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起鞭落,牢房中的哭喊声更大。

    贺鸣挥鞭狠绝至极,被鞭打的手像是被热油烫到般快速回缩,却又在痛过之后再次攀附上南君意的裙角。

    贺鸣勾着南君意头上尽皆是汗,他心里着急不已,远处的秦哑巴拦着南棠也是分身乏术,根本没办法过来帮他。他一人难敌多手,无论怎样呼喝都拽不开嵌在南君意裙子上的手。

    “娘娘,臣要拔刀了,您闭上眼吧!”贺鸣扔下手中的鞭子,伸手拔出宽刀。

    刀现必见血,南君意急道:“别伤里面人!没必要为这样的事见血!”

    “不是砍胳膊砍手!”贺鸣说罢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斩去了裙子的一角。

    没了向前拉扯的力,南君意跌进贺鸣怀里。贺鸣赶紧环着南君意后退几步,然后说:“娘娘,您没事吧?”

    南君意扶着贺鸣喘了口气,她低头望了眼裙角又看一眼贺鸣,悄悄地说:“这裙子是王爷特意赏我的,要是他看见我这样……”

    贺鸣握着刀的手一抖,方说:“王爷不会让臣赔钱吧?”

    南君意幽幽道:“这织锦是宁建造,大人该知道如今南方战乱,一尺宁建织锦能抵二两金子呢。”

    贺鸣咬牙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王爷要怪罪,臣倾家荡产赔他便是!”

    南君意笑着想,也不知谁是这孩子,谁又是那头狼?

    两人说话时,秦哑巴和南棠也快步过来。南棠扑到南君意身边,瞪着眼睛说:

    “公主,裙子!”

    “没事。”南君意握住南棠颤抖的手,“姐姐,冷静些。”

    南棠低声道:“我已经很冷静了,只是有些怕。”

    “贺大人会护我们周全。”南君意转头问贺鸣,“是不是?”

    “臣……”贺鸣正盯着破碎的裙角发呆,秦哑巴忽然往前一步,正站在贺鸣面前。

    少年人和贺鸣之间只有半臂距离。他面上没了刚才那种清闲的笑意,只铁塔一般的站着不动,两只眼中射出的目光,恨不得将贺鸣的手臂戳个窟窿。

    南君意眨眨眼,忽然发现贺鸣的手臂尚且护在她腰上。两人现在姿势看起来十分亲昵。

    贺鸣似也意识到这些,忙放开双臂,退后两步弯腰拱手:“臣、臣……”

    贺鸣在秦哑巴犀利的目光下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挠着头嘟囔道:“不扯着腰,怎么救人啊。我没有别的意思……”

    贺鸣人高马大,穿着官服威风凛凛。可他此时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般,手足无措的向比矮半头的少年解释自己的行为。

    秦哑巴不说话也没表示,直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看着贺鸣。

    南君意看到两人之间的情境,有些了然的笑了一声。本是低笑,却听身后传出个稚童的有气无力的笑声。她不禁一抖,这牢里哪可能有孩童?

    听见笑声的南君意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神静听竟然又听见声笑。南君意寻声去找,微弱灯火之中,深处的牢室里一个年轻女子正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低声哄着。

    那女子看上去极其细弱,有一半的脸被散开的长发挡住,昏黄火焰之下有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她怀里的孩子听到牢外传来的动静,正有气无力的看着牢外的南君意,在虚弱里对她挤出一点天真的笑容。

    火光闪过,女子身旁还有许多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各不相同。他们面上俱是疲惫的惊恐。他们身上的衣着也比刚刚那两间牢房里的人更加破烂,靠近些许就能闻到他们身上带着的枯槁腥臭。

    但他们不同于第二件牢室中的无辜百姓,这件牢房里的人既不嘶吼也不挣扎,他们全都安静的委身缩着,像是早知道自己无人能救,只能等死一般。

    南君意问贺鸣:“她也是罪人吗?”

    贺鸣回过神,望向那间牢室。他似乎很不愿意介绍这间囚室的情况,中正开朗的国字脸上,首次冒出为严肃的表情。

    但南君意很坚决,她再次重复:“贺大人,这间牢房里的情况,您不愿介绍一下吗?”

    贺鸣望一眼身边的秦哑巴,见少年点头,方说:“这间牢室里的人都是逃人,他们是从南边来的流民。”

    “逃人?”

    贺鸣解释道:“咱们这边有新政,农田归农民所有,虽可兼并,但皇族贵人们不可随意圈地,占山为王。南边就不同了,他们行的是前朝的旧政,天下之田莫非王田——大姓豪奢不仅可以不分缘由的霸占平民的土地,田庄上住的人也可以随便贩卖欺辱。有很多人受不了奴役,就逃出自己所在的庄子跑到咱们这里来。这样的人被抓到的话就以逃人论处。”

    “他们既然已经逃出来,为什么还要抓?”南君意心下恻然,“你要把他们送回南方吗?我听说主人对逃人的处罚十分严厉,把他们送归南方恐怕他们一个也活不成。”

    “北都城是帝都,比其他地方更安全更富足,各色人物都想往城里进。为了北都的安全考虑,城里一般不让外地来的平民安家。但还是会安排流民,让他们不至于流离失所。巡城营专门有一班军士,负责转移流民去城外郊区的村子安置。但这些人,不能送回去。”

    聪慧如南君意,她说:“这里关着的人身上有其他罪过?”

    贺鸣挠挠头,艰难地说:“这里面关着的人,不仅是南方来的逃人,还是、还是……前朝罪臣中的漏网之鱼。”

    南君意后退一小步,仿佛没听清贺鸣的话:“你说什么?”

    贺鸣纵然再不拘小节,也知道南君意身份的尴尬之处。可人是他领进来的,参观也是他强迫的,事已至此他只能实话实说:“这也是京兆尹府的功绩。差役们在城南赫赫街区巡视,他们偶然看见这些人脸上有刺字,便把他们当逃人流民抓回来。调查以后才发现,他们几乎都是陛下诛杀的几个前朝罪臣或叛将的亲属。”

    “这不可能。”南君意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那几个大叛臣五服之内的亲族,根本没有一人存留,谁又有那么大胆子敢窝藏罪人呢?”

    贺鸣叹口气:“这些都是出五服的亲戚……还有几个是家奴。他们和罪臣本人关系,可能除了姓氏相同、五百年前是一家外再没相似之处。”

    南君意声音都变了:“陛下早就下旨,叛臣不诛九族之外的人,他们又为什么会沦落到狱中来?他们不该被抓!”

    贺鸣欲语方休,不得已回答说:“陛下赦免他们,底下的人却没有。这些人因罪大多没了依靠,生活也失去了保障。有人趁着混乱,将他们强行没入奴籍,行起拐卖和奴役的勾当。大家对那些叛臣早就恨之入骨,谁家都有人因为他们的昏庸而受害。再加上这里有利可图,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中有多少人知道这事情?”

    贺鸣垂头低声道:“督察院不知道,朝中就无人知晓。督察院要是有人往上递折子,那就是所有人都知道。”

    南君意声线里的颤抖更多了:“陛下知道这事吗?”

    贺鸣斟酌着说:“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但无暇顾及。”

    南君意全身冰冷,贺鸣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事朝中官员知道,督察院的人肯定也知道。但是陛下那里不提,没人敢往长德殿上递折子。这件事陛下不管,就是无人能管、无人敢管。

    贺鸣见南君意脸色不好,忙劝说道:“臣本没想让娘娘看见心烦,所以早吩咐过旁人,在您来的时候将他们暂时移出去。但那人并没按我吩咐的去做。”

    南君意脑中乱成一团,下意识问:“王爷他……”

    贺鸣脱口道:“王爷知道又能怎样,这些人可是南人。王爷最恨这些人了。”

    南君意头晕目眩。隐在一旁、无声胜有声的哑巴少年用肘很撞一下贺鸣。

    贺鸣自知失言,忙说:“娘娘,臣不是那意思……”

    南君意忽略贺鸣,直接向秦哑巴投去目光。两人目光碰触一瞬,少年的耳朵忽然一动,猛然扑向贺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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