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春来,不知不觉,已过七载春秋。

    傍晚,夕阳斜照,余霞成绮。

    弟子们刚从道观出来,就听到山门中编钟声响。

    编钟声响,是门中入妖的警报。

    众人神情骤然紧张起来。

    近些年,妖魔肆虐,门中已有不少弟子折在妖魔手中,就连他们这一辈最厉害的首席大师兄——景阳师兄都被妖魔所伤,至今仍在闭关疗伤。

    天间无数修士御剑齐发,朝妖魔所在的方位袭去。

    风习习仰头望了眼上空掠过的宗门弟子,惊得不由张了张口。

    “看这阵仗,宗门所有金丹弟子应该都出动了!”张守恪大剌剌地把手搭在风习习肩上,不禁感慨,“什么时候能轮到咱们去驱魔啊。”

    风习习嫌弃地把他手打下去,这个人就跟着黏屁虫一样,成天就知道粘着他们。

    张守恪毫无自知之明,又把手抬高往秋水流肩上一靠,“云流师弟,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呗。”

    秋水流没有搭理他,而是望向远处的山林。

    少年眸如寒星,遥望片刻,冷声开口:“妖已经被诛杀。”

    “哇!”张守恪惊叹不已地拍拍他臂膀,“云流师弟果然是我看中的景阳师兄之下第一人,真是把扮猪吃老虎用到了极致,师弟,你能告诉我,你现在到什么境界了?”

    秋水流冷漠地推开他的手,拉过风习习,御剑往问剑峰飞去。

    风习习站在剑上,回头送他一个鬼脸。

    蠢蛋,秋水流还没灵根呢。

    风习习嘴上虽嫌弃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心里却十分感谢他那简单的头脑,让他们省了不少事。

    若非他那个大嘴巴,到处宣扬秋水流深藏不露,她都无法解释秋水流七年未引气入体。

    现在谁看见秋水流都不会怀疑他没有灵根,而是用了很厉害的法器将灵根与境界遮掩起来。

    大家都说他高深莫测。

    将近竹院,风习习便闻见一阵烤鱼的香辣味。

    “一定是师父来啦。”

    两人在院门停下,就见云清探出半个身子朝他们招手。

    “徒弟,小流,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过来尝尝为师从山下买来的烤鱼。”

    风习习蹦蹦跳跳地跑进院中,围着石桌上的烤鱼大吸一口香味。

    自七年前从鲛人国回来,秋水流便对鱼类有极深的厌恶,她已经有七年没尝最爱的烤鱼了。

    “师父,你怎么来啦,师兄的伤好些了吗?”她一边问一边拈起一块鱼尾放进口中。

    秋水流瞥见,面色如常,只道她手脏。

    他总是嫌弃这脏嫌弃那脏的,风习习才懒得狡辩,掐个清洁术,拈起鱼块一口吞下。

    秋水流:……

    云清已经习惯他们兄妹争嘴,笑着提醒:“这么吃,当心被鱼刺卡住。”

    话音落下,风习习脸色微变,拧着眉,鼓着脸,看起来极为难受。

    “真卡住了?”

    风习习憋红着脸,点点头。

    秋水流看她滑稽样,冷笑一声,她作死也不是一两回。

    风习习难受地转过头,看着他指了指自己喉咙,含泪的目光带着乞求。

    秋水流无可奈何,面无表情地递去一瓶威灵仙露。

    风习习连忙扭开喝下。

    药效起来,风习习咽下已经软化的鱼刺,大口呼吸片刻,等那股窒息感下去,才道:“憋死我了。”

    云清又好笑又无奈,给她倒上一盏茶,道:“下次可不能一口吞了。”

    风习习嘿嘿笑两声,将威灵仙露揣进兜里。

    云清夹起一块没有鱼刺的鱼块放进她碗里,便提起此次前来的目的。

    “后日,就是宗门开山收徒的日子,门中决定挑选你们这一辈的弟子跟随宗门下山收徒。小阳的伤还未痊愈,不适合下山,玉真门就是你们了。”

    风习习一听可以下山,很是高兴,七年了,她已经有七年没出山门了,也不知山外变成什么样,不过这烤鱼的味道还是那么香,想来山下也没什么变化。

    她笑眯眯地夹起鱼块,正要下嘴,脑袋就被秋水流轻轻拍了一下。

    “有刺。”真是不长记性。

    风习习顺着他的筷子看去,就见他用竹筷挑出一根细长的鱼刺。

    风习习干脆把碗放他面前,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给我挑一下吧。”

    少年看着面前的碗,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情不愿地回道:“你真麻烦。”

    风习习:“所以才让你挑嘛。”

    秋水流:“……”

    少年嘴上虽嫌弃,却按捺着厌恶,挑出一根根细刺。

    云清见状,欣慰地笑了笑:“为师还担心你们下山后不能照顾自己,现在看来,完全不必担心了,这次与你们一起下山的有大师伯。”

    一听有迟西道君,风习习满眼吃惊,“大、大师伯也去啊,四师伯不去吗?”

    “四师兄在闭关,也许会出关,不过,这次是你们大师伯领队,你们跟紧大师伯就好,山下妖魔猖獗,不要掉队。”

    风习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上一次去金玉城的便是迟西道君,难不成这次下山收徒,是去金玉城?

    想到此处,风习习打起十分精神,抬头看向秋水流。

    秋水流面色如常,将已经挑干净鱼刺的碗换过去。

    风习习一把抓住他的手,秋水流拧了拧眉,低声开口:“知道了。”

    金玉城,风家。

    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做一个了结。

    云清以为他们明白自己的话,又薅了薅自家小徒弟的脑袋,又各自给了一个装着灵石与银钱的储物袋:“这次下山也是一次历练,记得写手册,积分很高。”

    风习习回过神,乖巧地朝她点点头,收下储物袋的同时,又问起景阳的伤势。

    七年前,就在道门小比那日,景阳师兄在山下遭妖魔暗算,身受重伤。

    可再重的伤,七年时间,也该治好了。

    “你师兄他,”提到景阳的伤,云清心情骤然低落,她知道不该在小徒弟面前摆出这么脆弱的一面,她勉强挤出些笑容,接着说道,“你师兄的伤已经好了,不过还有些余毒未清,要想彻底清除余毒,还需两味灵药,这两味灵药有些难寻,为师这些年一直在寻,你们好好去历练,不必担心他。”

    风习习听她说景阳还中着毒,难过地放下竹筷,小仙官曾经说过,毒是世上最难解之物。

    “师父,那两味灵药是什么药啊?能不能告诉我?”

    云清看见她担心的模样,微微一笑:“那两味药极难寻找,告诉你也无妨。”

    “我要找的两味药,一味名唤九叶七根三色单瓣花,又名鬼哭花,它的枝液与一种叫红眼紫光黑蟾的蟾液兑在一起可解异毒,紫光黑蟾只活在阴暗潮湿沼泽洞穴中,以前还能在市面上看见,如今只怕灭绝了,而鬼哭花,只存在一种叫魇的幻泽,能生成魇的地方,累累尸骨,怨气丛生,一般都是凶煞之地,不是你等能闯的。”

    风习习将药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记下,这才点点头,压根能注意她的警告。

    云清见她憨憨傻傻的,哭笑不得,只得嘱咐她跟好大师伯,好好听哥哥的话。

    风习习想,听秋水流的话?谁听谁的还不一定。

    因开山收徒,各道门都忙碌起来,弟子皆暂停课业,筹备新弟子入门事宜。

    转眼,便到了出发这天。

    各道门下山的弟子在无为殿集合,聆听宗主教诲。

    “诸位下山后,当以降妖除魔,惩恶扬善为己任,切不可扰乱人间……”

    宗主来来回回几句老话,风习习听着无聊,便低头端量起身上崭新的灰蓝道袍。

    遥想当年,景阳就是穿着这身道袍随迟西道君来到金玉城收徒,如今,她与秋水流也穿上了这身灰蓝道袍,前去金玉城收徒。

    命运真是奇妙难言。

    散会后,众弟子各自领了任务,踏上历练之路。

    迟西道君言笑不苟,大家都有些畏他。

    风习习更顾忌秋水流的巫族身份被他察觉,便只能同太上门的弟子一起走。

    太上门弟子都很正常,唯独张守恪。

    “云流师弟,习习师妹,你们还没出去过吧。”他笑嘻嘻地活像个纨绔,“跟着师兄走,师兄带你们见识一下天下第一城金玉城的风光。”

    风习习:……

    他们已经见过了,见够了,谢谢。

    秋水流已经习惯他隔三岔五的过来表演,听他炫耀起金玉城的繁华,破天荒地发出一声冷笑。

    头一次看见高冷的云流搭理他,张守恪立时揽上他的肩,热情地说道:“云流师弟,你们兄妹俩平时就窝在那破竹院里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世事,你们可知如今天下有四分,绥国,陈国,南正王朝,后楚,其中陈国国力最为强大,当然,绥国也不遑多让……”说到这里,张守恪语气莫名弱了几分。

    一旁的几位太上门弟子彼此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弟子打趣道:“守恪师弟,你这是有私心啊,绥国比起陈国差远了,如今恐怕连后楚都比不上了。”

    张守恪神色略窘,却仍用强硬的语气维护仅有的尊严:“胡说,最多再不济,也与南正王朝不相上下,与陈国亦有一战之力。”

    “怕是仅有一战之力咯。”

    张守恪羞赧着脸,张口结舌。

    风习习瞧见他吃瘪,心情大好,又不由生出好奇,想过去问,就听秋水流说道:“他是绥国人。”

    风习习恍然大悟,难怪听别人说绥国差,他那么生气。

    可景阳师兄曾说,玄英仙宗的弟子大多都是孤儿,不是孤儿也是一些修仙世家送入宗门修习的世家弟子,一旦入了仙门,就必须舍断凡尘俗情。

    张守恪好像并非如此。

    “他是绥国人也就罢了,守恪师弟可是绥国太尉之孙,家族世代为将,可惜流年不利,先是遇到了南正王朝国相婼遂,后又遇到陈国将军聂无祸,五百年的基业越打越少。”

    众人说说笑笑,张守恪意欲反驳,却欲言又止。

    祖父将他送入玄英仙宗,就是为了让他远离绥国,远离张家世代为将的宿命,以保住张家仅存的血脉。

    金玉城在陈国境内,金玉城以风家为首,为其接风。

    风习习立在剑上,看着面善心黑的“老熟人”,暗暗磨牙。

    风天凛也注意到玄英仙宗弟子中的小女孩。

    她与自家女儿长得太过相像,乍一眼看过去,他还以为是自己那娇蛮的女儿拜入了玄英仙宗。

    一旁的风家长老捕捉到家主脸上的异色,顺着他目光看去,大为惊诧。

    “迟西道君的小弟子竟与我家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

    风习习记得这个人,此人周身气息污浊,一看就不像正经修行之人。

    当年,就是这个人要风雪吟跟在他身边修行,小仙官说那不是什么好事,风雪吟也是连夜潜逃。

    风习习下意识生出些恶寒,往秋水流身边躲了躲,秋水流更是拉着她换了位置,彻底挡住外人的视线。

    云迟西瞥了眼身后的两个小家伙,淡淡道:“世间相似之人多不甚数,不足为奇。”

    众人一笑,纷纷称是,此事便被相互寒暄的声音揭过。

    风家作为东道主,玄英仙宗自然而然地被请入风家的裁春别苑。

    “据说,这风家的大小姐横行跋扈,风家家主不知从哪儿求来的弟子令牌,只要风大小姐这次测出灵根,便会来我们宗门修行术法。”

    风习习听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着猜测着,不禁暗暗偷笑。

    风大小姐,这次可测不出灵根。

    除非她爹有洗髓草……

    一想到风天凛,风习习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小木偶有灵根也好无灵根,她爹都只会把她当做工具,给她下蛊,利用她去寻星境。

    这次,秋水流的族人还活着,不存在他走火入魔的因素。

    如果不出意外,风夫人与小木偶现在还算安全。

    这次,风天凛在明,他们在暗,定能乘其不备,将她们带离风家,另寻一处安全住处,改变她们惨死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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