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秋风瑟瑟,门窗吱吱作响,火堆只剩下一点余烬。

    风习习睁眼瞪到大半夜,也不见那些人来,她扭头想与秋水流说话,却见他闭着眼,半倚着墙壁睡着了。

    小木偶与张守恪两个更是全不见白日里的嫌弃,睡得四仰八叉。

    都睡死了,就她一个傻乎乎的守着,哼!

    她回过头,望向屋外边,屋外秋风正起,刮得树影憧憧,叫人不免联想到一些鬼怪之类。

    她拢紧漏风的衣领,往秋水流身边靠了靠。

    这时,空旷的屋子响起一阵阵窸窸窣窣的怪声。

    风习习循声看去,就见对面角落的两个乞丐正小步小步移过来,手里举着银晃晃的匕首。

    三人目光不期然地对上,窸窣的声音一顿,骤地变成急促的脚步声。

    “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风习习看着逼近脖子上的刀,呆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是遇到抢劫了。

    “还不快点交出来!”脖子前的刀尖又逼近了几分。

    “还愣着做什么,交出来,否则就要了你们的命!”

    风习习头一次遇到抢劫,心里一点都不害怕,倒是看着他们凶相毕露又瘦骨嶙峋的脸,还有些可怜他们。

    她顺从地点点头,低头找钱袋子。

    两个小乞丐看她听话,也不再相逼,收起匕首,耐心地等着。

    就在这时,门外吹来一阵劲风,卷起落叶穿堂而过。

    乞丐们都被这风迷了眼。

    风习习抬手挡着强风,下意识望向门口,只见茫茫夜色里爬出一个诡异的巨影。

    半明半暗的夜色下,那东西俯地而行,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鬼、鬼——鬼啊!”

    连声尖叫之下,门厅里的人皆被惊醒。

    有人亮起了火把,紧接着,慌乱地尖叫声此起彼伏。

    那是一具人骷髅架,那骷髅眼眶里闪着幽幽绿焰,好似在挑选货物。

    风习习看着它的视线从左往右一一扫过,最终落在自己这边。

    她的胆子瞬间跳到了喉咙上。

    她就知道,无论去哪里,身边只要有秋水流,那必定会遇到妖魔。

    他就是个吸妖魔体质。

    她暗自抓紧秋水流的手臂,便被忽起的大风刮得眯起了眼,再一睁眼,那骷髅怪已经消失,连带消失的还有小木偶。

    “风……风大小姐被抓走了!”张守恪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草堆,不敢相信地又摸又找。

    风习习想到那些暗中跟着的人,定是他们故弄玄虚,偷走了小木偶。

    她起身掐出一只金雀,拉起秋水流沿着金雀的方向寻去。

    “哎哎,你们等等我!”

    风习习回头看他一眼,脆声喊道:“你自己快跟上来!”

    张守恪连忙召出长剑,御剑追上他们,“这个方向是往城外乱葬岗去的,那东西是鬼变的!”

    一听是鬼,风习习顿时心慌意乱,秋水流扶稳她的肩,将她护在身后,接着解释:“应当是精怪附身在那些白骨身上,今日进城的告示中有许多人失踪,大概就是这精怪所为。”

    提起精怪,她便想起了赤华山的小鲤,心里的恐惧散了几分。

    “是不是那些人指使的?”那个风府道君不就是专门抓小女孩做炉鼎,风家一向是没有好心。

    秋水流微微摆首,“去了便知。”

    张守恪跟着他们这许久,听久了,便也猜出风府灭门似乎暗藏玄机。

    原先小师妹对他还有所顾忌,说一句留一句,叫他怪伤心的,可云流师弟从不避着他,他就知道,云流师弟是面冷心热,把他当成了好兄弟。

    他一定要帮他们保护好风大小姐。

    如此想着,脚下之剑似流星赶月,直奔乱葬岗。

    骷髅怪正抓着风大小姐往踩着荒茔,一步一步往林里去。

    那是连陇山的地界,里面妖魔鬼怪众多,白日里从狼群逃生的惊惧还留在骨子里,他犹豫一瞬,磨了磨牙,为了云流师弟和小师妹还有风大小姐那顿饭钱,冲了!

    他纵身跳下,提剑飞入林中。

    “妖怪休走!”

    那骷髅听见身后来人,勒紧手下的猎物,脑袋咔嚓转到身后,瞪着一双亮着鬼火的眼睛。

    张守恪被吓得连忙念咒,把双指夹着符箓往它头上一贴,提剑刺去。

    锋利的长剑直接将骷髅胸口捅穿,张守恪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用了多年的剑,如铸铁遇烈焰一般,直接熔了。

    “我的剑!”

    骷髅抬手甩去胸前的残渣,连同将身前碍事的小道士一起甩走。

    风习习一入林,看见撞过来的张守恪,连忙用法术接住他。

    秋水流拔剑而上,那骷髅怪陡然变作一道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逃了。”

    风习习望了望头上徘徊的金雀:“它一定是藏在这附近。”

    张守恪回过神,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个妖怪好生诡异,它竟然不怕我的降魔符。”

    “并非不怕,”秋水流蹲下,在骷髅怪消失的地方拈出一点符箓的残片,“这精怪已经被符箓消灭,只是……”

    他望了望四周黑暗的密林,“这骷髅架子是它的傀儡,找找吧。”

    张守恪听见自己的符箓有用,面色才松快些,那可是他为了降妖除魔,专门做的独门符箓。

    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他嘿嘿笑着看了看与风大小姐一模一样的小师妹:“你们长得那么像,那精怪为什么只抓风大小姐?”

    风习习瞪瞪眼:“我哪里知道,我当时还被抢劫了,你不知道?”

    张守恪睡的死,醒来的时候,风大小姐已经被怪风卷走了,更别说注意到风习习被人拿刀威胁索要钱财。

    他讪讪地朝她笑了笑。

    风习习白他一眼,抬手变出一把火把,没好气地塞进他手里,“你们都睡得死死的,就我一个人干瞪着眼,现在倒还说起我来了,哼。”

    张守恪举着火把,又羞又惭。

    秋水流打量着身前阴暗的灌木丛,一面揶揄:“我看你也未害怕,倒还可怜他们,给他们拿钱。”

    风习习听他这般阴阳怪气,扭头瞪他:“你都看见了,竟也不帮我。”

    秋水流笑着轻哼一声。

    她乐在其中,他又何必去打扰她的兴致。

    风习习莫名有点做贼心虚,便想绕过这个话题,“你在那里看了那么久,发现了什么?”

    她边说,边往他那边走。

    少年从容的脸色在她来时微微一变,“别过来。”

    他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风习习乖乖收回脚步,探头往他身前瞧。

    少年凝眸盯着眼前杂乱的灌木丛,当即拔剑砍去。

    两剑落下,灌木密丛消散,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地窟。

    透出的阴风带着浓郁潮湿的血腥气,刺得人直皱鼻子。

    想到小木偶在这地洞里生死不知,风习习避开他阻拦的手,冲到洞口前。

    秋水流知道她在这种事上容易冲动,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她,免得她孤身落入虎口。

    在后面漫无目的寻找的张守恪瞥见突然出现的地窟,举着火把激动地奔到洞口前。

    火光照明下,洞口处血迹斑斑,有旧有新,还有些不知名的残肢碎肉。

    彻底看清后,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妖到底害了多少人?”

    见他们一个个都不听劝阻,秋水流无可奈何,只好率先踏进洞穴。

    他对妖气一向敏锐,有他在,风习习放心极了。

    地洞里潮湿阴冷,一股长年不见阳光的腐朽气味与腥臭的血气交织在一起,刺鼻又难闻。

    看着身前探路的纤瘦少年,半明半暗光影时而撕裂时而扭曲,仿佛随时会将他同化。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小心点。”

    “嗯。”

    少年回眸,朝她微微一笑,反手牵过她的手,加深力道,将她带到身边,借着明灭不定的火光往地洞深处走。

    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洞中后,洞口再次被灌木丛掩藏,更深夜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一阵风拂过,山林簌簌作响。

    几道暗影悄无声息在林间树干上。

    地窟潮湿阴冷,与他们穿过连陇山时走的小道不相上下。

    走了许久,头上的洞顶变得越来越高,脚下泥泞松软的路也渐渐干净紧实。

    风习习放下裙腰,跺跺鞋上的泥水。

    不远处,穹窿下竖着一座用碎骨堆砌而成的骷髅碑,里面透出一股诡异的幽绿荧光。

    仿佛踏进了一处魍魉鬼域。

    她下意识缩回秋水流身后,两眼惶惑:“这……这是鬼城?”

    秋水流低头对上她那两黑溜溜的圆眼睛,温声安抚:“妖怪的洞府向来都是如此。”

    张守恪着实忍不住:“云流师弟,你别再骗她了,这鬼气森森的,她能感觉不……”

    话还说完,就被秋水流一个眼刀逼得弱弱地咽了回去。

    不过,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

    秋水流回头看了眼躲在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再望向他们身后黑不见底的来路,最终微微叹了一口气。

    “罢了。”他握住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走吧,有我在。”

    风习习傍着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张守恪看着她害怕的模样,笑着调侃:“小师妹,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么怎么怕鬼啊?”

    风习习没好脸色的瞥他一眼:“怕鬼还有理由吗?”

    鬼又恐怖又吓人,谁不怕?

    无聊!

    她白他一眼,抓紧秋水流的手,警惕地打量着周身阴森森的白骨堆。

    “这里得死了多少人啊?”

    秋水流淡淡扫视一眼,瞧见白骨之中夹杂着旗帜的碎片,推测道:“此地是陈国与绥国的交界处,之前两国交战,死伤之数,数以万计。”

    张守恪也瞧见了熟悉又残破的军旗与战袍,他脸色一变,冲进白骨堆中,扒拉出张家的战旗,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风习习看着他手上的破旗子,不解地看向秋水流。

    秋水流捏捏她的手,低声告诉她,那是绥国镇国将军张氏的军旗。

    张守恪一把将战旗揣进胸里,把火把往地上一插,又着急忙慌地扒着周边的白骨,不过片刻,又找到几枚破碎陈旧的令牌。

    “这么会这样?焦伊之战的主场明明在伊水,据这里几百里,他们、他们的尸首怎么会在这?”

    见他突然变得疯疯癫癫的,风习习下意识看向秋水流:“他怎么了?”

    秋水流敛敛眉,扬眸望向那座诡怪之域,语气深沉:“进去就知道了。”

    张守恪似是被他清冷的声音惊回了神,擦擦濡湿的眼睛,收起拣出来的令牌与旗帜,拔起火把,从地上爬起,死死盯向不远处的鬼域:“一定是这些鬼怪捣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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