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萍最后一次对镜整理自己。

    镜子里映出一个昂首挺胸的她,垂耳短发,干净的眉目,白皙的肌肉和高耸的颧骨……她对镜调整了眼神,假装自己柔弱一些,这才对门前的护卫点点头。

    护卫替她叩门。

    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那声音很昂扬。

    易萍有些疑惑。等她进门后看见沙发里坐着的两个男人,才恍然大悟。她恶狠狠地瞪着沙发上两个人,一个矜持自制、一个嘻皮笑脸:“你们来干什么?”

    客卿安然没有搭理她。

    易照洋刚张嘴,易氏老家长便沉声说:“我叫他们过来的。”

    甫一对上老家长的视线,易萍脸色变了变,遂低头:“家长。”

    老家长收拢桌上的一沓文件,递给她:“看看。”

    易萍拿过来,“紧急”两个粗体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她心跳加剧,仔细浏览:

    “灵夔51年4月28日19:00前后,贵阀秦氏、陈氏、李氏、孙氏、姜氏、左氏……”

    那一长列的贵阀姓氏看得易萍头晕目眩。还没有完全遗忘的疼痛感又一次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她感到无法呼吸。

    “……纷纷驱车前往福楼湿地公园……”

    这个长句还没有看完,易萍眼皮开始突跳。

    4月28日,也就是三天前她往返铜口,和联合部队谈判的时候。

    19:00,正是谈判告一段落,新觉醒一个疑似的时候。如果再对照个人终端上的通话记录,易萍知道那肯定是老家长打电话催她速归的时候。她清晰地记得电话里提到了“异动”这个词。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但文件上很清楚地表明了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异动。

    至于福楼区湿地公园,更不用提了。人们更热衷于把它称为“夜行者总部”。

    易萍:“家长,我可以解释。”

    老家长倦怠地挥挥手:“前天晚上,这些贵阀在夜行者总部集会到晚上十一点才散开。明显不是为了去花钱下一个悬赏单什么的,明显是姬覆和凰袅娜把他们叫过去的。至于为什么……”

    “可是姬覆和凰袅娜都在铜口,”易萍尖叫道,“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

    老家长掀掀眼帘:“你亲眼看见了吗?”

    “当然。”

    “不,你没有。”老家长毫不客气地戳穿她,“你只看见了姬覆,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凰袅娜也在铜口。因为你知道凰袅娜一向不敢离姬覆太远。”

    “可是我派人去确认了。是我们自己家的人。难道自己人也会欺骗我吗?”易萍激烈争辩,“凰袅娜就在铜口——她借了一间房处理公务。那房间里有摄像头,正对着她办公的桌面,通过摄像头我可以把她的工作内容看得一清二楚,全是些日常的事务处理。如果你不信,视频还保存在我的终端里。我可以传给您。是直接从官邸中央监控室拷贝过来的……”

    “小萍哪,”老家长悠悠叹了口气。他的叹息声直接打断了易萍语速极快的话语。

    易萍悚然望着他。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监控摄像头正是姬覆俩口子蒙蔽你的手段?”

    易萍是个一点就通透的聪明人。闻言脸色变得铁青。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现在都明白了。

    老家长审视着她:“安然说得没错。”

    安然?

    关安然什么事?

    易萍猛地掉头,恶狠狠地瞪向沙发里从容淡定的客卿。

    安然端起自己那一杯咖啡,垂眸细嗅,然后慢慢嘬了一口。

    易萍就想起4月28日那天晚上,之后被偷袭的时候安然公开站到对立面的那一幕。她急急回头,对老家长说:“家长,安然不可信。他……他……他不姓易。”

    安然哧的一笑。

    就连易照洋也朝易萍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不姓易就不能相信?”老家长缓缓站了起来。

    雄狮老去也依旧是个庞然大物。

    易萍勉强控制自己不往后退缩,但还是忍不住两股战战。

    老家长问她:“我命令你带小云嫦回来,你带回来了吗?我命令你尽快结束谈判尽快返回沙市,你回来了吗?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进家门?”

    易萍嗫嚅道:“我、我受伤了……”需要救治。

    “受伤?你队里的易语是干什么用的?她是纯辅助系异能,身体天生带有治疗特效。只要挨着易语,哪怕你血流不止,身体劈成两半,只要心脏还在跳动,你就不会死,就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可是你,却选择了把最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医院里,让那群庸医拿时间作交换去拯救你。怎么?难道易氏就没有一个出色的治愈系异能人?你非得要跑去医院才能活命?”

    “易萍,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挑中你当影夫人的继承人吗?”

    易萍再度瑟缩了一下。

    老家长好像没看见似的,低语:“因为你不怕死,敢于无视生命威胁去火中取栗为易氏谋取最大利益。哪怕阿峰……阿峰死了,我也没有把你排开,仍然视你为继承人。不是因为你的血脉,你的血脉还没有小云嫦的一半贵重;也不是因为你的异能,区区雷蝶难道比得过我的狮子、照洋的腾蛇和云嫦的朱雀吗?!仅仅是因为你的野心,你的勇气,你的悍不畏死罢了。可现在看来,我还是考虑得太简单了。权利腐蚀人心,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怂包样,怎么担得起易家的重担?”

    易萍快哭出来了:“家长,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老家长漠然注视着她,自言自语说:“现在每一家情报组的首脑不再是单一个体,起码是二到四人的组合。单人有单人的好处,□□最大的优点是决断快,反应迅速,但挟制了单一首脑,整个情报组就形同瘫痪。而二到四人的组合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哪怕阻断了其中一个,还有另一半首脑可以使用。”

    易萍心头的不祥之兆越来越强。

    “从今天开始,易照洋也接管易氏情报组。小萍和他交接一下,你俩该如何配合、如何分工……”

    “家长!”易萍和易照洋异口同声的叫出来。易照洋更是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易照洋说:“您叫我过来只说要了解了解前晚遇袭的经过,可没说担任公职一事。”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对权威充满了抗拒。

    易萍还没松口气,就见老家长警告性地瞪了易照洋一眼:“知道你不耐烦处理这些事情,安然会从旁辅助你。有什么日常杂务,都交给安然处理就行了,安然也处理不了的大事再交由你来决断。”

    安然施施然地站起来,恭敬对易氏家长施了一礼:“我会恪尽职守,不负所托。”

    老家长轻轻笑了一声,朝易照洋挥了挥手:“去吧,带安然去情报组转一圈,两个人都熟悉熟悉一下以后的工作环境。委任令已经下发,现在情报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多了一个新首脑。”

    这句话听在易萍耳朵里,就好像天崩地裂的声音。她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直到易照洋和安然远去,她才勉强挤出声音:“家长……”

    老家长看了她一眼:“日常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有人帮你分担重担还不好吗?我看你这次伤得颇重,虽然身体已经修复了,想必疼感还保留在记忆里吧?想要遗忘伤痛回归正常还需一段时日,你好好养伤吧。”

    易萍鼻酸委屈,勉强笑说:“其实我好得差不多了。医院的科疗技术挺好,我现在能够马上恢复正常的工作节奏,您看……”

    老家长打断她:“安然提醒我说,你不是姬覆的对手。”

    安然安然安然,又是安然!

    “哪怕再给你一百年的时间成长,你也是个被姬覆牵着鼻子走的对象。”

    关姬覆什么事!?

    易萍这一刻恨死了安然:一个异姓客卿,凭什么对她指手划脚?如果不是他多嘴多言,老家长怎么会夺了她的掌家权?易氏最重要的控制权就是情报组的控制权,她好不容易才到手里,现在安然一顿怂恿,就被老家长轻而易举地分了一半给易照洋。

    易萍恨不得易照洋和安然一起去死。

    老家长怆然长叹:“你还是不明白啊。”他懒洋洋地挥挥手,斥道:“下去。没事别来碍我的眼。如果你一直想不通透,那就好好看看照洋是怎么做事的,学着一点——不是把所有的权力都紧紧攥在自己手里就叫掌权;如果学不会放权,你迟早会被自己累死。过去是头牛,今后也只会是头牛。当牛的,免不了劳耕细作,却永无出头作主之日。我把你拉拔上现在这个位子,可不是叫你领着整个易氏去做别人的牛。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吧。”

    易萍冲出了家长办公室。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没法思考,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听见有人驻足路旁细细地叫了她一声,来不及作出回应,整个人象小旋风一样刮了过去。

    她冲回自己的办公室,对尾随在后的几名助理怒吼:“全都给我滚出去!”

    她打开了通讯器,直接呼叫了常山蛇留给她的联络号。不到一会,常山蛇蛇头那张猥琐的面孔出现在大投屏上。

    蛇头:“哟,什么风把您……”

    易萍歇斯底里地叫道:“为什么你还没有动手!”

    蛇头僵了一瞬:“您讲点道理——从您下单到现在,中间这一段时间对方突然失去踪影。我也是这两天才得知她暂时逗留在铜口,还没来得及完成布署呢。”

    易萍喘着粗气。

    蛇头小心地询问:“您没事吧?”

    “我改主意了。”

    “啊?”

    “杀了她。”

    蛇头哭笑不得:“嘿嘿,当初您就是在杀与伤之间犹豫不决哪。杀?行,不过要加价哦。”

    听到加价,易萍快速眨眼:“加多少?”

    蛇头掐指细细一算:“三倍。”

    易萍勃然大怒:“三倍?!你怎么不去抢?!”

    “嘿,这可是保守估计。以前估摸只需要对付一个虢三罢了,现在看来,整个夜行者倾巢出去。听说您前两天也折在虢三手上了,应该知道虢三武力不凡罢?”

    易萍狐疑地打量他:“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交过手了?”

    蛇头嘿笑:“做我们这一行的哪个消息不灵通?”

    想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猎人界,易萍不由得脸红。

    蛇头:“怎么样?还需要杀了吧?”

    加三倍,不太值当。主要是动用的资金太高,大量的资金流出会引起老家长警觉,更何况现在她又多了一个制约者,再不能象以前一样无法无天了。

    易萍犹豫。

    蛇头察颜观色:“那还是按过去的约定行事?”

    易萍恶意滋生:“我另外再加笔钱,你再帮我做笔单如何?”

    “好呀,”蛇头搓搓手,“我们是无利不往的商人。你出钱,我办事,放心好了。”

    “帮我查查易照洋这个人。”

    “噫?只是查查?”从蛇头脸上就可以看出,他嫌弃这笔价值很小的单。

    易萍有些脸热:“查查他可以拿捏的弱点。”

    蛇头漫不经心地回答:“易照洋就是你们易家自己人吧?他的档案在本家情报库就一目了然了,何需浪费信用点委托外面的人查询?”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易照洋为人过于懒散。除了突然画出来腾蛇之外,他从小到大的履历毫无入眼之处。而现在他空降情报组,易萍一旦动用自己手里的权柄,马上就会被他知晓。

    “易氏的资料库里记录得很少,”易萍咬咬牙,“我要知道他不为人知的个人喜好,能够被人拿捏的弱点。”

    蛇头对此不报任何希望:“行吧,我去试试……”

    “小姨?”

    易萍悚然一惊。她刚刚太过恼怒,竟然忘了清场、封闭空间。此时一个长相清秀,姿态羸弱的少年正站在敞开的门口,扬手作叩门状。

    易千:“您在和谁说话?”

    易萍忙挥了挥手,示意这次通话结束。

    常山蛇蛇头的头像从大投屏上悄然隐去,只余留一片空白。

    易千走进来:“小姨,我听说你受了伤,你没事吧?”

    “没事。你刚来本家,还习惯吗?”

    易千脸色白了一瞬,唯唯喏喏地说:“还好,”他视线在那片空白的投影幕布上打了一个转,“您刚刚和谁说话?那声音听起来挺耳熟的。”

    易萍:“?”

    易千仔细回想了一番:“您在找夜行者下悬赏单?”

    “什么?夜行者?为什么是夜行者?”

    “啊,刚刚那位不是夜行者的叔伯仁吗?”

    易萍跳了起来:“你说他是叔伯仁?为什么?”

    易千不安地看着她:“叔伯仁也参与了回龙谷禁区之战,我见过他。”

    “我没看见他!”易萍粗暴地打断易千。

    当初回龙谷一役里,有条件的世家贵阀都悄悄联上网线,偷偷观看战况转播。易氏也有。易萍当晚陪着老家长看了一小段,主要是看见了易云嫦异能觉醒的那一段。她和老家长一样,没有过多关注战场上的其他人,那只在天上盘旋最后化为南明离火直坠回龙谷的朱雀攫取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再后来,阴阳祁峰直接掐断了网线,不允许沙市任何人观摩到最后。

    易萍知道夜行者派了一支小队参与回龙谷之战,但具体是哪些人她并不清楚。

    易千也大概了解本家这边的情况,解释说:“他被常见喜的黑雾困住了,直到战斗结束之后才被放出来。我熟悉他的声音,他说很多话。”

    易萍心如擂鼓,不由仔细打量易千。从小年轻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说谎的痕迹。之后的对话她表现得心不在焉,很快找了个借口打发走易千。

    偌大的办公室面朝一片静谧湖泊。在这个悠闲宁静的早上,平整的表面下潜伏着一股又一股激荡的暗流。

    易萍倚靠在落地窗前静静打量外面闪烁着鳞光的湖面。

    很久之后,她找到助理们。

    “想办法弄一份完整的,有关回龙谷禁区之战的视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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