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灯影朦胧。
秋氏父子聚首在所住的套间小厅方桌前，各坐一方，沉默对视。
这一日，他们从张家工坊做完工回来，便发现府内气氛异常，接着便从各色下人口中，听闻了洛雨与红蕖同游溺水之事。
大约人的天性里，本就有窥私之欲和猎奇之癖。
从洛雨来到张家起，众人就对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抱有莫大好奇。
一来，众人皆知张员外器重这个外甥，张小姐又待字闺中，纷纷猜测这对姑表兄妹是否会喜结连理。
二来，洛雨品貌俱佳，处处招人喜欢，没人相信这位英俊少年私底下的生活，真就如此清汤寡水。
今日溺水之事中，突然冒出来的村姑红蕖，仿佛印证众人的猜想一般，便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稍后，众人又见张员外大动干戈，拷问青浦，更燃起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烈火激情。
一时间，对于洛雨与红蕖关系的揣测，众说纷纭，甚嚣尘上。
而众人在深挖洛雨与红蕖关系的同时，还不忘添油加醋，臆造出许多香艳的桥段来。
于是，整个故事便在口口相传中，变得暧昧无比。甚至有传言称，洛雨与红蕖一直暗通款曲。
这些真真假假的桃色消息，传到秋氏父子耳中，听罢只觉十分难受。
宝哥不忍凝重，浅笑解释道：“那日，红蕖来张家工坊找我同去玉龙道院参拜。”
“除了在工坊门口，碰见洛少爷，请洛少爷代为通传，有过一面之缘之外，后来我们在玉龙道院又与洛少爷再度巧遇。”
“多承洛少爷引荐，让我与红蕖顺利得到方丈垂赐安宅护身的灵符。”
“后来，我们三人一同从玉龙道院出来，我与红蕖便以红蕖所做的茶点相谢，聊表心意。”
“洛少爷当时就夸赞过红蕖手艺绝佳。所以，今日他趁游湖之便，探访红蕖，求教点心作法，倒也并非无缘无故。”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一同乘船游湖，洛少爷意外落水……”
说到此处，宝哥戛然而止，心中五味杂陈。
秋二哥直言：“饶是有些前因后果，可听说，洛少爷落水时，只有红蕖和他一同站在船头的甲板上。”
“他们才刚认识，也只见过两面，红蕖又向来胆小怕生，怎会与洛少爷如此亲密？”
宝哥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他的剑眉星目，映照着昏黄灯光，更显深邃静谧。
秋大哥也点头附和：“是呀，虽然不知当时具体情形如何，但是不会水的人落水之后，身子多重呐！”
“红蕖一个小姑娘，体弱力薄，独自跳下去救不会水的洛少爷，怎么看都很危险。”
“她为何不向船夫呼救，让船夫下去救人呢？”
随即又提出质疑：“还有三弟，你们曾经告知过洛少爷自家的住址吗？”
宝哥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秋大哥疑难道：“倘若没有，他是如何寻到那里去的？”
“不是听一同拷问青浦的张家下人说，连张员外也不知道洛少爷去找红蕖的事吗？”
“你们自己没说，张员外也不知此事，那他是怎么知道红蕖住在雾隐村的？”
“还提了大包小包的礼盒去找她！”
秋二哥抢白：“嗐，这还不简单！”
“张员外知道我们的底细，洛少爷又晓得红蕖与我们是同乡近邻。”
“他只要向张员外稍一打听我们的住址，不就立刻知晓红蕖的住址了？”
秋大哥摇头摆手道：“不对不对，此事不对。”
“洛少爷向他舅舅打听我们的住址，当然可以推测出红蕖的住址。”
“但他为何非要绕这个弯儿呢？”
“他既已开口向他舅舅讨要我们的住址，何不直接通过他舅舅，让家宝去问红蕖？”
“他明知，我们受雇于他舅舅，他舅舅向我们开口，我们不敢不从。”
“也明知，红蕖和家宝两小无猜，家宝向红蕖开口，红蕖也不会拒绝。”
“哪怕他不通过他舅舅，直接来找家宝。家宝顾及他舅舅的颜面和先前的情分，也不会推辞。”
“明明有更简便的手段，他却不用。”
“非得大老远亲自去我们那穷乡僻壤跑一趟，这位大少爷可真够心诚意切的！”
“何况，找红蕖求教点心作法这样的小事，他为何非要瞒着他舅舅呢？”
“难不成他也害怕，一旦如实相告，他舅舅便会追根究底，拦住他，寻人代劳？”
“那他这非见红蕖不可，又是为了什么呢？”
“莫非是看红蕖漂亮，起了淫心？”
“住嘴！”
这时，一直抱手高坐的秋父，开腔严厉打断：“越说越不像话了。”
“洛少爷好歹是东家的外甥，你们无凭无据，背后这样揣度人家，也把人看得太恶了。”
“依我看，洛少爷温文有礼、言行有度，不是那种放荡轻佻的纨绔子弟。”
“就算洛少爷真对红蕖有了别的念想，红蕖长得美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事也无可厚非。”
洛雨先前向宝哥父亲求制过供奉母亲魂魄的长明灯。
宝哥父亲见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一直对他印象不错。
事实上，父子几人之前都见过洛雨。若非今日事出突然，传闻蹊跷，几人都对洛雨印象尚佳。
宝哥父亲拿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凉茶，威严道。
“别说那些没用的。当下，就看两件事。”
“第一，倘若洛少爷真就喜欢红蕖，以后少不得要得罪他和张员外。家宝，你是要保人，还是要保财？”
“若你说要保人，以后这桩买卖，大不了我们就不干了。反正这钱挣了，里面的大头也是拿来给你娶媳妇。”
“若你说要保财，那我们就撒手不管，听凭洛少爷怎么玩闹。挣了钱，给你讨别家好姑娘。”
“家宝，你说！”
秋父目光如炬，盯着对面的宝哥。
宝哥略带歉意地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哥哥，迎着父亲炽热的目光，轻声坚定道：“保人。”
秋父闻言，哈哈一笑，指着分坐左右的秋老大和秋老二，开怀道：“你们俩听到了，你弟弟说要保人。”
“你们两个做兄长的，要是心疼弟弟，以后就不要有半句怨言，埋怨你弟弟堵了你们的财路。”
秋大哥与秋二哥对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秋父见老大老二点头默认，又看向宝哥，赞许道：“好！我儿子总算有些骨气！”
“不致于碰上那有钱有势的财主，就怕得连媳妇都不敢要了！”
“我们秋家虽然只是平头百姓，但做人该有的骨气，我们都得有。”
“走到哪儿，也不要让人看轻了去！”
宝哥不曾想父兄如此支持自己，不禁眼眶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
秋父接着道：“还有第二件。”
“家宝，你找机会探探红蕖口风儿，看她是何意向。”
“虽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我们大家也都喜欢红蕖。”
“但你们毕竟长大了，看人看事，也和小时候不同了。”
“万一，红蕖真就喜欢家财万贯又风流倜傥的洛家少爷，我们也拦不住她。”
“我要你做个有血性的男儿，拿得起放得下，不要软了心性，贱了骨头！”
宝哥点点头，郑重道：“好，孩儿明白。不过，孩儿相信红蕖。”
他分明的轮廓，在光影明暗的交汇中，显出与当下年纪不符的成熟与坚毅。
***
却说张夫人带着丫鬟走进浥雨轩，只见廊下坐着两个小厮，正埋头烧火煎药。
张夫人问了两句，便朝洛雨卧房走去。
卧房中，烛影摇红，罗帐昏沉，女儿张琬正带着贴身丫鬟守坐在洛雨床边。
张琬边用毛巾替洛雨搽脸，边自言自语道：“表哥真是奇怪，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唯独学不会凫水。从小到大都是只铁秤砣、旱鸭子！”
“不中用！”
说罢，对着熟睡的洛雨做了一番鬼脸。
张夫人走进来正瞧见这幕，捂嘴一笑，问道：“雨儿怎么样了？还没醒吗？”
接着款款走到洛雨床前，扶着女儿肩头，细察洛雨气色。
洛雨此时的脸色已恢复了些许红润，只是依旧双目紧闭，眉头深蹙。
张琬站起身来给母亲让座，尔后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表哥有些发热，正等着外面的小厮，把大夫开的退烧药煎好了喂与他喝。”
张夫人点点头，正欲再问，洛雨忽然喃喃叫了声：“红蕖……”
张夫人吓了一跳，不解看向张琬。
张琬越发无可奈何道：“表哥迷迷糊糊叫这名字，叫了一晚上了。也不知是被勾走了魂儿，还是被欠了许多钱。”
张夫人闻言，向洛雨凝眉一顾，站起身来拉着张琬走到一旁桌前坐下，然后屏退了一众丫鬟，这才道：“你父亲刚还让我交代你，让你这些日子好好照顾雨儿。”
“你父亲的意思，你也清楚，就是想促成你和雨儿的婚事。”
“你自己呢，怎么打算的？”
“哎呀，娘——”
张琬有些不耐烦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和表哥就是兄妹，没有别的。”
“还有你也看到了，表哥嘴里还叫着别的女孩儿的名字呢！”
张夫人疑惑道：“你们真的相互无意？可我见你们平时也挺要好的呀。”
张琬坦白道：“要好是要好，但不是那种要好。”
“表哥这个人吧，平时对谁都好，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心思太难猜了。”
说到此处，张琬忽然瞟了眼躺在床上的洛雨，神秘道。
“不过，今日这个红蕖，倒是有几分可疑！”
张夫人叹了口气：“论人品、才貌、家世，雨儿都是一等一的。你们又自小亲近。”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父亲是担心你，找不到比雨儿更好的了。”
张琬努努嘴道：“那也未必。天下的好男儿，又不止表哥一个。”
说罢，嘴角微勾，托腮看向屋角。
张夫人见女儿一脸春心荡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顶落地绛纱灯笼，当下不由警觉道：“你不会是看上秋灯匠的小儿子了吧？”
“前两日，听下人说，你偷着画他画像，还央着你表哥，带你去工坊看工人做灯。”
“那里都是些粗鲁汉子，你个闺阁小姐，去那里做什么？”
难怪刚才张琬埋怨洛雨“不中用”，原来她本想打着洛雨的幌子，去张家工坊看宝哥做工。不料还未成行，洛雨便出了溺水之事，害她的如意算盘也随之落空。
当下，张琬听见母亲如是询问，才知自己一举一动全被母亲掌握，不禁哑然失色。
“还有上次宴请钱大人的时候，你对秋灯匠的小儿子也是特别殷勤，真是不知羞。”
“好在他酒量差，三两杯下肚，就醉着离席了。不然，还不知你要让人看多少笑话！”
“到底是谁在乱嚼舌根？”
“有什么可笑话的？”
“不就是找他说几句话，向他敬了杯酒……”
张琬十分不悦，赌气道。
“这还不笑话呢？”
“全没一点儿大家闺秀的矜持！”
其实，张琬的样貌、性格都像足张夫人年轻时候。
张夫人平日对其疼爱有加，从前倒也并未严加约束，只是这次涉及终身大事，事态非常，才忍不住责备。
张琬默不做声，只捏着手帕在指尖不住翻搅，几乎要搅出火星子来。
张夫人见她赌气，便也软了口吻，循循开导。
“虽说秋家小弟长得相貌轩昂、丰姿英伟……”
张琬双眼一亮，惊异地看向母亲，仿佛在道：原来母亲也这样觉得？
张夫人见张琬来劲，故意撇开眼神，接着道。
“但他毕竟只是个灯匠之子，你父亲是绝不可能同意你和他在一起的！”
“为娘劝你，还是趁早收心，不要把自己陷进去。”
“你若是真不喜欢你表哥，我也不强逼你。”
“但你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我才好向你父亲说和。”
张琬听罢，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了脑袋。
彼时，屋外煎药的小厮，端着煎好的药，敲门进来。
母女二人当下便也不再谈论，起身走到洛雨床前，监看小厮给洛雨喂药。
事毕，夜已深沉。
张夫人嘱咐守夜伺候的小厮，好生照看洛雨，然后便与女儿携手离去。
过了一阵儿，小厮见洛雨并无异样，便也坐在床下，打起了瞌睡。
此刻，夜色安详，灯影婆娑，从桌上的茶壶里，幽幽冒出一丝白气。
秋氏父子聚首在所住的套间小厅方桌前，各坐一方，沉默对视。
这一日，他们从张家工坊做完工回来，便发现府内气氛异常，接着便从各色下人口中，听闻了洛雨与红蕖同游溺水之事。
大约人的天性里，本就有窥私之欲和猎奇之癖。
从洛雨来到张家起，众人就对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抱有莫大好奇。
一来，众人皆知张员外器重这个外甥，张小姐又待字闺中，纷纷猜测这对姑表兄妹是否会喜结连理。
二来，洛雨品貌俱佳，处处招人喜欢，没人相信这位英俊少年私底下的生活，真就如此清汤寡水。
今日溺水之事中，突然冒出来的村姑红蕖，仿佛印证众人的猜想一般，便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稍后，众人又见张员外大动干戈，拷问青浦，更燃起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烈火激情。
一时间，对于洛雨与红蕖关系的揣测，众说纷纭，甚嚣尘上。
而众人在深挖洛雨与红蕖关系的同时，还不忘添油加醋，臆造出许多香艳的桥段来。
于是，整个故事便在口口相传中，变得暧昧无比。甚至有传言称，洛雨与红蕖一直暗通款曲。
这些真真假假的桃色消息，传到秋氏父子耳中，听罢只觉十分难受。
宝哥不忍凝重，浅笑解释道：“那日，红蕖来张家工坊找我同去玉龙道院参拜。”
“除了在工坊门口，碰见洛少爷，请洛少爷代为通传，有过一面之缘之外，后来我们在玉龙道院又与洛少爷再度巧遇。”
“多承洛少爷引荐，让我与红蕖顺利得到方丈垂赐安宅护身的灵符。”
“后来，我们三人一同从玉龙道院出来，我与红蕖便以红蕖所做的茶点相谢，聊表心意。”
“洛少爷当时就夸赞过红蕖手艺绝佳。所以，今日他趁游湖之便，探访红蕖，求教点心作法，倒也并非无缘无故。”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一同乘船游湖，洛少爷意外落水……”
说到此处，宝哥戛然而止，心中五味杂陈。
秋二哥直言：“饶是有些前因后果，可听说，洛少爷落水时，只有红蕖和他一同站在船头的甲板上。”
“他们才刚认识，也只见过两面，红蕖又向来胆小怕生，怎会与洛少爷如此亲密？”
宝哥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他的剑眉星目，映照着昏黄灯光，更显深邃静谧。
秋大哥也点头附和：“是呀，虽然不知当时具体情形如何，但是不会水的人落水之后，身子多重呐！”
“红蕖一个小姑娘，体弱力薄，独自跳下去救不会水的洛少爷，怎么看都很危险。”
“她为何不向船夫呼救，让船夫下去救人呢？”
随即又提出质疑：“还有三弟，你们曾经告知过洛少爷自家的住址吗？”
宝哥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秋大哥疑难道：“倘若没有，他是如何寻到那里去的？”
“不是听一同拷问青浦的张家下人说，连张员外也不知道洛少爷去找红蕖的事吗？”
“你们自己没说，张员外也不知此事，那他是怎么知道红蕖住在雾隐村的？”
“还提了大包小包的礼盒去找她！”
秋二哥抢白：“嗐，这还不简单！”
“张员外知道我们的底细，洛少爷又晓得红蕖与我们是同乡近邻。”
“他只要向张员外稍一打听我们的住址，不就立刻知晓红蕖的住址了？”
秋大哥摇头摆手道：“不对不对，此事不对。”
“洛少爷向他舅舅打听我们的住址，当然可以推测出红蕖的住址。”
“但他为何非要绕这个弯儿呢？”
“他既已开口向他舅舅讨要我们的住址，何不直接通过他舅舅，让家宝去问红蕖？”
“他明知，我们受雇于他舅舅，他舅舅向我们开口，我们不敢不从。”
“也明知，红蕖和家宝两小无猜，家宝向红蕖开口，红蕖也不会拒绝。”
“哪怕他不通过他舅舅，直接来找家宝。家宝顾及他舅舅的颜面和先前的情分，也不会推辞。”
“明明有更简便的手段，他却不用。”
“非得大老远亲自去我们那穷乡僻壤跑一趟，这位大少爷可真够心诚意切的！”
“何况，找红蕖求教点心作法这样的小事，他为何非要瞒着他舅舅呢？”
“难不成他也害怕，一旦如实相告，他舅舅便会追根究底，拦住他，寻人代劳？”
“那他这非见红蕖不可，又是为了什么呢？”
“莫非是看红蕖漂亮，起了淫心？”
“住嘴！”
这时，一直抱手高坐的秋父，开腔严厉打断：“越说越不像话了。”
“洛少爷好歹是东家的外甥，你们无凭无据，背后这样揣度人家，也把人看得太恶了。”
“依我看，洛少爷温文有礼、言行有度，不是那种放荡轻佻的纨绔子弟。”
“就算洛少爷真对红蕖有了别的念想，红蕖长得美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事也无可厚非。”
洛雨先前向宝哥父亲求制过供奉母亲魂魄的长明灯。
宝哥父亲见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一直对他印象不错。
事实上，父子几人之前都见过洛雨。若非今日事出突然，传闻蹊跷，几人都对洛雨印象尚佳。
宝哥父亲拿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凉茶，威严道。
“别说那些没用的。当下，就看两件事。”
“第一，倘若洛少爷真就喜欢红蕖，以后少不得要得罪他和张员外。家宝，你是要保人，还是要保财？”
“若你说要保人，以后这桩买卖，大不了我们就不干了。反正这钱挣了，里面的大头也是拿来给你娶媳妇。”
“若你说要保财，那我们就撒手不管，听凭洛少爷怎么玩闹。挣了钱，给你讨别家好姑娘。”
“家宝，你说！”
秋父目光如炬，盯着对面的宝哥。
宝哥略带歉意地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哥哥，迎着父亲炽热的目光，轻声坚定道：“保人。”
秋父闻言，哈哈一笑，指着分坐左右的秋老大和秋老二，开怀道：“你们俩听到了，你弟弟说要保人。”
“你们两个做兄长的，要是心疼弟弟，以后就不要有半句怨言，埋怨你弟弟堵了你们的财路。”
秋大哥与秋二哥对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秋父见老大老二点头默认，又看向宝哥，赞许道：“好！我儿子总算有些骨气！”
“不致于碰上那有钱有势的财主，就怕得连媳妇都不敢要了！”
“我们秋家虽然只是平头百姓，但做人该有的骨气，我们都得有。”
“走到哪儿，也不要让人看轻了去！”
宝哥不曾想父兄如此支持自己，不禁眼眶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
秋父接着道：“还有第二件。”
“家宝，你找机会探探红蕖口风儿，看她是何意向。”
“虽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我们大家也都喜欢红蕖。”
“但你们毕竟长大了，看人看事，也和小时候不同了。”
“万一，红蕖真就喜欢家财万贯又风流倜傥的洛家少爷，我们也拦不住她。”
“我要你做个有血性的男儿，拿得起放得下，不要软了心性，贱了骨头！”
宝哥点点头，郑重道：“好，孩儿明白。不过，孩儿相信红蕖。”
他分明的轮廓，在光影明暗的交汇中，显出与当下年纪不符的成熟与坚毅。
***
却说张夫人带着丫鬟走进浥雨轩，只见廊下坐着两个小厮，正埋头烧火煎药。
张夫人问了两句，便朝洛雨卧房走去。
卧房中，烛影摇红，罗帐昏沉，女儿张琬正带着贴身丫鬟守坐在洛雨床边。
张琬边用毛巾替洛雨搽脸，边自言自语道：“表哥真是奇怪，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唯独学不会凫水。从小到大都是只铁秤砣、旱鸭子！”
“不中用！”
说罢，对着熟睡的洛雨做了一番鬼脸。
张夫人走进来正瞧见这幕，捂嘴一笑，问道：“雨儿怎么样了？还没醒吗？”
接着款款走到洛雨床前，扶着女儿肩头，细察洛雨气色。
洛雨此时的脸色已恢复了些许红润，只是依旧双目紧闭，眉头深蹙。
张琬站起身来给母亲让座，尔后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表哥有些发热，正等着外面的小厮，把大夫开的退烧药煎好了喂与他喝。”
张夫人点点头，正欲再问，洛雨忽然喃喃叫了声：“红蕖……”
张夫人吓了一跳，不解看向张琬。
张琬越发无可奈何道：“表哥迷迷糊糊叫这名字，叫了一晚上了。也不知是被勾走了魂儿，还是被欠了许多钱。”
张夫人闻言，向洛雨凝眉一顾，站起身来拉着张琬走到一旁桌前坐下，然后屏退了一众丫鬟，这才道：“你父亲刚还让我交代你，让你这些日子好好照顾雨儿。”
“你父亲的意思，你也清楚，就是想促成你和雨儿的婚事。”
“你自己呢，怎么打算的？”
“哎呀，娘——”
张琬有些不耐烦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和表哥就是兄妹，没有别的。”
“还有你也看到了，表哥嘴里还叫着别的女孩儿的名字呢！”
张夫人疑惑道：“你们真的相互无意？可我见你们平时也挺要好的呀。”
张琬坦白道：“要好是要好，但不是那种要好。”
“表哥这个人吧，平时对谁都好，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心思太难猜了。”
说到此处，张琬忽然瞟了眼躺在床上的洛雨，神秘道。
“不过，今日这个红蕖，倒是有几分可疑！”
张夫人叹了口气：“论人品、才貌、家世，雨儿都是一等一的。你们又自小亲近。”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父亲是担心你，找不到比雨儿更好的了。”
张琬努努嘴道：“那也未必。天下的好男儿，又不止表哥一个。”
说罢，嘴角微勾，托腮看向屋角。
张夫人见女儿一脸春心荡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顶落地绛纱灯笼，当下不由警觉道：“你不会是看上秋灯匠的小儿子了吧？”
“前两日，听下人说，你偷着画他画像，还央着你表哥，带你去工坊看工人做灯。”
“那里都是些粗鲁汉子，你个闺阁小姐，去那里做什么？”
难怪刚才张琬埋怨洛雨“不中用”，原来她本想打着洛雨的幌子，去张家工坊看宝哥做工。不料还未成行，洛雨便出了溺水之事，害她的如意算盘也随之落空。
当下，张琬听见母亲如是询问，才知自己一举一动全被母亲掌握，不禁哑然失色。
“还有上次宴请钱大人的时候，你对秋灯匠的小儿子也是特别殷勤，真是不知羞。”
“好在他酒量差，三两杯下肚，就醉着离席了。不然，还不知你要让人看多少笑话！”
“到底是谁在乱嚼舌根？”
“有什么可笑话的？”
“不就是找他说几句话，向他敬了杯酒……”
张琬十分不悦，赌气道。
“这还不笑话呢？”
“全没一点儿大家闺秀的矜持！”
其实，张琬的样貌、性格都像足张夫人年轻时候。
张夫人平日对其疼爱有加，从前倒也并未严加约束，只是这次涉及终身大事，事态非常，才忍不住责备。
张琬默不做声，只捏着手帕在指尖不住翻搅，几乎要搅出火星子来。
张夫人见她赌气，便也软了口吻，循循开导。
“虽说秋家小弟长得相貌轩昂、丰姿英伟……”
张琬双眼一亮，惊异地看向母亲，仿佛在道：原来母亲也这样觉得？
张夫人见张琬来劲，故意撇开眼神，接着道。
“但他毕竟只是个灯匠之子，你父亲是绝不可能同意你和他在一起的！”
“为娘劝你，还是趁早收心，不要把自己陷进去。”
“你若是真不喜欢你表哥，我也不强逼你。”
“但你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我才好向你父亲说和。”
张琬听罢，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了脑袋。
彼时，屋外煎药的小厮，端着煎好的药，敲门进来。
母女二人当下便也不再谈论，起身走到洛雨床前，监看小厮给洛雨喂药。
事毕，夜已深沉。
张夫人嘱咐守夜伺候的小厮，好生照看洛雨，然后便与女儿携手离去。
过了一阵儿，小厮见洛雨并无异样，便也坐在床下，打起了瞌睡。
此刻，夜色安详，灯影婆娑，从桌上的茶壶里，幽幽冒出一丝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