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知道,在那夜庄絮离开了病房之后,林司慕究竟想了些什么。只是自那之后,她按部就班地高度配合着医护们的进行康复工作,但她依旧还是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望。

    伤口长势很快就愈合了,但那皮肉之下的腺体却还是像在沉睡着一般,庄絮对它的一切刺|激都无法收到任何反馈。反观林司慕却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除了照常配合着治疗,她更多的时间是呆在医护院的健身室内。眼下的她,好似已经不再在乎腺体是否能够恢复如初,而是日复一日的锤炼着自己的肉|体。

    今天的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锻炼到熄灯的时间,从健身室出来的时候,林司慕满身大汗淋漓,除了没有腺体,现在的她就仿若从前一般并无区别。

    简单的回房间冲了一下身子,林司慕决定去刑之颜那边看望一下。

    在医护进行康复工作的间歇,她曾问过刑之颜现在的情况。据护士们所说,现在每日来陪护他的是俞桃,也可谓是非常的尽心尽力,虽然刑之颜偶尔会与她简短地说几个字,但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对任何人都置之不理,就连尹乐乐他们的探望也是如此。

    之所以选在这个时间去找刑之颜,是因为日落之后俞桃不得不按照区内的规定返回生活区,而林司慕也并不想见到其他任何人。

    傍晚清凉的风在医护院的长廊上吹过,带走了一些令人烦闷的暑气。

    林司慕慢悠悠地溜达到了刑之颜的病房门口,说实话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刑之颜的好脾气是人尽皆知的,但其实他内心的那些真实的想法,林司慕也并不了解。

    推开了病房门,甫一入鼻的是朱瑾花的香气,大朵娇艳欲滴的花枝都插在花瓶中被摆放在临近窗口的桌子上。不难看得出来,送花的主人对它们的精心照料。

    刑之颜还是半靠在病床上,手中正拿着一本散文集,林司慕的到来仿佛并不让他意外。

    终日卧床的他,与林司慕的相比,病号服下是清瘦见骨的身躯。

    这也让林司慕一点也不意外,她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开场白来和旧友叙旧,只是欺身走近窗口,抬起手,指尖抚过那每一朵都盛着水露的花瓣。

    “恢复好了么?”良久之后,还是刑之颜先开了口,不常发声的嗓音带着一些喑哑。

    林司慕转过身来,有些不忍地看着刑之颜的病容,“我以为今天自己可能会碰一鼻子灰被你扫地出门呢。”

    这略带玩笑的调侃并没能让刑之颜有任何的表情,他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看样子是想对林司慕说些什么,但张了口却还是未能说出任何。

    反观他的表情,林司慕只能继续道,“我的恢复不能说不好,最起码皮肉都长好了吧。”她转身在桌边的椅子内落座,向来都是直接的人,并不会因为任何情况而选择迂回,“你也躺的够久了,眼下我还不能回去带队,你这个做副队长的准备什么时候去接任呢?”

    刑之颜别有深意地看着林司慕,而后开了口,“你觉得,我们人类还有希望么?”

    在她的眼里,刑之颜有着良好的世家,坦荡的仕途,以及温良的秉性,林司慕很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问自己。

    “从我第一天站在前线上为人类反击着那些怪物时,每时每刻都能看见身边的同僚们以几乎所有令人无法想象的方式去赴死,他们或是懵懂年轻的少年,或是本该安享晚年的耄耋。但时隔五年了,我们从最初放弃城市的十几亿人口到现在放眼整个国内区区不足五十余万的所有人,你告诉我,在这场看似没有终结的劫难中,我们奋战的尽头到底在哪里,在何时?”长时间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刑之颜有些气喘,他的眼底是不曾见过的暗淡,就像是一汪死水,让人不敢深望,多看一秒或许就会溺毙,“我看不到希望了,也不想在每个夜里的梦间,一遍遍的回想起那些死去的同僚和普通平民们。”

    刑之颜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林司慕在内心深处的焦虑,只是她身处在高位上,从来不敢把这些世人皆知的想法表露出来。从B区转移出逃的那刻,她其实就已经深感疲惫了。那日复一日的奔走在末日的破土上,放眼望去全是尸骸和苍凉,风尘里除了丧尸的腐臭无外乎就是血腥味。曾经美丽富饶的土地上,再也没有一处是令人心安的家园,安全区不过是保留人类最后生存尊严的牢笼,固步于此就像是井底之蛙,牢笼困兽的人类们,其实早已丧失了部分理智,倘若不是军队的镇压,内乱早就将安全区轻易的毁灭一旦。

    二人的对话,谁也没能讨论出所谓的“答案”,林司慕沉默地离开了刑之颜的病房。

    宵禁已到的警备区除了巡逻的军士们,再无任何人。

    林司慕静静地踱步在校场上,路过的同僚间或地向她投来些带着探寻意味地目光,这让她很是烦躁。脚步一转,径直地走向了墓园。墓园处没有太多的灯光,只有园区门口有盏比较大的探照灯。林司慕就站在那灯下摸出了口袋里庄絮严令禁止的香烟,徐徐缥缈的烟雾后是她沉思的双眸。不同于刑之颜亚洲人种特有地深褐瞳色,林司慕的眸子在没有太多情绪之时,就像是呈着月光的浅色水湾。当她这般凝视着人的时候,总会让对方觉得遍体发冷,从而更深感这个人的不易近人。

    指间明明灭灭的光点似主人的心情一样,并不明朗。不一会的时间,林司慕的脚边便堆满了烟蒂,夜风一吹就带走了些许还未燃灭的烟灰,乘风而上飘向看不清明的夜色深空。

    就在林司慕仰头看着灯光近处飞蛾扑火的那些小飞虫时,身后传来了些沉闷地脚步声。

    她已经无法用信息素的分泌来识别来人,只能转过身来,入目的竟是多日未曾见过的林慎。

    刚结束了冗杂工作的林慎,还身穿着正式军服,臂弯处夹着军帽,眉间是不曾舒展地愁淡。

    林司慕并未出声,而是恢复了刚刚的动作,继续仰望着灯光下那些依旧平白费力的飞虫们,仿若那是一幕非常有趣的画面。

    说实话,自从少年时与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分开之后,再次相见的每一面,他们二人之间都是针尖对麦芒的不甚愉快,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很多时候,林司慕也是懒得应付他。

    不知这深夜对方特意来寻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

    林慎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头,正在思考着怎么开口,不止是林司慕,近些年的自己在很多时候也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着自己的妹妹。

    眼见着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愈发地出挑,愈发地像那个他记忆里曾经艳惊R国一众人们的女将军,林慎渐渐开始陷入了一种非常矛盾的情绪。一面是跟自己有着一半相似基因的亲妹妹,一面是镜花水月中求而不得的遥望,斯人已逝,留下的除了那些成绩斐然的研究成果之外,就是眼前这个和她一样拥有着桀骜不驯性格的遗腹子。

    军人的基因已经深刻进林慎的骨血中,就连私下的会面,他也是保持着那种只有在军人身上,才能看到的特有的刚直。

    而与他对立的林司慕,却总是在脱去制服之后变得懒散无骨,即便如此也依然别有一番韵味。

    林慎还是没有开口,却罕见又局促地用另一只手摩挲着臂弯间的帽檐。

    就在林司慕熄灭了今晚手中最后一支烟火时,二人之间仍是沉闷的气氛,顿感无味的她脚步一转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停下了手中排遣焦虑的小动作,林慎适时开了口,“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打林司慕从研究所回来的当夜以及手术台上生生的熬了下来之后,大大小小的军官们都走马观花地来慰问过她,虽然都被安夏嘱咐庄絮那一句“谢绝访问”给噎了回去,但林慎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所以今时今日看似是一句最普通的兄长的问候,却让林司慕倍感可笑。

    遥想自己幼时,从未见过母亲,父亲又常年驻扎在前线,家中除了值守的卫兵和照顾日常起居的保姆,身边就只有自己的这个哥哥,是林司慕曾经仰望的,也是少有的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亲情的存在。

    但自从她决定北上去往最边远的军区开启自己的军人生涯时,他们之间那岌岌可危的亲情就像是一丝蛛线,怦然断裂。在末世开始前的那些年,驻扎在B区的林慎偶尔也能见到回本部述职的妹妹,眼见着她肩上的军职越挂越高,可二人之间的距离也随着军衔的高升,变得像是陌生人一样一般无二。

    林司慕停下脚步,半是讥讽意味的回道,“承蒙日理万机的林上将挂怀,卑职的这条命早已经卖给了国家,是好是坏不都要战死到最后一刻么?失去了腺体确实是给你们老林家丢了面子,但我林司慕也不会做战场上的逃兵,就算是不能全尸而归,也不会让你们林家颜面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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