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幽冥无间的途上有一条必经之河。

    传言去往无间地狱的重罪者每每经过那条冥河,就会在河上发狂,最后无间地狱还未到,就先死在河中。

    当真是可怕至极。

    “所以,你这只羽族来的小凤凰敢不敢跳?”银裳少女边走,边挑衅地打量眼前红装姑娘,白玉京仙气飘绕,素来清雅,这一身鲜红惹眼的很。

    她抬手戳了戳小姑娘的肩膀,半是引诱半是威胁:“你若跳下去,再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就放了你的小侍女。”

    小姑娘望着白云之下那条幽暗无边的冥河,迟迟不肯动作。

    “怎么,你不敢跳?”她掩嘴,脆声嘲笑,“亏得君父日日夸赞羽族六公主心地善良、果敢坚韧,比我这个刁蛮任性的帝女更像个他的女儿。”

    “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方才任她如何奚落,小姑娘一动不动,眼睛直盯着冥河,听她提及天君拿她作比较,这才闷声闷气地回道:“我是羽族公主,不是天族公主。”

    话音落下,银裳少女笑脸一冷,霎时间阴沉沉的,眼中的得意尽数烧成了妒忌:“哼!你也配,你是不是不敢跳,不敢跳,那小侍女我就杀了。”

    小姑娘眉头一紧,好声好气地应道:“我跳我跳,你答应了,就不许反悔,我回来后要看到灵雀,你可千万别伤害她。”

    “那当然,你若能回来,我当然不会杀她,你不能回来……”她带着恶意一笑,“我叫她下去陪你,也不枉有你这么好的主子。”

    “我不是主子,我和灵雀是好朋友。”小姑娘不由再次纠正她的话。

    银裳少女被她弄的烦躁不已,“你跳啊,废话真多!”

    小姑娘委屈地抿抿嘴,瞄了眼下面,小声问道:“下面会不会有鬼啊?”

    “有鬼?有鬼,你就怕了?”

    怕呀。

    可兄长告诫过,天族素来跋扈,不要在他们面前露怯,否则他们会以为羽族好欺负。

    她是羽族的颜面,决不能在天族面前低头。

    “我才不怕鬼,我就是想问问你,我要是安然回来,那灵雀弄脏你发髻的事……”

    “住口,不准提!”少女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突然炸毛,伸手狠狠一推:“你给本公主下去!”

    风习习措不及防的被荷华公主推下云端。

    她是腾飞的凤凰,不怕这小小的坠落。

    可天上荷华公主正看着,她若飞离,荷华公主必然不会放过灵雀。

    她闭上双眼,认命的坠入冰冷的冥河。

    传闻中恐怖的冥河除了冷一些,也不怎么可怕。

    她憋住气,环顾周身幽冷的河水,这河中连一根水草都没有。

    她张开双手,游出水面。

    放眼望去,冥河之上,散落着无数幽绿的光点,如漫天流萤一般。

    那幽绿的光点似是发现了她,围绕在她手边。

    她轻轻触了触光点,却冷不防被扎了一下。

    “哪里来的生魂,是生魂!!”

    冷寂的冥河顷刻间沸腾,漫无目的的光点如蝇般飞扑而来。

    风习习终于看清那些光点的真容,白骨枯面,状若恶鬼。

    不,它们本就是恶鬼。

    风习习大吃一惊,甩手挥去一道火焰,却不想一点法力都使唤不出。

    她着急潜入回水里。

    方才空空荡荡的河水却在此刻填满了恶鬼。

    它们争先恐后朝风习习涌来,撕拉着她的衣带,欲将她拖入无间地狱。

    从一开始,荷华公主就没安好心。

    她又惧又怕,奋力挣脱恶鬼的牵扯,拼命的往前游。

    恶鬼紧随其后,嚎叫着,哭喊着,无数双手粘上来将她拉下水去。

    她要回去。

    灵雀还等着她救。

    兄长的叮嘱,她也不能忘。

    她是羽族公主,是羽族的颜面,不可屈膝,不可失态,不可辱没身份。

    可是,不丢掉这些东西,她会死。

    风习习扯断身上华贵的衣裙,丢下头上的金簪,跃出水面,手慢脚乱,慌不择路。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只有风声,再也不见恶鬼幽灵的影子。

    她停下来,弯下腰,把手掌撑着腿,大口大口喘息。

    瞥见水面倒映着自己狼狈的样子,鼻头忽然一涩,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这副模样回去,只怕惹得兄长被天界众人笑话。

    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她把散落的发丝捋向耳后,擦干眼泪,打量着所立之地。

    这是一片浅滩,可水黝黑而不见底。

    浅滩之上,长着一朵黑昙花。

    水面上的幽光皆是这黑昙所散发出来的。

    从未听说过冥河有这么一个古怪的地方。

    她涉水过去,细看几眼,不由叹息:“你比天界的花好看多了,可惜生在这么个地方。”

    风习习有些惋惜,拨弄一下纤细的花瓣,继续道:“等蟠桃宴结束,我带你回羽族吧。”

    她仰头望了眼天,乌漆麻黑的,她下来之前还是白日,天不可能黑得如此之快。

    所来之地,不见出路。

    她好像被困在这片黑暗中。

    有一朵花为伴,倒也可聊作消遣。

    反正,无论自己在哪,兄长总会找到她。

    兄长永远不会抛下自己。

    她再也不想再回天界受荷华公主的欺负。

    她蹲下去,随地一坐,把手捧着脸,静静对着黑昙发呆。

    幸得几日后鬼门大开,摆渡仙人渡河之时,嗅出生魂气息,发现了她。

    “你……”摆渡老翁摇动船棹,定目细瞧,小姑娘一身狼狈,好在她周身萦绕着一股祥和仙气,“是天界的仙子吧,怎会落到此处?”

    等了良久才等来一个人,风习习急忙起身,攀水上前:“我是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的,阿翁,能否载我一程?”

    天界与幽冥不相通,怎会掉下幽冥最深处的冥河呢?

    近来蟠桃宴会,天族邀请了各路仙家,想来是哪家贪玩的小仙童,妄动了老君的法器,落入这冥河之中。

    摆渡老翁和蔼地笑道:“好说好说,快些上来吧,小仙子。”

    风习习唯恐他反悔,提起裙腰,忙跑过去,手脚并用爬上船板。

    “我这船是第一次载生魂,小仙子,且站稳了。”

    老翁说完,便要划动船棹,风习习定住脚跟,急道:“阿翁等等,我想将河边上的那朵黑色昙花带回去。”

    “冥河无边无际,寸草不生,除了老朽啊,就只有恶鬼,哪有昙花,小仙子一定看错了。”

    “就在那。”风习习回头指向身后,却见河面漫无边际,哪还有那方浅滩。

    方才……是幻觉吗?

    她怏怏收回手,抚了抚指腹,那冰冷柔软的触感似乎也已消失。

    回到白玉京,果不其然,又遭荷华公主嘲笑一顿。

    好在灵雀安然无恙,风习习放了心,只待蟠桃宴结束,随兄长返回丹穴山。

    日后,就是给她百颗金子,她也不要来白玉京。

    可事与愿违,就在回去的当头,天族突然传来旨意,封她为捣药灵官。

    表面为官,实际上却为质子。

    就这样,她被留在了白玉京,再未回去过。

    兄长离开时,仍旧叮嘱她,她是羽族的颜面,不可任性,不可辱没身份。

    而不可屈膝……

    羽族的骄傲就在旨意落下,荡然无存。

    “风习习,本公主让你捣药,你却在这偷起了懒。”荷华仰头望向躺在树上睡懒觉的风习习,踢了踢脚边的药臼,“你还不给本公主下来!”

    风习习困乏极了,睁睁睡眼,扭头看着她,抱怨道:“我又不是广寒宫那只兔子,成日捣药,哪有那么多药要捣?”

    “本公主才不管,你既是捣药灵官,就不许偷懒,快给本公主下来!”

    风习习知道荷华是故意而为,可在旁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咬紧下唇,忍住生气,纵身飞下。

    “我捣药就是了,荷华公主,难道你就没有旁的事可做吗?”

    成日里来盯着自己,她不累吗?

    “本公主……忙的很!”荷华抱臂,“我这是来天医司巡视,否则又怎么发现你在偷懒,本公主专门抓偷懒的人。”

    风习习撇头翻了个白眼,拿起药杵,慢慢捣着。

    荷华得意地哼一声,把头一扬,志得意满地走了。

    风习习朝那道背影做了个鬼脸,余光扫见半空划出一道绿光,正往荷华头顶而去。

    她一惊,抬手施法揽住那道绿光。

    “灵雀!”

    绿光调转方向,化作一个绿衣少女落在风习习身边。

    “公主殿下,你拦着我做什么?”

    灵雀最是看不惯荷华这幅趾高气昂的嘴脸,还天族公主?

    呸,不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以为占了白玉京就是天界之主。

    谁稀罕!

    “你别再在她头上拉屎了,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灵雀想起公主殿下为了救她,跳下冥河,险些把命给丢了,只好收起架势,不甘心地拿起木桌上的药臼,“公主殿下,难道我们就这么任她欺负?”

    “哪还能怎么办?”风习习没滋没味地捶断甘草的枯梗。

    “大殿下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啊?”公主殿下可是大殿下唯一的妹妹。

    是最亲的血脉。

    “要不,我们去信给大殿下,让他过来接我们吧。”

    她想的简单,风习习顿住手,冲她摇摇头:“兄长把我留在这里,天族不发话,我是不可能回去的。”

    “你是羽族,这天族难不成还能强留你不成?”

    风习习看了眼碎烂的药屑,自然不会强留她,可但凡她回去,她手下的这些药都会成为天族将士最夯实的粮草。

    违抗君令,会打仗的。

    天族那般强盛,羽族怎么打得过呢。

    “兄长……应该会想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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