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行驶的速度不算很快，未时才到下一城的陆路。我坐在四面镂空的囚车里，季冬的凛凛寒风迎面吹来，那刺骨的冷，使我不禁的立起汗毛。
我一路受冻，身体早已冰如铁，那件单薄披风根本不起作用。
我靠着囚车的围杆，两眼巴巴的望着他。裴声枝骑着黑马，就行驶在囚车的左侧，离我还算近。我看着裴声枝脖子上一直戴着的深红色围巾就不错，应该很保暖。“相公，我好冷，你把脖子上的围巾给我吧，这媳妇儿还是要疼的。”
少年坐在马上长身玉立，旋即盈盈一笑道：“不行，这围巾我一年四季都带着，舍不得，你就忍一忍，谁让你逃来虞城呢？往哪逃不好，偏挑最冷的地方。”
我正要反驳他，顿时胸口气息郁结，难呼吸。随即，侵身而来的又是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痛，我倒吸口凉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
很显然，我又毒发了，这一次更严重，不仅疼痛感愈来愈烈，而且还吐出血来。
“呕——”一大口红色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我被折磨的毫无支撑力，直直倒了下去，整个人蜷缩着，任凭霜雪落在我的脸上。
我抬着疲惫的双眼，快坚持不住了，感觉下一秒就要永久的闭上。
忽然……我听见内心奢望已久的声音。
“王保媛！王保媛！”
终于有人在我最无助时，来帮我了。我用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皮，看见车门被打开，暗绿色的身影跑上来。
“又是你，来找我……”我虚弱的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在脑海中回溯。
直到那个身影变得模糊，我再无意识的晕了过去。晕过去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太阳身边奔跑，很热，出了一身的汗。
梦的最后，我看见好多的喜鹊，它们绕着我飞，然后我也变成了一只喜鹊，和它们一起飞走了。
再然后我就醒了。睁眼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倒也不是天黑了，而是囚车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应该是盖着七八件什么衣服。
我躺在车上，瞧着这些披风，突然眼眶酸痛，嘴角在不受控制的抽动着，强忍许久的热泪滑下。
泪流到嘴角时，我张开苦涩的嘴，伸出舌头，舔舐泪水。
它很咸，但在心里，我觉得它特别甜。
良久，我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刚一起身，没想这毒这么猛，疼的我倒吸寒气，直流泪。明明只是稍微一动，就感觉身体被车轱辘狠狠碾过般的巨疼。
我侧着身子用手肘支撑住，准备换个姿势起来。恍惚间，目光一瞥，发现颈脖子紧紧绕着一条围巾。
看颜色，应该就是裴声枝脖子上的那一条，感觉心里暖暖的。
我迫不及待掀起车外披风的一角，露出一个窟窿，旋即一股风霸道的涌进来，将我发丝吹的七零八乱。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到冷风，身体只是一颤，接着是刀刮般生疼。
我大致猜想，这是毒在身体内不断蔓延，导致我的视觉，听觉一切感官开始弱化。
直到全部消失。
所以现在比较轻的力度或者声音，还有远处的人与风景，我已经感受不到了。
而且我还时不时的胳膊疼腿疼和肚子疼，大概是身体内的器官开始腐蚀老化。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要是现在谁踹我一脚，我的骨头就会立马一分为二的断掉。感觉很不好。
不过他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像舅舅和刘爷爷那样担心我？
我支着身体，从那一角洞隙中看见他坐在马背上，暗绿色的官袍被风雪抚动，威风极了。
“那个……相公，虽然我们俩现在是夫妻，但我还是想谢谢你。因为有你，我不那么怕死了。”我望着衣角窟窿里的他。
“切，还真是大小姐，被冻了一下，这就吐血了，真矫情……”他抱怨着，似是怕我听到，又故意讲的很小声，我听着迷迷糊糊，基本能分辨得出来。
听他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叫了郎中给我看病，但好像并没有发现我中毒。
忽然，我的目光顿在他脖颈中央。那里处有一道醒目的疤痕。疤痕很长，像是脖子上绕着一圈很粗糙的红线。
慢慢的我望出神，想着他这几天的处境还有身上的疤痕，觉着他一路走来定然也同我般磕磕绊绊，凄凄惨惨，或许还有我未曾见过的血腥。
至于他会被世人叫做活阎王，赔人命，肯定经历过什么我无法想象的事，好比血洗百人、生剖心脏、抽人筋骨……
想想就骇人惊悚。
“喂！”他开口将我的思绪拉回，面朝着我，勾唇冷笑道：“怕了吗？我的伤可不止这一处。同样的，我杀的人、造的孽，可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还要狠！像你这种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还是少招惹我。你之前讲的那些话，我全当你是死前的饥不择食，你别理我了……”
听完这些，我淡淡的露出一个苦笑。这么久，竟然有人会觉得我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
少年迎着风雪，肆意潇洒的坐在马背上，十分自由自在。我端望着他，嘴角发苦的问：“如果我和你说，我不是你要抓的人，你会放我走吗？”
倏地，他头也不回，只有闷闷的声音徐徐传来，“你想让我帮你逃跑？这就是你的目的！”
“放心，有你在，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我是想告诉你我的真名，想让你记住我。此生，这是我的字。姓的话，你会相信我不姓王，而姓林吗？”
裴声枝：“随便，你爱姓什么姓什么。”
“好啊，那我就姓裴林氏！”
“……”
过了良久，我再从洞隙中看向他。那个越来越模糊的暗绿色背影，我应该将他牢牢刻在心底，永远记住。
我：“我可以和你聊心事吗？有点无聊。”
“好啊，你讲呗，反正也从来没有人要跟我这个阎王爷聊心事。”
“我很唠叨的，你不可以嫌我烦。”
“你说来便是，我会听着。”
我端坐在囚车中，背靠围栏，从那一角洞隙中，望着我所爱寄托之人。
“我生活在这样的炎凉世态之下，总活得不那么称心如意。即便这样，我也有一个愿望，就是想要有人特别特别的爱我，包容我，只对我一个人好，
你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是死前饥不择食，我告诉你，现在不是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么凶的你，但喜欢上一个人真的很快，不管他有什么不好的缺点，喜欢便就是喜欢。你还不知道吧，你是除了我舅舅和爷爷以外，第一个来找我的人。”
我听见裴声枝冷笑一声，“哼，怎么说的这么惨，跟孤儿似的。”我没有任何回应，信不信由他，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故事。
“切！故事编不下去了？”虽然他没有转过来，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联想到他那玩世不恭爱翻白眼的表情，就情不自禁的笑。不过笑得很轻。
“喂！里面的怎么没声了？死了？”
闻声，我又偷偷瞄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说着心事。“相公，我没死，下次记得喊我娘子！不要喊喂。”
“呵！是，娘子……”
“我没吃过糖葫芦，反正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也不多花你钱，能否每日早晨给我买一串糖葫芦吃。”
裴声枝漫不经心说：“行啊！娘子提的要求，我这个相公尽量满足你！”
“你知道吗？我在家中总听见下人讨论你会吃逃犯的传闻，那时我还以为你长得五大三粗，青面獠牙，满脸胡茬，今日一见，竟是个长得比书生还要俊美的人。”
裴声枝：“他们都是没眼见的东西，这些话也就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会信。”
“干坏事的明明是我那没良心的舅母，你说和我这没存在感的侄女有什么关系呢？
我其实有名，叫林鹊，只是没有人问过我，也对，像我这样的，有谁会人在意我叫什么名儿呢？
相公，我的名字告诉了你哦！鹊字，是娘取的，她说我出生时，飞来了好多喜鹊，是个祥瑞之兆。
可这祥瑞之兆，在我身上却成了不祥之兆……
唉，我这只小喜鹊呀，终究是一生孤苦，六亲缘浅，无枝可靠，如今，也要比寻常人早些投胎咯……”
他转过头，视线穿过滂沱风雪，落在我的脸上，正巧我也趴着从洞隙里看他。
他离我很近，以至于我看得清他的面目表情，冷酷中带有一丝同情。
但很快，这一丝同情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他眉眼间浮上戾色。很明显，他不相信。“你是在博取我对你的同情吗？你以为说了这些，我就能放你走吗？劝你还是别想了，我要是放你走，我的脑袋就要落地了，你这样的娇小姐还不至于让我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他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在意，只是静静听完他说的话。“相公，谢谢你听我说话。”因为太久没有人会听我唠叨，即便是像他这样有所不满的，我也乐意。
我喊这一声相公时，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来。他凝神望了我片刻，先是一愣，随即清清淡淡地一笑道：“你还是不怕我吗？”
“不怕。”
“随你，我这个人向来自私自利，就算你真的喜欢我又如何？反正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你要是还有遗言，你尽管说吧，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以后就开不了口了。”
“好啊，相公。”我不浪费一分一秒，只希望在剩下的几天里能开心快活些，就把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
“我呢，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可我做饭特别好吃，因为舅母总是不给我留饭，等到夜晚我就会偷偷摸摸的跑进厨房，然后做菜给自己吃。
我还喜欢掏鸟蛋，每次爬树上掏鸟窝，看见鸟巢里面有蛋，心里会特别的舒服。你说我死了以后还会有人像我这样和你聊天吗……”
这一路上我和他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虽然他总显得漫不经心，可我不在意。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话也能说得这么开心舒服。
一寸光一寸金，时间总是那么的残忍，转眼间还有一天半的路程就到京城了。车队经过密林时，那里处处散发着诡异。
“你还没见过我杀人吧？”
裴声枝突然出声问我，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于是笑盈盈的望着他，娇声说：“相公，媳妇我可不喜欢看你杀人，我喜欢……喜欢看你疼爱我的样子。”
“……”
此时，我被车外的风景所着迷。
风轻轻，夕阳悄悄躲进云层，天暗下来，暮色沉沉。
我就喜欢这种夜晚的孤寂。
当我还沉浸在美景之中，他又对我说：“这朝廷里的囚车还是挺牢的，你待会儿就待在里面不要动！”
“啊？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来杀我吗？”
他轻轻扬起眉，凝视着我，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醉意的朦胧，散漫的说道“是来杀我的！”
还没来得及等我提问，电光火石间，许多黑衣人从林中蹦出，将车队围了起来。
他们来势汹汹，我坐在车里视野不大，只看得到我这一边的情况，差不多有七八个人。照这样来算，来的人总共也就二十几。
人虽然不多，可我看他们个个身强体壮，这爆炸性的肌肉怎么说也得一个顶十个啊！
“赔人命是吧，老子三弟李擎天就是你杀死的！”站最前面的黑衣人，左手拿大斧头指着裴声枝凶巴巴的说，“今日老子就要你赔他的命！”
这人一口一个老子可真够“霸道”的。
我趴在车上，从洞隙里观察他们的情况。以我肉眼观察，我们胜算不是很大，死在这的几率倒挺大！
这传闻归传闻，裴声枝到底有多厉害，我也没见识过。万一他的厉害程度真的只是传闻，毕竟他的样貌和传闻里说的都毫不相干。
“相公，你要是打不过没事，和你一起死，我知足。”
“滚！”他坐在马上，寒眸瞥了我一眼。
好吧，我闭嘴，看你如何应对。面对体型比自己胖这么多的人，我以为他会所胆怯，没想到是我低估他了。
只见他抬头昂首，以一种瞧不起，看不上，觉得他连提鞋都不配的语气说：“切！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排不上号的废物！”
“怎么？你弟弟才死没几天就想他了？需要我送你去见你弟弟吗！”
这下，直接给那胖子气的直跳脚，感觉他都想把斧头扔出去，他怒吼：“啊啊！你这狂妄小儿！老子要你粉身碎骨！”
胖子刚说完。我余光瞥见一道暗绿色的身影迅速落地，抽出腰间的配刀，威风凛凛的喊到：“来啊，我应战！”
此刻我不再被外景所吸引，而是为他着迷，傍晚的血霞笼罩着他，少年手上的刀印着火红的天霞，犹如沾染人血。
听着外面刀剑相碰的声音和这架势，心中难免激动，我坐在车里扯下一件披风，露出开阔视野，更好观战。
但是很快我就被那胖子的模样给惊呆了，甚至我都后悔，扯下披风 。
怎么说呢，我觉得他的长相才配得上裴声枝的样貌传闻。
这家伙不仅五大三粗，整个人和野猪没什么两样，一口缝里都是辣椒的大龅牙，嘴角还有两颗黄黄的獠牙串出，除了这个他脸上全是麻子。皮肤黝黑，脸上手上腿上还有胸前全是钢丝般的汗毛。
我都怀疑有人是不是把他当做裴声枝了，简直是传闻里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
他长得一副……难以描述的样貌也就算了，竟然不去行善积德，还带着一帮兄弟出来杀人，还那么的自以为是！我心里真是越看越有难受，越看越生气。
“相公打爆他，打爆这只野猪的头！真的是太讨厌了！”我忍不住双手握拳打气道。
突然，我察觉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这女人漂亮！是你媳妇啊，老子喜欢！哈哈，等老子杀了你，就要了你媳妇！哈哈哈哈哈！”那胖子一副胜权在握，得意洋洋的样子。
“滚滚滚，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坏蛋！”
胖子用斧头抵住裴声枝的刀，扭头对我嗤笑道：“哼哼，美人，你别搞错了，杀人不眨眼的，可是我身边这位。
但是，我一定会杀了他，杀了他之后，美人可要跟我好好在床上切磋切磋，我可比这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强多了！”
他就对我笑了这么一下，我感觉可以把我这一生吃过的饭都吐出来。他眼睛都眯成一根线了，还嘟起嘴巴微笑，他左边的一颗獠牙都顶到下巴上的黑痣了，还在对我笑……那感觉就像是要过来亲我。
他的笑容恶心程度是李若姣和白脸男都比不上的！
霎时间，裴声枝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欺身上前，握起拳头往他恶心的猪头脸上打。一拳又接着一拳，根本不给那死胖子喘息的机会。
“别把你那恶心的心思动到她的身上！”他抬起脚，猛踢死胖子，最后一掌将他击飞。
“兄弟们杀，把他们全杀了！”胖子摔倒后，立马站起身，举起斧头号令黑衣人。
两边开战，打的不可开交，激起飞尘，溅出鲜血……
很快，局势就有了变化明显，裴生枝的胜率比较大，一支队伍三十来个人没有一个倒地死亡，只是受伤，个别几个还算严重。
那些胖子的手下狂徒们就更不用讲了，就死的死，连受伤苟延残喘的人都没有，除了那个领头的死肥猪，还在硬扛。
看来那些胖子也就是光有肥肉啥也不行。
“喂！死肥猪，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都看出来你要输了。”我好言相劝，再看过去时，发现那胖子竟然朝我走来了。
片刻功夫便逼近我面前，还好我坐在囚车里，不然呼吸间的功夫我已经没命了。
“死女人！老子今天就带着你一起死！”他大喊人手举起斧头，朝囚车劈来。
他要劈下来时，我还庆幸的想着相公说过朝廷做的车挺劳靠的，应该没……去！他劈开了！
这可是铁做的囚车！一个四角铁栏杆围成的笼，直接被他砍断两根支架，剩下的两根支撑不住重量，直直往后倒下去，而我也暴露了。
他就站在我面前，巨大的阴影将我笼罩住。我的心里不是一点两点的害怕，都已经害怕到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体型差，感觉他的头都比我整个人还重。
我瞪大的瞳孔，看着他举刀的模样，连呼吸都忘了，此时我的心脏跳动异常沉重猛烈，仿佛它跳动的每一下都是我生命的倒数。
眼看他举起斧头就要向我落下，我终于受不了了，出声大喊：“相公啊啊！”我闭着眼睛手抱着头，腿已经吓软了，根本动不了，整个人都要吓尿似的胡乱尖叫 ，“啊啊啊啊！”
嚓呲——
我听见刀砍入□□中的声音。
由于害怕，我还是双手抱着头，不敢放松身体，我小心翼翼睁开眼，从双手的缝隙间探查，跌入眼帘的是一个暗绿色的身影，很醒目。他身躯笔直的挡在我面前，那胖子什么情况我也看不见。
我还没缓过神，就听见他厉声说：“闭眼！”
“啊哦！”我照做。闭上了眼，听觉变灵敏，我听见又是一下刀砍肉的声音，再接着是听见东西掉落“砰”的一声。
我好奇，本想睁眼看看，结果他跟有读心术似的，突然出声提醒我：“不许睁眼！”
“没……我可没睁眼，再说你头都没转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睁眼。”我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立马辩解着。
“嗯，我不想你因为这些……怕我……”他这句话说的很轻，轻到我也不肯定他说的是不是这几个字。
真的太小声了。
正当我要问他时，突然他扯过我身后的一件披风，将我整个身体盖住，连同我的脑袋在一起。这下我什么也看不见，视线里乌鸦鸦一片。
“别看，你害怕的。”
原来，他是在担心我。他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见不得这些血腥场面。
可惜他没看见衣服下的我是微笑的，而不是害怕的表情。和他认识以后，我的心总是甜滋滋的，忍不住想要说些浓情蜜意的话。
这不，我又对小郎君甜甜说道：“放心，有相公在我永远都不会害怕的。”
说完，我伸手去抓他的手，还没摸到官袍，他突然把我拦腰抱起来。
“囚车坏了，你坐我的马……”
“那你呢？”倏地我反应过来，高兴道：“相公，你是不是想挨着我一起坐？”
他抱着我上了马，我清楚听见他的声音厌厌的从耳后传来“真是废话，不坐我的马，难道王小姐想带着铁镣散步？”
“没呢，没呢，我巴不得和你一起。”
也许是太过高兴舒坦，我身子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后仰，整个人贴着他的胸膛，少年身上的温热感骤然传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就任由我那么靠着。
我坐在马上听见边上总是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猜想应该是六扇门的护卫在收拾刀剑，打算一并带走。
裴声枝：“都收拾好了，继续赶路！”他一声令下，我们又继续行驶那段剩下的路程。
那段……直往我生命终点的旅程。没错，是旅程。这一路上体验到了我从未拥有过的爱情，我很开心，在享受完这一切后，准备平淡接受我的死亡。
路上特别的安逸。
由于附近没有旅店，便打算一直走。可能是白天精神消耗太多，我开始犯困，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
恍惚间还听见有争吵的声音，我没多想，就继续闭眼睡觉。
当我在醒来时，是在一辆马车上。车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盖在我身上的一件披风，还有我左手握着的平安锁。
我不是把锁给了他吗？难道良心发现还给我了？
“相公！”我喊了一声，没答应。
我想掀开马车的帘子，但双脚因长时间戴铁铐磨出了血，不易走动。
“相……”我喊了一半，看见面前的帘子被人掀开。我以为是裴声枝便满心欢喜的抬起头。
可看清来人时，那一声相公硬是停在了嘴边。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我皱着眉问。其实除了和裴声枝聊天的那几个兄弟，其他的我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关键是这人的衣服和六扇门的人不一样。他官袍红彤彤的，长相一脸煞气，看上去比裴声枝成熟，大概有二十来几。
“刑部侍郎高颜，昨晚接到六扇门裴大人的飞书，他说换我押送逃犯去京城。”
“那我相……裴声枝现在他人呢？”我赶忙开口询问。
“天不亮就已经走了。”
听到这话，我像是鱼儿离了水，再次没了生命，只得傻傻的愣在那里，一时之间都忘记要呼吸了。
“呜咽……走这么快，都不等我醒来告别。你是怕沾染上我这个累赘，怕我拉你一起去死吗……”我瘫软在地上，嘴里泣不成声的嚷嚷着。
“我说怎么把平安锁还给我了，原来是心虚啊……”我强忍着泪水，低头看着手里的平安锁，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果然像我这种人，就不该有期待。这事情已经发生，很明显，他丢下我了。
于是我为了劝说自己，总在心里回荡着自欺欺人的话：“正常，我早就习惯了，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他只不过是一我半路上相识的陌生人，没必要这么记挂他……”
我以为这么说心里会好受些，可没有，反而越来越难受，眼泪也没有忍住，全同下雨似的流了出来。
“他还有一样东西让我给你。”高颜递给我一串糖葫芦，我接过以后，目光死死的盯着它，不一会儿就将它用力的扔了出去。
“麻烦高大人你帮我告诉他，就算我变成鬼，也永远都不会去找他。”
我不知道面前的男人会不会帮我传达，只是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才离开。
“驾——”车外马儿喘着息，踏啼声如雨点般落下。
马车内，我躺在木板上，双眼酸涩到发胀，但我依然在哭。
这几天里，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就是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我觉得是真的喜欢他吧。
如果自己不喜欢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痛心，为什么都这么痛心了还会想见他。
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更何况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只是一场交易。
果然啊人望山，鱼窥荷，所想之人求不得……这其中所有的温暖，全是我的自作多情，一切都是我的奢望罢了。
这一车队行驶的速度异常的快，从车轮转动的力度可以辨别。
也许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到京城了。
我心中特别压抑，右手无力的搭在额头上。闭眼时，泪水隐隐从眼角冒出又悄悄地溜进发丝中。
又过了一会儿，我像是绷不住的弦一下子跟解脱似的哭泣道：“我喜欢你……可你不喜欢我……”
我痛苦皱眉，无声的哭泣着。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裴声枝。我还想再见他，哪怕他从来只是冷眼相看我。
如果明天我将遭遇斩首，那么此时此刻，我林此生对裴声枝的爱达到生命里的鼎盛时期。唯一不幸的是，我爱他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啪嗒——”
我余光瞥见车帘被掀开，蹦上来一个人。我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但视线一片模糊，哪怕是近在咫尺，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毒发的真快呀，看来第一个坏掉的，是眼睛。
虽然我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瞎，尚能看到一丝光影，但心里还是十分警惕。
“你是谁？是高颜高大人吗？”我冷声问。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回答。
难道他不是高颜？
我看着他模糊的身躯，有些熟悉，很像他……呸，不可能，他不会来的！
因为心中的期待被泯灭，说话时难免有些重，可语气还是有些断断续续，能听出我是刚哭过的。“我……的眼睛看不清，你要……是没事就赶快给本姑娘滚下去！不然我可喊人了！”
“还真是大小姐。”
他说完后，我心头猛的一击！
这个声音，真的是他吗？
我的双眼直直的望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心里的他刻得清清楚楚。
“裴……”
他忽地出声打断我，“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扔我给的东西。”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听得出来他语气里有些不爽。
“你是说那个糖……”
“唔——”
他又打断我说话，但这一次不是用话语，而是用他的嘴唇。他一把将我拽过，左手用力扣着我脑袋，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腰，像是要将我与他融为一体。
少年的舌在我唇齿间来回游荡，他用力顶开我的双齿，肆意的吻着我，蓄意向更深处侵略。我被他这一系列举动打得措手不及，心跳不停的加速，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全由着他。
大概是年轻气盛，他的舌头缠绕着我的舌头，卷的我快喘不过气来，我开始拼命敲打着他的肩膀，想让他赶紧停下来。
可他跟着了魔似的，根本不听劝！
情急之下，我一口咬住了他的舌头。以为他会因疼而放开，没想到他更加得寸进尺，还将我扑倒，但他没有压在我的身上，还保持着一段距离，大概是他两手支撑着。
“这就不行了？”
他终于停下来，我躺在他身下拼命的喘着气，仿佛好久没有呼吸过一样。
“坏……你……坏死……”
突然他清脆的嗓音带着戏谑道：“还想再来一遍吗？”他这么问，我都能联想到他看我时那暧昧中带有犀利的目光，顿时脸颊开始羞红。
即使我看不见，也将目光移向了另一旁。根本不好意思直视他。
我面红耳赤道：“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不好意思……”
等我说完话，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扶起，让我贴在他的怀里，轻轻揉着我的脸颊。
“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林鹊，林此生。”
“好，听着，从你林此生喊我相公的时候，你就是我的！”
“你属于我，是我裴声枝的娘子，等我找到证据救你出来，定八抬大轿来娶你，知道了吗？”
他搂着我，特别的温暖，我听着他鲜活的心跳声，轻轻的回答：“嗯……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昨天并非是我飞书传信让高颜来押送你的，是有人以我的名义传的。我当时也不知是爱你，还是对你有所怜悯，就想着趁早做个了断，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你不在了以后，我总是发呆，还有时莫名其妙的哭，那天我算了算日期，发现你后天就要斩首，就来找你了，我相信你之前说自己不是王宝媛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是。”
“为什么这么相信？”
他轻笑一声，缓缓开口说：“我想，那些小姐可不爱学鸟叫，她们喜欢学凤凰，而你就跟小喜鹊似的一直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主要是我还很喜欢。”
听他说这话，着实给我逗笑了，仿佛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
心里正高兴，我的双眼骤然酸痛。我知道自己又哭了，同时也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由于毒发我的触觉也消失了。
因为刚才哭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了酸痛，却没感觉到眼泪在流动。
可是我哭什么呢？我到底是喜极而泣还是乐极生悲？也许都有吧。
我喜，是因为所爱之人也爱我。
我悲，是因为少年心高气傲不知道朝堂的腐败与肮脏，就算有证据又能怎样？李若姣攀上的可是当今的王爷，他救不了我的。
现在，我只能祈求，这一刻能过得慢一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毕生所依靠之人。老天不显灵，还是到了永别的时候。
“林此生，等我娶到你的时候，再喊你娘子。”我看着他掀起一角车帘，黑暗的视线中又多了一片白色。
“其实……现在喊也没事。”万一，我听不见了呢。
“不会的。”说完，他便像泥鳅似的跳下车，带走我视线中最后的洁白。
要是我不用替王保媛死就好了……要是我没被下毒就好了……
我在残酷的事实中幻想着美好，看着他坐过的地方，蓦然一笑，这个笑容比从前吃肉时还要笑得开心，自在，舒畅，甜蜜。再见了，我的挚爱。
我一路受冻，身体早已冰如铁，那件单薄披风根本不起作用。
我靠着囚车的围杆，两眼巴巴的望着他。裴声枝骑着黑马，就行驶在囚车的左侧，离我还算近。我看着裴声枝脖子上一直戴着的深红色围巾就不错，应该很保暖。“相公，我好冷，你把脖子上的围巾给我吧，这媳妇儿还是要疼的。”
少年坐在马上长身玉立，旋即盈盈一笑道：“不行，这围巾我一年四季都带着，舍不得，你就忍一忍，谁让你逃来虞城呢？往哪逃不好，偏挑最冷的地方。”
我正要反驳他，顿时胸口气息郁结，难呼吸。随即，侵身而来的又是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痛，我倒吸口凉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
很显然，我又毒发了，这一次更严重，不仅疼痛感愈来愈烈，而且还吐出血来。
“呕——”一大口红色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我被折磨的毫无支撑力，直直倒了下去，整个人蜷缩着，任凭霜雪落在我的脸上。
我抬着疲惫的双眼，快坚持不住了，感觉下一秒就要永久的闭上。
忽然……我听见内心奢望已久的声音。
“王保媛！王保媛！”
终于有人在我最无助时，来帮我了。我用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皮，看见车门被打开，暗绿色的身影跑上来。
“又是你，来找我……”我虚弱的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在脑海中回溯。
直到那个身影变得模糊，我再无意识的晕了过去。晕过去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太阳身边奔跑，很热，出了一身的汗。
梦的最后，我看见好多的喜鹊，它们绕着我飞，然后我也变成了一只喜鹊，和它们一起飞走了。
再然后我就醒了。睁眼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倒也不是天黑了，而是囚车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应该是盖着七八件什么衣服。
我躺在车上，瞧着这些披风，突然眼眶酸痛，嘴角在不受控制的抽动着，强忍许久的热泪滑下。
泪流到嘴角时，我张开苦涩的嘴，伸出舌头，舔舐泪水。
它很咸，但在心里，我觉得它特别甜。
良久，我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刚一起身，没想这毒这么猛，疼的我倒吸寒气，直流泪。明明只是稍微一动，就感觉身体被车轱辘狠狠碾过般的巨疼。
我侧着身子用手肘支撑住，准备换个姿势起来。恍惚间，目光一瞥，发现颈脖子紧紧绕着一条围巾。
看颜色，应该就是裴声枝脖子上的那一条，感觉心里暖暖的。
我迫不及待掀起车外披风的一角，露出一个窟窿，旋即一股风霸道的涌进来，将我发丝吹的七零八乱。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到冷风，身体只是一颤，接着是刀刮般生疼。
我大致猜想，这是毒在身体内不断蔓延，导致我的视觉，听觉一切感官开始弱化。
直到全部消失。
所以现在比较轻的力度或者声音，还有远处的人与风景，我已经感受不到了。
而且我还时不时的胳膊疼腿疼和肚子疼，大概是身体内的器官开始腐蚀老化。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要是现在谁踹我一脚，我的骨头就会立马一分为二的断掉。感觉很不好。
不过他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像舅舅和刘爷爷那样担心我？
我支着身体，从那一角洞隙中看见他坐在马背上，暗绿色的官袍被风雪抚动，威风极了。
“那个……相公，虽然我们俩现在是夫妻，但我还是想谢谢你。因为有你，我不那么怕死了。”我望着衣角窟窿里的他。
“切，还真是大小姐，被冻了一下，这就吐血了，真矫情……”他抱怨着，似是怕我听到，又故意讲的很小声，我听着迷迷糊糊，基本能分辨得出来。
听他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叫了郎中给我看病，但好像并没有发现我中毒。
忽然，我的目光顿在他脖颈中央。那里处有一道醒目的疤痕。疤痕很长，像是脖子上绕着一圈很粗糙的红线。
慢慢的我望出神，想着他这几天的处境还有身上的疤痕，觉着他一路走来定然也同我般磕磕绊绊，凄凄惨惨，或许还有我未曾见过的血腥。
至于他会被世人叫做活阎王，赔人命，肯定经历过什么我无法想象的事，好比血洗百人、生剖心脏、抽人筋骨……
想想就骇人惊悚。
“喂！”他开口将我的思绪拉回，面朝着我，勾唇冷笑道：“怕了吗？我的伤可不止这一处。同样的，我杀的人、造的孽，可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还要狠！像你这种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还是少招惹我。你之前讲的那些话，我全当你是死前的饥不择食，你别理我了……”
听完这些，我淡淡的露出一个苦笑。这么久，竟然有人会觉得我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
少年迎着风雪，肆意潇洒的坐在马背上，十分自由自在。我端望着他，嘴角发苦的问：“如果我和你说，我不是你要抓的人，你会放我走吗？”
倏地，他头也不回，只有闷闷的声音徐徐传来，“你想让我帮你逃跑？这就是你的目的！”
“放心，有你在，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我是想告诉你我的真名，想让你记住我。此生，这是我的字。姓的话，你会相信我不姓王，而姓林吗？”
裴声枝：“随便，你爱姓什么姓什么。”
“好啊，那我就姓裴林氏！”
“……”
过了良久，我再从洞隙中看向他。那个越来越模糊的暗绿色背影，我应该将他牢牢刻在心底，永远记住。
我：“我可以和你聊心事吗？有点无聊。”
“好啊，你讲呗，反正也从来没有人要跟我这个阎王爷聊心事。”
“我很唠叨的，你不可以嫌我烦。”
“你说来便是，我会听着。”
我端坐在囚车中，背靠围栏，从那一角洞隙中，望着我所爱寄托之人。
“我生活在这样的炎凉世态之下，总活得不那么称心如意。即便这样，我也有一个愿望，就是想要有人特别特别的爱我，包容我，只对我一个人好，
你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是死前饥不择食，我告诉你，现在不是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么凶的你，但喜欢上一个人真的很快，不管他有什么不好的缺点，喜欢便就是喜欢。你还不知道吧，你是除了我舅舅和爷爷以外，第一个来找我的人。”
我听见裴声枝冷笑一声，“哼，怎么说的这么惨，跟孤儿似的。”我没有任何回应，信不信由他，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故事。
“切！故事编不下去了？”虽然他没有转过来，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联想到他那玩世不恭爱翻白眼的表情，就情不自禁的笑。不过笑得很轻。
“喂！里面的怎么没声了？死了？”
闻声，我又偷偷瞄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说着心事。“相公，我没死，下次记得喊我娘子！不要喊喂。”
“呵！是，娘子……”
“我没吃过糖葫芦，反正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也不多花你钱，能否每日早晨给我买一串糖葫芦吃。”
裴声枝漫不经心说：“行啊！娘子提的要求，我这个相公尽量满足你！”
“你知道吗？我在家中总听见下人讨论你会吃逃犯的传闻，那时我还以为你长得五大三粗，青面獠牙，满脸胡茬，今日一见，竟是个长得比书生还要俊美的人。”
裴声枝：“他们都是没眼见的东西，这些话也就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会信。”
“干坏事的明明是我那没良心的舅母，你说和我这没存在感的侄女有什么关系呢？
我其实有名，叫林鹊，只是没有人问过我，也对，像我这样的，有谁会人在意我叫什么名儿呢？
相公，我的名字告诉了你哦！鹊字，是娘取的，她说我出生时，飞来了好多喜鹊，是个祥瑞之兆。
可这祥瑞之兆，在我身上却成了不祥之兆……
唉，我这只小喜鹊呀，终究是一生孤苦，六亲缘浅，无枝可靠，如今，也要比寻常人早些投胎咯……”
他转过头，视线穿过滂沱风雪，落在我的脸上，正巧我也趴着从洞隙里看他。
他离我很近，以至于我看得清他的面目表情，冷酷中带有一丝同情。
但很快，这一丝同情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他眉眼间浮上戾色。很明显，他不相信。“你是在博取我对你的同情吗？你以为说了这些，我就能放你走吗？劝你还是别想了，我要是放你走，我的脑袋就要落地了，你这样的娇小姐还不至于让我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他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在意，只是静静听完他说的话。“相公，谢谢你听我说话。”因为太久没有人会听我唠叨，即便是像他这样有所不满的，我也乐意。
我喊这一声相公时，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来。他凝神望了我片刻，先是一愣，随即清清淡淡地一笑道：“你还是不怕我吗？”
“不怕。”
“随你，我这个人向来自私自利，就算你真的喜欢我又如何？反正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你要是还有遗言，你尽管说吧，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以后就开不了口了。”
“好啊，相公。”我不浪费一分一秒，只希望在剩下的几天里能开心快活些，就把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
“我呢，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可我做饭特别好吃，因为舅母总是不给我留饭，等到夜晚我就会偷偷摸摸的跑进厨房，然后做菜给自己吃。
我还喜欢掏鸟蛋，每次爬树上掏鸟窝，看见鸟巢里面有蛋，心里会特别的舒服。你说我死了以后还会有人像我这样和你聊天吗……”
这一路上我和他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虽然他总显得漫不经心，可我不在意。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话也能说得这么开心舒服。
一寸光一寸金，时间总是那么的残忍，转眼间还有一天半的路程就到京城了。车队经过密林时，那里处处散发着诡异。
“你还没见过我杀人吧？”
裴声枝突然出声问我，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于是笑盈盈的望着他，娇声说：“相公，媳妇我可不喜欢看你杀人，我喜欢……喜欢看你疼爱我的样子。”
“……”
此时，我被车外的风景所着迷。
风轻轻，夕阳悄悄躲进云层，天暗下来，暮色沉沉。
我就喜欢这种夜晚的孤寂。
当我还沉浸在美景之中，他又对我说：“这朝廷里的囚车还是挺牢的，你待会儿就待在里面不要动！”
“啊？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来杀我吗？”
他轻轻扬起眉，凝视着我，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醉意的朦胧，散漫的说道“是来杀我的！”
还没来得及等我提问，电光火石间，许多黑衣人从林中蹦出，将车队围了起来。
他们来势汹汹，我坐在车里视野不大，只看得到我这一边的情况，差不多有七八个人。照这样来算，来的人总共也就二十几。
人虽然不多，可我看他们个个身强体壮，这爆炸性的肌肉怎么说也得一个顶十个啊！
“赔人命是吧，老子三弟李擎天就是你杀死的！”站最前面的黑衣人，左手拿大斧头指着裴声枝凶巴巴的说，“今日老子就要你赔他的命！”
这人一口一个老子可真够“霸道”的。
我趴在车上，从洞隙里观察他们的情况。以我肉眼观察，我们胜算不是很大，死在这的几率倒挺大！
这传闻归传闻，裴声枝到底有多厉害，我也没见识过。万一他的厉害程度真的只是传闻，毕竟他的样貌和传闻里说的都毫不相干。
“相公，你要是打不过没事，和你一起死，我知足。”
“滚！”他坐在马上，寒眸瞥了我一眼。
好吧，我闭嘴，看你如何应对。面对体型比自己胖这么多的人，我以为他会所胆怯，没想到是我低估他了。
只见他抬头昂首，以一种瞧不起，看不上，觉得他连提鞋都不配的语气说：“切！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排不上号的废物！”
“怎么？你弟弟才死没几天就想他了？需要我送你去见你弟弟吗！”
这下，直接给那胖子气的直跳脚，感觉他都想把斧头扔出去，他怒吼：“啊啊！你这狂妄小儿！老子要你粉身碎骨！”
胖子刚说完。我余光瞥见一道暗绿色的身影迅速落地，抽出腰间的配刀，威风凛凛的喊到：“来啊，我应战！”
此刻我不再被外景所吸引，而是为他着迷，傍晚的血霞笼罩着他，少年手上的刀印着火红的天霞，犹如沾染人血。
听着外面刀剑相碰的声音和这架势，心中难免激动，我坐在车里扯下一件披风，露出开阔视野，更好观战。
但是很快我就被那胖子的模样给惊呆了，甚至我都后悔，扯下披风 。
怎么说呢，我觉得他的长相才配得上裴声枝的样貌传闻。
这家伙不仅五大三粗，整个人和野猪没什么两样，一口缝里都是辣椒的大龅牙，嘴角还有两颗黄黄的獠牙串出，除了这个他脸上全是麻子。皮肤黝黑，脸上手上腿上还有胸前全是钢丝般的汗毛。
我都怀疑有人是不是把他当做裴声枝了，简直是传闻里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
他长得一副……难以描述的样貌也就算了，竟然不去行善积德，还带着一帮兄弟出来杀人，还那么的自以为是！我心里真是越看越有难受，越看越生气。
“相公打爆他，打爆这只野猪的头！真的是太讨厌了！”我忍不住双手握拳打气道。
突然，我察觉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这女人漂亮！是你媳妇啊，老子喜欢！哈哈，等老子杀了你，就要了你媳妇！哈哈哈哈哈！”那胖子一副胜权在握，得意洋洋的样子。
“滚滚滚，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坏蛋！”
胖子用斧头抵住裴声枝的刀，扭头对我嗤笑道：“哼哼，美人，你别搞错了，杀人不眨眼的，可是我身边这位。
但是，我一定会杀了他，杀了他之后，美人可要跟我好好在床上切磋切磋，我可比这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强多了！”
他就对我笑了这么一下，我感觉可以把我这一生吃过的饭都吐出来。他眼睛都眯成一根线了，还嘟起嘴巴微笑，他左边的一颗獠牙都顶到下巴上的黑痣了，还在对我笑……那感觉就像是要过来亲我。
他的笑容恶心程度是李若姣和白脸男都比不上的！
霎时间，裴声枝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欺身上前，握起拳头往他恶心的猪头脸上打。一拳又接着一拳，根本不给那死胖子喘息的机会。
“别把你那恶心的心思动到她的身上！”他抬起脚，猛踢死胖子，最后一掌将他击飞。
“兄弟们杀，把他们全杀了！”胖子摔倒后，立马站起身，举起斧头号令黑衣人。
两边开战，打的不可开交，激起飞尘，溅出鲜血……
很快，局势就有了变化明显，裴生枝的胜率比较大，一支队伍三十来个人没有一个倒地死亡，只是受伤，个别几个还算严重。
那些胖子的手下狂徒们就更不用讲了，就死的死，连受伤苟延残喘的人都没有，除了那个领头的死肥猪，还在硬扛。
看来那些胖子也就是光有肥肉啥也不行。
“喂！死肥猪，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都看出来你要输了。”我好言相劝，再看过去时，发现那胖子竟然朝我走来了。
片刻功夫便逼近我面前，还好我坐在囚车里，不然呼吸间的功夫我已经没命了。
“死女人！老子今天就带着你一起死！”他大喊人手举起斧头，朝囚车劈来。
他要劈下来时，我还庆幸的想着相公说过朝廷做的车挺劳靠的，应该没……去！他劈开了！
这可是铁做的囚车！一个四角铁栏杆围成的笼，直接被他砍断两根支架，剩下的两根支撑不住重量，直直往后倒下去，而我也暴露了。
他就站在我面前，巨大的阴影将我笼罩住。我的心里不是一点两点的害怕，都已经害怕到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体型差，感觉他的头都比我整个人还重。
我瞪大的瞳孔，看着他举刀的模样，连呼吸都忘了，此时我的心脏跳动异常沉重猛烈，仿佛它跳动的每一下都是我生命的倒数。
眼看他举起斧头就要向我落下，我终于受不了了，出声大喊：“相公啊啊！”我闭着眼睛手抱着头，腿已经吓软了，根本动不了，整个人都要吓尿似的胡乱尖叫 ，“啊啊啊啊！”
嚓呲——
我听见刀砍入□□中的声音。
由于害怕，我还是双手抱着头，不敢放松身体，我小心翼翼睁开眼，从双手的缝隙间探查，跌入眼帘的是一个暗绿色的身影，很醒目。他身躯笔直的挡在我面前，那胖子什么情况我也看不见。
我还没缓过神，就听见他厉声说：“闭眼！”
“啊哦！”我照做。闭上了眼，听觉变灵敏，我听见又是一下刀砍肉的声音，再接着是听见东西掉落“砰”的一声。
我好奇，本想睁眼看看，结果他跟有读心术似的，突然出声提醒我：“不许睁眼！”
“没……我可没睁眼，再说你头都没转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睁眼。”我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立马辩解着。
“嗯，我不想你因为这些……怕我……”他这句话说的很轻，轻到我也不肯定他说的是不是这几个字。
真的太小声了。
正当我要问他时，突然他扯过我身后的一件披风，将我整个身体盖住，连同我的脑袋在一起。这下我什么也看不见，视线里乌鸦鸦一片。
“别看，你害怕的。”
原来，他是在担心我。他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见不得这些血腥场面。
可惜他没看见衣服下的我是微笑的，而不是害怕的表情。和他认识以后，我的心总是甜滋滋的，忍不住想要说些浓情蜜意的话。
这不，我又对小郎君甜甜说道：“放心，有相公在我永远都不会害怕的。”
说完，我伸手去抓他的手，还没摸到官袍，他突然把我拦腰抱起来。
“囚车坏了，你坐我的马……”
“那你呢？”倏地我反应过来，高兴道：“相公，你是不是想挨着我一起坐？”
他抱着我上了马，我清楚听见他的声音厌厌的从耳后传来“真是废话，不坐我的马，难道王小姐想带着铁镣散步？”
“没呢，没呢，我巴不得和你一起。”
也许是太过高兴舒坦，我身子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后仰，整个人贴着他的胸膛，少年身上的温热感骤然传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就任由我那么靠着。
我坐在马上听见边上总是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猜想应该是六扇门的护卫在收拾刀剑，打算一并带走。
裴声枝：“都收拾好了，继续赶路！”他一声令下，我们又继续行驶那段剩下的路程。
那段……直往我生命终点的旅程。没错，是旅程。这一路上体验到了我从未拥有过的爱情，我很开心，在享受完这一切后，准备平淡接受我的死亡。
路上特别的安逸。
由于附近没有旅店，便打算一直走。可能是白天精神消耗太多，我开始犯困，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
恍惚间还听见有争吵的声音，我没多想，就继续闭眼睡觉。
当我在醒来时，是在一辆马车上。车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盖在我身上的一件披风，还有我左手握着的平安锁。
我不是把锁给了他吗？难道良心发现还给我了？
“相公！”我喊了一声，没答应。
我想掀开马车的帘子，但双脚因长时间戴铁铐磨出了血，不易走动。
“相……”我喊了一半，看见面前的帘子被人掀开。我以为是裴声枝便满心欢喜的抬起头。
可看清来人时，那一声相公硬是停在了嘴边。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我皱着眉问。其实除了和裴声枝聊天的那几个兄弟，其他的我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关键是这人的衣服和六扇门的人不一样。他官袍红彤彤的，长相一脸煞气，看上去比裴声枝成熟，大概有二十来几。
“刑部侍郎高颜，昨晚接到六扇门裴大人的飞书，他说换我押送逃犯去京城。”
“那我相……裴声枝现在他人呢？”我赶忙开口询问。
“天不亮就已经走了。”
听到这话，我像是鱼儿离了水，再次没了生命，只得傻傻的愣在那里，一时之间都忘记要呼吸了。
“呜咽……走这么快，都不等我醒来告别。你是怕沾染上我这个累赘，怕我拉你一起去死吗……”我瘫软在地上，嘴里泣不成声的嚷嚷着。
“我说怎么把平安锁还给我了，原来是心虚啊……”我强忍着泪水，低头看着手里的平安锁，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果然像我这种人，就不该有期待。这事情已经发生，很明显，他丢下我了。
于是我为了劝说自己，总在心里回荡着自欺欺人的话：“正常，我早就习惯了，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他只不过是一我半路上相识的陌生人，没必要这么记挂他……”
我以为这么说心里会好受些，可没有，反而越来越难受，眼泪也没有忍住，全同下雨似的流了出来。
“他还有一样东西让我给你。”高颜递给我一串糖葫芦，我接过以后，目光死死的盯着它，不一会儿就将它用力的扔了出去。
“麻烦高大人你帮我告诉他，就算我变成鬼，也永远都不会去找他。”
我不知道面前的男人会不会帮我传达，只是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才离开。
“驾——”车外马儿喘着息，踏啼声如雨点般落下。
马车内，我躺在木板上，双眼酸涩到发胀，但我依然在哭。
这几天里，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就是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我觉得是真的喜欢他吧。
如果自己不喜欢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痛心，为什么都这么痛心了还会想见他。
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更何况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只是一场交易。
果然啊人望山，鱼窥荷，所想之人求不得……这其中所有的温暖，全是我的自作多情，一切都是我的奢望罢了。
这一车队行驶的速度异常的快，从车轮转动的力度可以辨别。
也许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到京城了。
我心中特别压抑，右手无力的搭在额头上。闭眼时，泪水隐隐从眼角冒出又悄悄地溜进发丝中。
又过了一会儿，我像是绷不住的弦一下子跟解脱似的哭泣道：“我喜欢你……可你不喜欢我……”
我痛苦皱眉，无声的哭泣着。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裴声枝。我还想再见他，哪怕他从来只是冷眼相看我。
如果明天我将遭遇斩首，那么此时此刻，我林此生对裴声枝的爱达到生命里的鼎盛时期。唯一不幸的是，我爱他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啪嗒——”
我余光瞥见车帘被掀开，蹦上来一个人。我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但视线一片模糊，哪怕是近在咫尺，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毒发的真快呀，看来第一个坏掉的，是眼睛。
虽然我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瞎，尚能看到一丝光影，但心里还是十分警惕。
“你是谁？是高颜高大人吗？”我冷声问。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回答。
难道他不是高颜？
我看着他模糊的身躯，有些熟悉，很像他……呸，不可能，他不会来的！
因为心中的期待被泯灭，说话时难免有些重，可语气还是有些断断续续，能听出我是刚哭过的。“我……的眼睛看不清，你要……是没事就赶快给本姑娘滚下去！不然我可喊人了！”
“还真是大小姐。”
他说完后，我心头猛的一击！
这个声音，真的是他吗？
我的双眼直直的望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心里的他刻得清清楚楚。
“裴……”
他忽地出声打断我，“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扔我给的东西。”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听得出来他语气里有些不爽。
“你是说那个糖……”
“唔——”
他又打断我说话，但这一次不是用话语，而是用他的嘴唇。他一把将我拽过，左手用力扣着我脑袋，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腰，像是要将我与他融为一体。
少年的舌在我唇齿间来回游荡，他用力顶开我的双齿，肆意的吻着我，蓄意向更深处侵略。我被他这一系列举动打得措手不及，心跳不停的加速，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全由着他。
大概是年轻气盛，他的舌头缠绕着我的舌头，卷的我快喘不过气来，我开始拼命敲打着他的肩膀，想让他赶紧停下来。
可他跟着了魔似的，根本不听劝！
情急之下，我一口咬住了他的舌头。以为他会因疼而放开，没想到他更加得寸进尺，还将我扑倒，但他没有压在我的身上，还保持着一段距离，大概是他两手支撑着。
“这就不行了？”
他终于停下来，我躺在他身下拼命的喘着气，仿佛好久没有呼吸过一样。
“坏……你……坏死……”
突然他清脆的嗓音带着戏谑道：“还想再来一遍吗？”他这么问，我都能联想到他看我时那暧昧中带有犀利的目光，顿时脸颊开始羞红。
即使我看不见，也将目光移向了另一旁。根本不好意思直视他。
我面红耳赤道：“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不好意思……”
等我说完话，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扶起，让我贴在他的怀里，轻轻揉着我的脸颊。
“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林鹊，林此生。”
“好，听着，从你林此生喊我相公的时候，你就是我的！”
“你属于我，是我裴声枝的娘子，等我找到证据救你出来，定八抬大轿来娶你，知道了吗？”
他搂着我，特别的温暖，我听着他鲜活的心跳声，轻轻的回答：“嗯……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昨天并非是我飞书传信让高颜来押送你的，是有人以我的名义传的。我当时也不知是爱你，还是对你有所怜悯，就想着趁早做个了断，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你不在了以后，我总是发呆，还有时莫名其妙的哭，那天我算了算日期，发现你后天就要斩首，就来找你了，我相信你之前说自己不是王宝媛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是。”
“为什么这么相信？”
他轻笑一声，缓缓开口说：“我想，那些小姐可不爱学鸟叫，她们喜欢学凤凰，而你就跟小喜鹊似的一直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主要是我还很喜欢。”
听他说这话，着实给我逗笑了，仿佛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
心里正高兴，我的双眼骤然酸痛。我知道自己又哭了，同时也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由于毒发我的触觉也消失了。
因为刚才哭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了酸痛，却没感觉到眼泪在流动。
可是我哭什么呢？我到底是喜极而泣还是乐极生悲？也许都有吧。
我喜，是因为所爱之人也爱我。
我悲，是因为少年心高气傲不知道朝堂的腐败与肮脏，就算有证据又能怎样？李若姣攀上的可是当今的王爷，他救不了我的。
现在，我只能祈求，这一刻能过得慢一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毕生所依靠之人。老天不显灵，还是到了永别的时候。
“林此生，等我娶到你的时候，再喊你娘子。”我看着他掀起一角车帘，黑暗的视线中又多了一片白色。
“其实……现在喊也没事。”万一，我听不见了呢。
“不会的。”说完，他便像泥鳅似的跳下车，带走我视线中最后的洁白。
要是我不用替王保媛死就好了……要是我没被下毒就好了……
我在残酷的事实中幻想着美好，看着他坐过的地方，蓦然一笑，这个笑容比从前吃肉时还要笑得开心，自在，舒畅，甜蜜。再见了，我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