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找我爹,我要去找我爹……”

    一路上,这个小姑娘吵闹着要回去,柳夙雪实在束手无策,碍于她是云师妹与云师弟的亲人,不得不耐心开导,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思念亲属也是人之常情。

    风大小姐抿紧唇,直瞪瞪地看着他,分明与云师妹一模一样的眉眼,却带着一股不好招惹的娇蛮。

    柳夙雪伸手将桌上尚还温热的黄米粥碗与炊饼盘,轻轻推过去:“等彻底摆脱他们,我再带你去寻你爹,好吗?”

    小姑娘根本不听劝告,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柳夙雪万般无奈,立下一个谶言诀:“好,我一定帮你寻到你的爹爹。”

    她不懂法术,看他说话时身上闪过一抹微亮的光,言语又那么无奈真挚,那应该就是修仙之人常说的心魔誓。

    她知道自己没理,可她只能这样才能找到爹爹。

    她要问问清楚,爹爹为什么要害娘,为什么要害娘的亲人,为什么要害那些普通百姓?

    重新打起精神后,她拿起炊饼,就着粥一口一口,用力嚼着。

    柳夙雪默默扶额,心里唯一的一点安慰便是终于追查到沼妖的身份。

    聂无祸。

    陈国摄政王的义子。

    传言中,此人每攻下一城,便屠一城,弑父弑君,可谓是恶贯满盈。

    早该想到,沼妖祸世,必有源头。

    思及此,他起身到窗边,朝虚空执笔,写下一封书信。

    风大小姐望着那空中泛着浅金色光芒的两句话,咽下梗在喉中的食物,干脆地问道:“那是传讯符吗?”

    书信化作一道金光朝天间飞去,柳夙雪回身,朝她微微颔首。

    她抿唇,巴巴地看着他。

    她现在孤立无援,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明明可以软言巧语哄着他,可是她从未低声下气地哄过人。

    想了半响,用硬邦邦地语气说道:“我想给小神仙传讯。”

    一出口便又带着命令。

    她急忙捂住嘴巴,很是懊恼。

    明明说话都过了脑,又给搞砸了。

    柳夙雪等她开口,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怕她提一些让人左右为难的要求。

    没想到只是传讯。

    他不觉失笑,“好。”

    小姑娘喜出望外。

    这位柳仙人真是不错。

    她起身,小跑到他身边,“我说你写。”

    “你帮我告诉她,我不能和她去玄英仙宗了,我要去找我爹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柳夙雪一边将她的话写成书面语,短短三句,柳夙雪觉着短了些,温声问道:“还有什么想告诉你姐姐的话。”

    听见姐姐这一称呼,她微微一愣,反应过来是小神仙,羞涩的垂下头,“没、没有了……”

    柳夙雪正要将信送出,又被她突然拉住手,“等等,还有……还有一句。”

    她害羞地瞥他一眼,别开脑袋,“你就告诉她,我现在和你一起,很安全,你、你人也很好,让她别担心。”

    说完,她烦躁地抓抓脑袋,转身跑开。

    “肉麻死了肉麻死了……”

    听见她嘟囔,柳夙雪莞尔,温声提醒:“别跑出去。”

    门口的身影一顿,转身扭扭捏捏回到桌上前坐下,摆碗弄筷,看上去忙得很。

    柳夙雪笑笑,袖摆轻挥,手中带着情深意重的书信飞向北方。

    云师妹与云师弟踪迹不定,这封信只怕要许久才能送到他们手上。

    当务之急,需尽快帮小木姑娘寻到父亲,将她送至父亲那里照料,他才能身无负担的去捉拿沼妖。

    思索一番之后,他回过身,温声问道:“小木姑娘,可否告知有关父亲的信息?”

    风大小姐乍然一听,呆愣地望着他,缓了一会神,激动地接过话:“在郢阳!我爹爹在郢阳等我。”

    自从大祭司府与大将军府上发生祸事之后,郢阳家家门户紧闭,百姓噤若寒蝉。

    郢阳上空阴云弥漫,实非祥兆。

    柳夙雪带着她在城外徘徊,本意是等那股煞气散去。

    不过半刻钟的路程,风大小姐已经能看见郢阳的城楼,只要进城,便能见到爹爹。

    她实在等不了。

    等柳夙雪发现她离开之后,风大小姐人已到城门下。

    只是城门紧闭,外面连个站岗的哨兵都没有。

    她上前正想拍城门,就感觉城门……不,不止城门,整座城墙、整片大地都在颤抖。

    仿佛有什么巨物要从里面破闸而出。

    她呆呆地立着,心神恍惚,罔知所措。

    好在柳夙雪及时赶到,将她带离城门,跃向高处的箭塔。

    俄顷,三扇城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五人为一列的兵士从里面整齐而又威严的迈出。

    这些将士披甲戴胄,黑甲铁枪,个个燕颔虎须。

    好一支剽悍之师。

    柳夙雪心中感叹,眼睛却从中看出些异状。

    这些兵士瞳孔失焦,尸神不附,恐怕已非生人。

    手段真是残忍。

    炼制这样一支军队,不知这些人生前承受了多大痛苦。

    三支军队整齐而出,密密匝匝停在城门前。

    面朝城门,像是在等待检阅。

    一架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就在这时,身边的少女忽然雀跃起来,“那是我爹、马车上的人是我爹!”

    她拉住柳夙雪的衣袖,指着那马车座驾上的中年男人。

    所幸两人都披着隐息袍,更有柳夙雪的术法遮蔽,无人发觉。

    那男人身披黑金大氅,神态威仪,只是袖臂空荡荡的,颇为怪异。

    直到他转过身,露出左侧的半边脸。

    男人左眼被一个眼罩所遮盖,眼下还有两道新疤,让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狰狞。

    “他真的是你爹吗?”此人周身戾气横生,绝非良善之辈。

    “我……我也不知道……”这人与她爹爹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他太苍白太陌生,与爹爹截然不同。

    “那我们再等等。”倘若他真的是小木姑娘的爹,他也不敢将小木姑娘交到此人手中。

    “我……”她仔仔细细盯着车架上的男人,目光移到他腰间的佩玉上,便又有些兴奋,“那……那是我爹爹的佩玉。”

    她举起自己的手,露出手链,“这是我娘的,这是他们之间的信物,他就是我爹。”

    柳夙雪端量一眼她的手链,与寻常黑色手链并无不同,只是上面坠了一块碧珠,灵气流溢,想来是储物器。

    与那人佩玉上的碧珠遥相呼应,不必猜也知道是一对。

    距离越近,两颗碧珠呼应得便越发明显。

    不能再呆在这里。

    柳夙雪当即揽住她,御空飞往城中。

    车架上的男人也感受到了碧珠的呼应,虽然只有一瞬,但不会有错。

    秋水微烟死前,能把碧霄链给谁?

    除了那个被藏起来的女儿,他想不到旁人。

    那日质问她时,碧霄链未曾亮过,她一定被藏在一个隔绝灵气的地方,而此刻,她现在离自己不远。

    他起身四望,却只闻风声。

    又藏起来了。

    他沉下脸,眼神阴冷。

    军队渐渐停下,随军副将诚惶诚恐:“大祭司,可是有事吩咐?”

    天凛抬抬手,道:“我需回城中一趟,让军队先行。”

    副将扫了眼前方浩浩荡荡的鬼军,装作不经意擦了擦额上的汗,“属下遵命,恭送大祭司。”

    城里死寂,柳夙雪找到一处合适的落脚点,将她放下。

    风大小姐退后一步,愤愤地瞪着他:“你干嘛要拦着我,那就是我爹!”

    “此事或有蹊跷,在赤华山追杀你的人是陈国聂无祸,那支军队正是陈国的军队,他真是你爹,怎会追杀亲生女儿?”

    “那是因为聂无祸与我非同路人!”

    屋脊之上,天凛揭下帽檐,现出身形。

    “爹爹!”这是爹爹的声音,真的是她爹!

    风大小姐激动不已,将反复在脑中练习的质问抛掷脑后,若非有栏杆阻拦,恐怕她早已扑上去。

    柳夙雪扬臂将她护于身后,警惕的看向这个善恶难辨的人。

    “阁下,难道还要阻拦我们父女团圆不成?”天凛跨进外廊,在他面前不远停下。

    “你让开,这是我爹!”柳夙雪斯斯文文,手上的力道着实大,任她如何推也纹丝不动。

    “习习,爹在这里,不怕。”男人眼底浮现的慈爱之意让那几道狰狞的疤痕也带上了一点可怜。

    “爹爹!”一声“别怕”,风大小姐瞬间泪涌。

    看着这父女相见的动人场面,柳夙雪微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垂落手臂。

    父女得以团圆。

    “爹爹,你去了哪里,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少女紧紧抱着亲爹的衣袍,放声哭泣。

    天凛抚摸着女儿的脑袋,神态安然。

    “习习怪爹吧,是爹疏忽,对不起你娘,没有保护好你们,爹爹遭了贼人的算计,让你们遭受了这么大的灾祸。”

    一想到娘亲,少女不由悲从中来,哭得更厉害了。

    “爹爹,娘亲、娘亲死了……呜呜……”

    “爹知道。”天凛轻揩她脸颊上的眼泪,眼神痛惜,“是爹害了她。”

    风大小姐心底发紧,天凛轻叹一声,继续惋惜地说道:“要不是爹爹离开,怎会叫一个冒牌货占据风家,惹出这般祸事,兄长一家,爹爹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坏人跟着爹爹足迹到找遥夜,这一切都是爹爹的错。”

    “这么说,这一切是假的?”

    “这些日子我在京都寻那些害你娘亲一家的凶手,受了不少的伤,前些日子才收到消息,说你娘死于贼人之手……”

    是啊,这一切都能说的过去,那个风府里的家主根本就不是她爹,她爹怎会伤害她娘,又怎会伤害那些金玉城的百姓?

    那些巫族族人也都是那些坏人杀死的。

    “我已将你娘的牌位安置在这边,习习,随我去祭拜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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