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独自活在世间,踏过山川河流,江河湖海,隐于寻常百姓之中,用脚丈量每一寸土地,那些曾经与她畅想过的,平凡却幸福的生活,即使她不在了,自己也要代替她去感受。

    他曾前往南方水乡,在她生前购置的房子里居住了很久。

    房子的布局是她喜欢的风格,简约温馨。家具的款式颜色也与二人生活在一起时一模一样。

    一切都在彰显着她的存在,只是,她不在,这些便失去了意义。

    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迫切希望虬龙重生于世,与爱人重逢,另一方面又希望她晚一些现世,让尽儿创立的盛世再维持久一些。

    霜尽去世后,他来到她的坟前,枯坐了许久,那个曾经灵动的少女,终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作一抔尘土。

    不过没事的,他会记得她,在他的记忆中,她永远鲜活如初。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流过泪,仿佛泪水已经枯竭。

    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女儿的后代们,身为第一代皇帝的她,开枝散叶,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家族。

    时光荏苒,在孙辈,重孙辈们都接连过世后,莫离只觉恍然如隔世,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两百多年。如今的皇族,与他的血缘关系已经很淡了,他便悄然离开,不再关注他们的命运。

    他仍是孤单一人,又或者说,从来都是孤单一人。

    无情流逝的岁月长河中,仿佛只有他一人被遗忘在角落。

    时间久了,以前的事情也会慢慢淡忘。

    终于,记忆中尽儿的脸也逐渐模糊,她是凤眼还是杏眼?有没有梨涡?她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为了让自己不忘记最重要的人,他为妻子和女儿画了数不清的肖像,用文字描绘她们的相貌,还将她们的面容刻在石头上,一遍遍的抚摸,诉说着思念。

    阑儿……

    真的,好想你。

    无论多强烈的情感,也终将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淡化。他有时会浑浑噩噩,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不知道自己是谁,亦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此。

    他独行于山海,唯有,对那个人的爱意,成为了支撑他的唯一执念。

    孤独与寂寥仿佛一条条毒蛇,侵蚀,摧残着他的身心,尤其夜深人静之时,格外难熬,往事一幕幕,或清晰或模糊闪过脑海,让他痛苦不堪,常常睁着眼睛清醒到天亮。

    饶是如此,他也并没有制造苍群,上一世,自己受尽了苍群之毒的苦楚,不管再怎么寂寞,他也绝对不会把人转化为苍群。

    等啊等,等到他自己都记不清楚过了几百年,等到昔年流转,路边叫卖的商贩渐渐被流民与乞丐取代,曾经长满庄稼的田地渐渐荒废,长满杂草。

    终于有一天,他的心脏突然一阵紧缩,疼得喘不过气来,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他明白,这是虬龙现世的征兆。

    可天地之大,要如何才能找到她呢?

    还好,他可以感应到她,越是靠近她,心脏就会越难受,仿佛回到了夜阑还在时,两人在一起的最后那段日子。

    没办法,他只能强迫自己适应这种苦楚,反正是不死之身,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死掉。

    他决定了,即使无时无刻不在承受钻心噬骨的痛楚,他也要同她在一起。

    从那时开始,他开始有目的的寻找一个女孩,背负着沉重命运的女孩。

    奇怪的是,如果按照师兄临死前所说,夜阑是带着记忆转生的话,应该会有“婴孩能言人语”,“神童心智超群”之类的流言,可他却并未听说。

    不知不觉,他已整整找了十六年,仍未与她重逢。

    那天夜里,他一如既往地行走在路上。

    花柳街与这条小路仅相隔着一条河,有暧昧的声音与浓重的脂粉味从对岸传来。

    忽然,心脏暴起疼痛,前所未有的强烈。

    ——是她!她就在附近!!!

    果不其然,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少女急匆匆地奔向他,慌不择路竟没瞅见眼前的人,直直撞进了他的怀中。

    少女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是她。

    久久没再起过涟漪的心境如同天崩地裂般瞬间溃不成军,莫离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激动到颤抖不已的手将她牢牢抱紧。

    哽咽着唤她的名:“阑儿……我终于等到你了……”

    没想到,少女挣脱了他的怀抱,眨巴着清透的双眼,问道:“你刚说什么?什么等到你了,你是谁?”

    他不知所措,愣在原地,难道她失去前世的记忆了?

    “我……”

    没等他回答,只听少女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人声,少女赶忙从怀中掏出一物件,塞进他手里。

    “来不及解释了,你先帮我保管一下!”

    说罢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独留莫离一人在原地凌乱。

    摊开手,手中是一支金钗,做工精巧,看起来价值连城。

    片刻间,那群人已经追到了他跟前。

    他们举着火把,个个手里都拿着兵器,明显来者不善。

    一群人把莫离包围起来,领头人恶狠狠道:“把你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说罢不由分说上前抓住他的手,从手中抢过金钗。

    “小贼!抓住他!!!”

    一声令下,周围的人立刻扑上来,将他的双手双脚牢牢按住,令他动弹不得。

    莫离没什么反应,这数百年的人生中,什么事情没遇到过?无论发生什么,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只是,此刻的他脑中嗡嗡的,心脏也很难受。

    沧海桑田,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可——转生后的她,不单失去了记忆,居然还沦落成了盗贼?

    *

    牢房内,墙壁斑驳长着青苔,床上铺着的稻草亦潮湿发霉,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旁边监房内的犯人们都受了重刑,要么晕着,要么已经死了。

    四下安静,只能隐约听到不远处狱卒们谈话的声音。

    莫离靠坐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他当然不会承认莫须有的罪名,所以自然也被用了刑。

    他在想,她去哪了,是否安全。

    为了护住她,自己是不是应该揽下偷窃的罪?

    就在这时,狱卒们谈话的声音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有一小小身影溜进了牢房。

    那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他的心脏立即泛起针扎似的疼,体内的螭在警告他,她很危险,离开她,走得越远越好。

    她四处溜达了一圈,找到关押着莫离的牢房,掏出一把钥匙,试着开锁,试了几次后一声清脆的“喀嗒”声响起,锁开了。

    她松了口气,走进牢房,借着月光看清楚莫离在哪,便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走吧。”

    “走?”

    “还不走,等着被砍头啊?”她想了想,“哦,应该不至于砍头,不过最低也是流放。”

    他情绪复杂,“阑儿……”

    “我不叫这名。”她蹲下来,“我叫环命。”

    “环命?”

    “嗯……你识字吗?”

    莫离点点头。

    于是她在他手心里写下这两个字。

    “我叫莫离。”

    “怎么写?”

    “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他边说,不自觉湿了眼眶。

    这时,月光稍微亮了些,她这才发现,他的衣服破破烂烂,全是鞭子打出的血痕,被铁链束缚着的双手上也全是伤,全然没有几个时辰之前初见时的体面。

    她心中一沉,轻轻握住他的手,愧疚道:“他们打你了吗……实在对不住,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却把罪责推给了你……”

    说着,拿出盒金疮药,将药膏涂抹到他的伤口上。

    “那支金钗,是我娘亲的遗物……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就去世了,是娘亲拉扯我长大,几年前,那老头子强娶我娘进门,成了他的小妾。”

    说着说着,她有些哽咽,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们母女受尽屈辱,我娘为了护住我,被活活打死了,就连唯一的遗物,也被当作见面礼,随手送给了青楼的花魁。”

    “所以你才冒着危险,去取回母亲的遗物吗?”

    “嗯……”

    她咬着嘴唇,身体簌簌发抖。

    他不由得想拥住她,可理智战胜了情感,她的记忆尚未恢复,要克制。

    她拽住他的手,“我们快走吧。”

    “走?去哪?”

    “当然是逃出去了!你真想被流放啊!”

    还好莫离的罪名只是盗窃,双脚并未被铁链束缚,可以自由行走。

    “可……你娘亲的金钗……”

    她捏紧拳头,不甘道:“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这时,有脚步声和谈话声由远至近,是巡房的狱卒来了。

    “不好!快走!”

    莫离淡定摇头,“你先走吧。”

    “哈?!”她怀疑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我就是为了救你才来这破地方的!”

    说罢又去拽他的手腕。

    就在两人拉扯间,巡房的人已察觉到牢房内的异样,叫喊着冲了过来。

    莫离见状,不慌不忙地,用力折断了左手的大拇指,将整个手从镣铐中抽了出来。

    环命被这一幕吓得呆愣在原地。

    “你……你……”

    她话都说不完,莫离已挥舞着镣铐直直砸在一名狱卒面门上,又一脚踢倒了另一名狱卒。

    转过身,慢慢走向她。

    月光中,她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脸,左脸眉骨至颧骨处有一大块疤痕,狰狞可怖。

    她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头也不回地迅速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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