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杂草丛生,树枝乱七八糟。

    要攀过这片密林,实在不易。

    少女挥剑砍断前面挡路的枝桠,毫无人迹的树林被她硬生生砍出一条道来。

    风习习跟在她身后,斟酌着如何开口。

    走了一会,脚下的山道变得崎岖不平,少女脚下一崴,险些扑倒,干脆丢了剑,往地上一坐,满脸烦躁:“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既然不告诉我,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风习习本来就有些心虚,被她一吼,便弱弱开口:“外面现在很危险,你不能走……”

    “危险?”少女气笑了,她家没了,爹不知所踪,娘被人害死,她现在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好啊,让那些人来找我啊!杀我啊!我正好找他们报仇!”

    “不行,他们很厉害,要是找到你,会杀了你,就跟你娘一样。”

    这直白的话正好刺中她心中痛点,她扭头忿忿蔑视她一眼,不吵不闹地想了片刻,便径自从地上爬起,捡起地上的剑,拍着身上的泥巴:“好,你说的,我跟你走!”

    风习习喜出望外,太好了,她终于想通了。

    “我们要去、要去绥国!赤华山!”

    赤华山距此地有千里之远,要入绥国就必须经过连陇山。

    风习习曾在噬骨森林险些丧命,对这里有很深的恐惧。

    “放心吧,我可是镇国大将军后代子孙,就算这里有妖,我的祖宗也会保佑我们的。”

    身旁树木参天,遮蔽的大片光线,林间雨气寒湿,连火把的光都阴惨惨的。

    树木被雨水浸湿的腐败气息浓郁得刺鼻,风习习拎起裙腰,皱着眉抱怨:“守恪师兄,你为什么带我们走这种路?”

    她记得七年前的深冬,她带着秋水流穿过噬骨森林也没这么脏,脏死了。

    张守恪举着火把往前探,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混着泥土的烂枯叶。

    “这条路是安全的,可以直通绥国最近的樊城,谁都找不到,连妖怪都不会过来。”

    听他这么说,风习习脸色才好一些。

    脏点就脏点吧,总比遇见妖怪好。

    风习习转头看了眼身形扭扭歪歪的小木偶,拉紧她的手,将她带出泥坑。

    断后的秋水流看着她们,将火把往她们身边照了照。

    小木偶一瞧见他,气不打一处来:“不用你假好心。”

    秋水流面无表情收回火把,扫视周身伸向天空的古木,忽而拧了下眉:“有妖来了,很多。”

    话音甫落,林间的雨雾渐渐围了上来。

    一排排墨绿的幽光在雨雾中时隐时现。

    风习习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将毫无法力的小木偶拉到身后,抬手燃起一团火球。

    火球耀眼的光芒顷刻点亮这方天地,也照出了潜伏在雨雾中的凶兽。

    前脚刚说连妖都不会过来,后脚妖就到了,张守恪可真是个乌鸦嘴。

    眼下这情况,她抱怨再多也无济于事。

    四周虎视眈眈的狼群仿佛会在下一秒就冲上来把他们撕碎。

    她强撑着胆子,张皇地看向在场唯一靠谱的人:“这些狼是千年的吗?”

    秋水流没有回答,目光远远望向狼妖身后,拇指慢慢抵开剑鞘。

    张守恪大咧咧地搭嘴:“你看它们还没化形,千年的妖怪至少也到元婴境了,怎么也得会化形之术吧。”

    闻言,风习习暗暗庆幸,几百年妖,她还是打得过的。

    就在这时,静寂的林间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狼嗥,方才虎视眈眈的狼群像是收到了指令,从中间让出一条道,一个漆黑高大的人形身影从暗雾中缓缓走出。

    那幽绿的狼瞳带着十足的野性,一看便知非我同类。

    对峙间,只见它一拍身边黑狼的脑袋,周围的群狼一跃而起。

    风习习赶紧施法布下结界,身后的秋水流与身前的张守恪一同挥剑而上。

    刀光剑影下,地上的尸体越累越多,渐渐垒成了一圈尸墙。

    张守恪看着杀不完的狼妖,累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云流师弟,我们往前面撤吧,前面就是绥国边界,到边界我们就安全了。”

    秋水流回顾他一眼,纵身一跃,踩着下落的狼首,穿过狼群,直逼千年狼王。

    少年衣袍猎猎,连风都在为他摇旗助威。

    张守恪看群狼失首,忙道:“走走走!云流师弟在和狼妖拖延时间,赶紧的,你们快走!”

    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风习习不由担心,可眼下,只能先将身边吓软的少女安顿好。

    她拉起小木偶的手,越过成堆的尸体,往前面的山林奔去。

    穿过山林,飞过沟壑,终于重见天日。

    身后群狼嘶吼的声音愈来愈近,回头一看,就见张守恪慌忙奔来,周身的袍子已被狼妖撕的七零八落。

    她赶紧定住小木偶,布下结界,举手凝出一把火刃,丢向那飞扑过来的黑狼,同时拉起跌落山壑的张守恪回到结界里。

    张守恪一落回地,脚就软了半截。

    方才他以为自己没命了。

    风习习回头扫了眼他身上的血,将师父给她的疗伤的丹药放在他手上:“守恪师兄,你帮我看着她。”

    秋水流只靠修习几年的巫术,还不知道能不能与千年狼妖匹敌?

    这个世间,每个人的命运都在变。

    谁都不知道,死亡到底什么时候来临。

    她敛色,转身快速飞向山壑对岸。

    忽然,对面山林的树木陡地一声连棵倒下,整座山谷都被砸得震颤不止。

    一声凄厉的长啸之后,她要找的少年自山林间飞出。

    看见他好似无事人一样,风习习稍稍心安,飞过去拉住他的手。

    可一握住他冰凉的手,嗅到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心里的那点欢喜被吓得荡然无存。

    少年唇色泛白,冲她笑了笑,好像是在安抚她自己没事一样,可还是抵不住身体的本能,虚弱地伏在她肩上。

    她忙伸手穿过他腋下,托起他的臂膀,抱着他落回地面,就地坐下,施法止住他身上伤口流出的血。

    好一会,少年才恢复些力气,附在她耳边轻语。

    可是那声音太过细弱,她什么都听不清。

    “你先别说话,好好省着力气。”人只要还活着,以后有的是时间。

    她轻轻按下他微抬起的手臂,神力凝成的金色光芒如流星划过天际留下的光芒纵横交错在周身穿梭。

    少年手臂上被狼抓伤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少女温柔珍惜的眼神,让人生出不敢想的贪恋,想要那双眼睛的目光就这样久久的、永远的留在他身上。

    可是,她心里装着那么多的人。

    好想都赶出去啊。

    瞧见他脸上比先前润了些,她笑呵呵地感叹一声:“你看,带我还是很有用的,我虽不怎么会打斗,可我会疗伤……”

    少年安静地注视着她,脸上始终挂着微微的笑意。

    “你就放心吧,你到时候还要靠我呢……”

    他轻轻点头,抵不住绵绵软软的睡意,在她念叨下渐渐闭上眼睛,睡沉过去。

    自陈国与绥国交战以来,绥国连失七座城池,樊城地处偏僻,又有连陇山这道天险,因祸得福,倒成了最安宁的城镇。

    可眼下,从城门张贴的一张张告示来看,此地并不太平。

    张守恪凑近人群将消息打听回来,原是近日城里城外有不少少女失踪,官府张榜,意在警示百姓,凶手未归案之前,减少出门。

    城门萧条,只有两个守卫的小士兵,瞧见风习习一行人,看他们年纪不大,邋里邋遢,只当是四个小乞丐,摆手放了行。

    街上门户紧闭,连家歇脚的食肆都没有。

    他们沿街一直走,终于走到了一处偏僻荒凉之所。

    年久失修的旧宅子,里面已经有好几个流浪汉裹着草席缩在角落,眼神木讷又无神的望向他们。

    风习习看他们可怜,可又觉着瘆人得很。

    小木偶更是连裙摆都不想挨上这破宅子的一砖一瓦。

    “想都别想,本大小姐是绝不可能在这里过夜,我要住酒楼!要雅间!”

    张守恪也不想在这么破烂的地方歇脚,他望了望远处挂着住宿招牌的客栈,将背上的秋水流往上背了背:“今晚,我们就宿在那儿吧,明日再找马车出城。”

    风习习也同意,刚出沼泽,大家身上都湿哒哒的,正好去客栈盥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衫。

    一旁的风大小姐又不满意:“我不要住那里,我要住酒楼。”

    “……”

    “那就别住了,我们现在是乞丐,正好适合这里。”

    秋水流语气冷淡却透着寒意,一时间谁都不敢开口。

    他拍拍张守恪的肩,示意他进去。

    自打在山门与他比试之后,张守恪就一直很仰慕他的实力,可进过与狼群恶斗之后,这仰慕便掺杂了一些……畏惧。

    老天,哪个山门的弟子年纪轻轻,就杀了一头实力能媲美元婴修士的千年狼妖。

    显然大家心知肚明,谁都不敢再提任何意见,硬着头皮踏入这荒芜的破宅。

    窝在门厅里的流浪汉望着走进来的四个年轻人,看他们眼神就知道涉世未深,鞋子与衣衫虽然狼狈,可不见一个补丁,一看就是遇难的富家子弟。

    周围直勾勾地打量,让人浑身不自在。

    风习习谨慎地挨紧秋水流,低声问道:“我们今晚一定要在这里过夜吗?”

    秋水流对这些各怀鬼胎的眼神视若无睹,瞧见她有些害怕,便轻声解释:“自金玉城出来,一直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今晚,或许他们会下手。”

    风习习吃惊了一会,随即转着脑袋左看右看,这偌大的宅院荒草丛生,挡风的门窗约莫是被掰断了,就剩几块破板子,梁柱更是爬满青苔。

    除了同他们一样在这里借宿的流浪汉,还有几堆燃尽的炭火,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他们、他们躲在哪里?”她前前后后瞅了几遍,也不见任何异样。

    倒是周围这些流浪汉,吓人得紧。

    “等太阳落下,他们就来了。”绥国国力衰落,可也不会任凭陈国人在本国领地肆意妄为。

    风习习不安地握紧手指,想到还在与那些流浪汉大眼瞪小眼的小木偶,抬手一把捞过她胳膊,紧紧把她拽到身边。

    “这些人不安好心,我要杀了他们!”

    她说完就要拔剑,风习习压回她的剑,小声将秋水流告诉她的话转告她,让她安分些。

    少女听见后面又暗随的小尾巴,不由想到风府那场大火,想到了惨死的娘亲,双眼黯然,也不再嚣张了。

    风习习瞧她可怜兮兮的,蹭蹭她手臂,温声安慰:“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

    少女瞥她一眼,眨了眨眼睫,握紧自己的剑,咬牙切齿满脸恨意:“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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