是她不相助，横竖就是韩溯川受个皮肉伤，而后会因不敢再放这个威胁在身旁，便干脆利落地将褚甘斩于剑下。不过褚甘这招数，的确是身经百战的刺杀招数，十分娴熟，若非韩溯川这般对战经验丰富，又有那一丝丝的血腥气露了出来，她闻了出来，或许真会挨上几下。
玄机门的三十六路天罡指，可是真杀招。
“所以，你背后的人用半夏威逼你来刺杀我？”韩溯川皱眉，“先前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如今却要下毒逼你杀我，中原武林盟，出什么事了？”
“四长老已然伏诛。”褚甘微微垂眸，“今早消息刚到的弋阳。”
二人对视一眼，颇有些诧异。
韩溯川本就打算先远离中原武林盟，让那些按捺不住之人与四长老先狗咬狗地消耗起来，等两败俱伤之时，再回去。
可如今这结果，倒是出来的有些快。甚至在他尚未弄清楚，究竟是谁在蠢蠢欲动，那边已然分出了胜负。
“所以，你背后的人，想要的是中原武林盟。”韩溯川收剑嗤笑一声，“觉得解决了我，中原武林盟便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今早到的消息，那么，跟踪我们的，不只是你。”楚弦四下巡视了一番，却并未瞧出什么异样来。正要开口再问，却是缓缓从树后走来了一执扇男子，此刻的他倒是没了平日里轻浮的模样，脚步十分的踏实沉稳。
司马信在韩溯川发问前，便抬手拒绝了：“钉子我拔掉了。但半夏，被人带走了。”
“带去哪儿了！”褚甘激动地挣扎起来，韩溯川差点没按住。
“你冷静些。”楚弦叹了口气，“如今背后的尾巴也没了，想要我们帮你救人，你也得交待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吧？”
褚甘颓丧地坐了回去，垂头低声道：“四长老一出现，就有人找上了玄机门。他们与掌门彻夜长谈之后，掌门便闭关了。一位长老代行了掌门之职。命令，也是那时给我下的。我一路找，听到了洛阳一战的消息，才赶了过来，找到你们。并非只有玄机门，其他门派也有人在盯着你们，我只是，第一个幸运儿，找到了你们。今早，四长老伏诛的消息传来之后，接到了长老的命令，让我刺杀韩溯川。而给我传令之人，也抓走了半夏。”
“这事，像是密谋许久。”司马信皱眉，随即望向韩溯川，“救么？”
未等韩溯川答话，褚甘立刻跪了下去，磕头恳求：“韩盟主，若你能帮我救出半夏，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原本站得稍远一些了的楚弦走了过来，蹲下去递过去一个小瓷瓶：“你应当求我，因为你们二人的毒，我能解。”
褚甘眼中立刻像燃起了光芒一般激动：“当真能解？”
“你都不知能不能解，便求我们救人？怎么？救回一个死人来给你？还是说救回来你们两人面对面等死？”楚弦失笑。
褚甘耳朵却是有些红了，眼里漫出一丝希冀：“半夏是个好姑娘，无论多少次面对危险，她都愿意与我一同赴死，我自是不能负了她。若是，若是这毒不能解，我便与她一同赴死，不过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就跟你们想住的地方一样。”
说到此处，韩溯川心中不免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恻隐来。
“我可以帮你救她，但你如今这身体，还能行么？”
褚甘立刻拄着大刀站了起来，拍拍胸脯：“自然可以……咳咳……咳咳咳咳……噗……”
楚弦看着这又喷出的一口血，略显无言，示意两人让让，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往他胸口扎了上去：“你受了内伤，我先替你封住经脉。”而后取出另一个小瓷瓶，“一日三次，一次一颗，五日内别乱动武，五日后，保你能动八成功力。”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褚甘接过连忙道谢。
“好了，也答应你救人了。”韩溯川止住了褚甘，问道，“人现在在哪里，有头绪么？”
褚甘点头：“传令之人说，成功之后，去城北破庙找他。”
司马信摇了摇头：“不用去了，城中城外，都没有那些人的踪影。”
“你如何知晓？”
韩溯川看了司马信一眼，虽另有疑问，此刻却是淡淡道：“静轩坊在此经营几百年，势力根深，对这城中动静了然于胸也是平常。”
司马信推开折扇，春风得意地扇了扇：“韩兄懂我。”
“所以人去哪儿了？”韩溯川没接茬，直接问道。
司马信略有些迟疑地看向楚弦，叹了口气道：“朝着玄机门的方向走了，若是不顺利，你们或许得上一趟玄机门。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确定要带着这么个要死不活的去？”
韩溯川略微愣了愣，望向楚弦，有一瞬，他心底有些空，仿佛这一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但是楚弦，她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宜跟着去。
楚弦对他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不用担心我，还有斗千秋他们，我在山上等你回来。”
韩溯川攥住她的手，放在掌心中翻看，果不其然指头上有个破口，亏得天气冷，血凝固得快，不然这会儿还得再淌血不可。
“下次，不要再乱来了。”
楚弦卖乖地将自己送进他怀中，贴着他的胸口轻声道：“褚甘可用，你想帮他，我如何算是乱来？”
“不行。”韩溯川仍旧是拒绝，“以后都不行。”
“好好好。”楚弦略显敷衍地答应了，而后就将韩溯川推向了褚甘，抬首望了望天，“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们赶紧出发吧。”
“等我回来。”韩溯川有些依依不舍。
“好，我就在山上。”楚弦笑着。
“那木屋……”
司马信答：“我找人给你搭好。”
再没什么可嘱托的。
楚弦最后道了一句：“一路顺利。”
韩溯川点了点头，抓着佩剑，与褚甘一同离开。转身的时候有一种恍惚感，好像回到了问柳山庄那些年，每一次，楚弦送他远行，也是这般。
嗯，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
如今的楚弦，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楚弦在雪地中望着人影消失，才转身朝着山上走。司马信陪在她身侧，不时瞥她一眼：“不冷？”
“不冷。”楚弦咬牙道。
司马信笑了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传了些内力过去御寒：“嘴硬。”
两人走了一路，到了屋前，司马信沉沉望着她：“这条山路虽然隐蔽，但也不算完全找不到。我的人，已经快拖不住了。顾若风，也已经要找到这里了。”
“我知道。”楚弦转身望着他，面色平静：“下回他再来，就放他上来吧。”
司马信怔了一瞬，失笑着转身：“行行行，你说了算。反正也没人制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