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章·你也可以是一头狮子
该说不说，日本不愧是批量生产大和抚子的国家，很完美地贯彻了培养贤妻良母要从娃娃抓起的政治方针。
我本以为小学一年级孩子的任务不过是划划水按时长大，却不料上学第一天就给安排了家政课。
一群六七岁的小女孩，个子都还没灶台高，就已经被迫踩着高凳拿起比自己手臂还粗的锅铲端正地站在了灶台前。
正所谓万事开头从简入难，于是第一课家政课的实践任务便是没多少技术含量的……
炒饭。
老师率先示范了一遍从点火到新鲜出炉一碟美味佳肴的全过程，而后讲解了具体的注意事项以及打分标准，便直接让大家全部上手实践一遍。
在身边的其他同学要么胆怯于点灶火、要么苦手于抡锅铲的时候，我，一名当代除了点外卖就只会炒饭这一项料理技能的中国优秀大学生，以实践了多年得以打造出来的炉火纯青的技术，荣获了全场的mvp。
虽然在装逼值达到最高峰的时候我甚至还想颠个勺导致险些翻车……
但是！在一盘香气扑鼻的最终成果诞生之际，这些小瑕疵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轻车熟路关掉灶火，我从高凳上跳下来，甩了甩有些酸胀的右手。
此时身旁所有的女同学一拥而上向我讨教经验，就连讲台上的老师也正流着宽面条泪称赞我乃天纵奇才。
作为一个曾经人见人嫌的料理废柴，我狠狠地在这个异世感受了一把钻进矮子堆里当巨人的快乐，并险些在一道道赞美中迷失自我。
上一世由于父母离世得早，年纪过小的我如同烫手山芋一般辗转在各个亲戚家里，时常的转学和旷课让我不得不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堆积的学业上。
甚至为了能够快些长大，连小学都是跳着级上的。
因此自小独来独往惯了，也从不屑于与他人产生联系。
本以为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但是看着此刻周遭将我团团围住的那一张又一张言笑晏晏的脸，蓦然觉得重活一世……
好像也挺有意思。
家政课结束，老师允许我们将实践成果分享给班上的男同学。
我本想拿去造福一下小团子，但是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大堂里的男孩子只剩了零星几个，并没有看到纲吉的身影。
后来刻意打听才知道，在女孩子被安排上家政课的时候，男孩子也被分派了打扫课室的任务。
不知道现在的纲吉是不是正在某个角落里抓着个比他还长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劳作中呢？
毛手毛脚的，说不定还能被自己手里的扫帚绊倒。
我很恶劣地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属实有些忍俊不禁。
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我便打算逛逛教学楼熟悉一下环境，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小团子。
该说不愧是并盛町的中心小学吗？麻雀虽小但是五脏俱全。
教学室、实验室、舞蹈室、家政室、绘画室……功能多样，设备齐全。
教学楼墙外的装潢看上去有了些许年头，但是内里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白皙无尘的墙面，崭新整齐的桌椅，看得出来学校是有用心在维持一个良好的教学环境。
逛完一圈正好接近放学，想起老师在上课时反复强调说在下学之前一定要回到班里集合，我便迅速按原路返回。
正巧路过二楼的男生厕所，却听得里面传来瓢盆倾倒的声音，紧接着的是一阵细碎的争吵。
大抵是男孩子之间的打闹吧。
这么想着，我也并不打算凑热闹。
只是抬腿转身的一瞬，我听到一道熟悉又怯懦的声音带着抽泣，在一阵阵刺耳又恶劣的哄笑中弱弱响起，很快又无人在意地落下。
我便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喂，你把我们辛辛苦苦打扫好的垃圾打翻了，想好要怎么接受惩罚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拿起倚在墙边的扫帚，轻声靠近。
——“不是故意的就没事了吗？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我不管，你现在就给我把厕所打扫干净，没结束不准回家，听到没有？”
“呜……我、我知道了……”
站定在门前，我捏紧了拳，里面传来的动静隔着一扇并不隔音的木门精准地落入耳中。
——“什……你可真无聊啊废柴纲，居然连反抗一下都不会？我不要你打扫厕所了！你今晚直接在厕所过夜吧，怎么样？”
“不、不行的！不回家，妈妈会担心……”
——“你一个废柴有什么好担心的？哈哈，你妈妈指不定巴不得你别回去呢，毕竟这么丢人的儿子不要也罢——”
“我说怎么从男生厕所传出来一股异味呢，原来是渣滓发出的恶臭啊。”
厕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断了那阵此起彼伏又毫不遮掩的嘲笑。
在一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我看见了被四个男生团团围住、摔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纲吉。
夕阳此时已经迫近西山，晚霞透过眼前的窗户笼罩住这一隅之地，哪怕目之所及皆染上了一片暖黄，也依旧驱散不去此处遍布的湿冷。
小小男孩脸上未干的泪痕被折射进我眼中，像针扎进眼膜一样刺痛。
何等熟悉的场景啊。
果然校园霸凌从来不分国界不分年龄，如同墙角滋生的霉菌一样隐匿在校园的某一个角落里，阴暗肮脏又见不得光。
哪怕是这样一个柔软无害的人都不能幸免。
但既然是见不得光的东西，那只要让它暴露在光下就好了吧。
“花、花火……？”
纲吉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眼眶里还蓄着倔强不肯落下的泪水。
终究不过是个把岁的小孩子，欺凌同学的行径被人当场撞破，挡在纲吉面前的四个男孩当即表现出了些许的慌乱，各自相觑着，仿佛在无声询问彼此接下来该怎么办。
随着我慢慢走近，怔愣着不知所措的人头攒动起来，下意识给我让出了一条道。
我无视他们，将颤巍巍的纲吉扶起，顺便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泪水，“要下学了，纲君，我们快回去吧。”
“诶？可是……”
这时僵住的四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人多势众，虽然气焰不似方才那么嚣张，但显然不甘心就这么被唬住。
带头的那名男孩箭步挡到我们面前。
“还想走！？小丫头片子，你刚说谁是渣滓呢！？”
我把纲吉拉到身后，面无表情打量起这个衣着体面的小男孩。
愠怒，轻蔑，傲慢。
这表情我可太熟悉了。
大概又是哪个在家中得无上宠爱的小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为自己便是神明，对世界不曾抱有该有的敬畏。
于是在上学的第一天，遭遇到了令他不悦的人和事，便想着通过霸凌和打压使之臣服，来维持自己作为神明的尊严和骄傲。
我冷眼看着他，挑衅地勾了勾唇。狭小的空间里我听见自己清亮的笑声在轻轻回荡。
“谁现在叫的最大声，就是在说谁呗。”
眼前人登时如同浇了油的火把，一点就着，怒目圆睁着，抬手就想要揍我。
所幸此情此景早已被我意料其中，便在带着韧风的拳头落下的前一秒，我将进门之前顺手捎上的扫帚横到了胸前。
一道冲击重重落下，在扫帚发出的沉闷声响和纲吉又惊又怕的一声呼唤里，我踉跄了几步。
唯一的武器不堪重负，被击飞到了数米之外。
而施暴未遂的人吃痛地握着通红的右拳，脸上怒气更甚。
物理学总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自然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此时双手已经不由泄力，虎口处也被震得酥麻。
着实高估了现在这副身体的战斗力。
弩拔弓张的气息还在不断发酵，另外的三名同伙终于开始感到慌张。
从只是耍着嘴皮子的嘲笑上升到暴力事件，这明显已经超过了他们对于孩童世界的认知。
于是有人开始左顾右盼，想要制止：“喂……斋藤，够了吧？”
——却被正得势的人不留情面地驳回。
被唤为斋藤的人脸上早就没了刚才吃痛的模样，此时笑得恶劣，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远处被甩开的扫帚，携着胜利者的姿态看向我。
“本少爷还以为你多有能耐，不过就只是一个小丫头。下一拳可就再没有扫帚帮你挡了哦，不想被打的话你就跟废柴纲今晚一起在厕所过夜吧。虽说我也不想欺负女孩子的，可谁让你多管闲事呢？”
好一个受害者有罪论。
我瞪着眼前人，狠狠将他在心里编排了个八百遍。
却有个微小的力度揪住了我的衣角，我回过头，只见纲吉惊怕地看着我，眸里布满了担心，抬起的嘴皮都在打颤。
“花火，我们算了吧……”
说罢，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明明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也要捏着拳从我身后走出来。
“对不起斋藤君，我、我愿意留下，但是能不能拜托你让花火回去……”
但当下的示弱只会让眼前人更加嚣张，我见势，迅速打断斋藤张嘴想要破口而出的回应。
“不用拜托他，我不会回去。”
微微垂首，我侧眸看进纲吉那双干净无尘的眼瞳，冷声道：
“听好了，纲君。被人欺负的时候，一味的妥协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软弱只会让人把你当成一只待猎的兔子，但不试图反抗，你又怎么知道……”
“你不可以是一头狮子？”
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再抬首，我毫不避讳地望进斋藤那双得意中又含着愠怒的双眸，巧言笑兮。
“要打个赌吗？我和纲君不但不会在厕所过夜，相反，你很快就要向我们道歉了。”
“哈，行啊，赌呗。不过我赌的是，你人也能像你的嘴一样硬！”
本以为即将以胜利告终的神却在抵达终点之前撞上了冥顽不灵的石头，斋藤的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涨，“给我打他们！”
一声令下，四人一哄而上。
男生和女生的力气天生有着区别，哪怕是孩童时代也初有端倪。
但我本也没打算挣扎，只是把纲吉摁入怀里，由着不大不小的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落下。
疼是确实很疼，但比起我学生时代遭遇的那些疼痛，倒也不算什么。
当雨点般的拳头一点点落下的时候，我甚至还能细心地发现，当中只有一股力道是倾尽了全力的。
其他三个人……分明手下留情了。
霸凌终究是乐忠于多数人向少数人施展，有些人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合群才参与进来，并且试图在实施的时候主观地减少对被害人的伤害来减轻自身的罪恶感。
但我要让他们知道，霸凌他人所要承受，可不只是那点可有可无稍纵即逝的来自于内心的谴责。
.
“老师，老师，快一点——就在厕所里！！”
随着女孩一声焦急的叫唤，厕所门被重重推开。
班导怒气冲冲地跑进来，先是审视了一遍抱成一团挨揍的我和纲吉，而后直接把目光放在拳头还伸在半空中来不及落下的施暴四人组身上。
一双冒火的眼眸此刻锋利如凶兽，直直地瞪着前方。
“山崎老师……！？”
见状不妙，四个人马上卸了力，害怕又局促地站成了一排，不敢再造次。
可惜乖巧的模样并没能博得山崎老师的宽恕。
只见老师挨个给了一人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上学第一天就知道欺负同学了，你们四个，明天叫家长来学校！！”
此时外头已经看不见了太阳，徒留余温烧红一片天。黄昏的风轻轻吹进来，带来些许清凉。
数落完施暴者后，山崎老师颇为关切地询问了一遍我和纲吉，见我俩身上只是淤青和擦伤而并无大恙后，终于松了口气。
但碍于这个时间早就放学了，校医室没法去，他只能再三嘱咐我们快点回家，好好让父母帮忙上药。
随后就提着斋藤的耳朵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而另外三人目光复杂地看我一眼后，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将老师领来的小女孩哒哒哒地跑过来，皱着眉围着我转了一圈。
“没事吧？花火。四个男孩子居然欺负两个女孩子，真是太差劲了！”
她叫樱井光，家政课上就站我旁边的小女孩。
“真是的，「能不能麻烦樱井同学现在赶快去请老师过来，这可能影响到两条人命」什么的，我都要被你吓死了，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挨打啊！？”
小女孩叉着腰，责怪似的鼓起腮帮。
现下天已经渐渐暗下来，她整个人逆着光站在窗下，只留下一抹剪影，细碎的粉发被风轻轻带起。
是人如其名，像光一样温暖的小太阳。
我不置可否地朝她笑笑，垂首看一眼还在我怀里发抖却异样安静的小团子，后退一步将他松开。
“没事了哦，纲君。”
在视线落到他脸上的那一瞬，我却愣住了。
明明刚刚独自一人被围着欺负的时候都倔强地不肯落泪、甚至还想出面保护我的人，此时却揉着眼哭得像个水人。
原来肩膀的颤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在哭啊……
一旁的樱井光忽然瞪着眼惊叫出来，莫名的红晕爬上双颊。
“欸……！？君…？花火，你抱着的是个男孩子！？”
说罢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视线在我和纲吉之间来回移动。
我无奈地看她一眼，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被纲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打断。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我的衣袖，像是想要检查我的伤势。在看到手臂上一块块的红紫之后，复又抬眸含着泪望向我。
那双眼里早就没了刚才的惊怕，水雾的氤氲下，竟是满满的难过和疼惜。
“疼吗……”
我几欲被那双干净温柔的眸子吸进去，愣着摇了摇头。
他启唇，一滴泪便随着这个微小的动作幅度从眼角无声划落。
“抱歉，是我、是我太没用了。”
脑海里一闪而过眼前人当时死死攥着拳头站到我身前的模样，我感觉仿佛有暖流淌过刚刚震动平缓下来的心脏。
看进他清澈的眼底，我轻轻笑开来。
“是吗？可是我明明觉得自己刚才被纲君保护了啊。”
他脸上动容了一瞬，好似有星火轻轻落尽眸底，然后几乎在一瞬间绽开。
“真的吗？”
“真的哟！”
旁边的樱井好似是不甘于被这样无视掉，于是元气满满地冲纲吉喊了一声，而后义愤填膺道：“不是你们的问题，他们人多欺负人少，太不公平了！我想老师现在一定已经在狠狠修理他们了，这位同学就不要再哭啦！”
“咦、咦……！？”
但纲吉似乎直至此刻才发觉这个空间里还存在着其他人，如梦初醒一般，弱弱地指了指樱井。
“这是谁？”
我扶额，结果他都还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们。
“啊——”
樱井闻言嘟起嘴，叉着腰愤懑道：“拜托，我都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也！真是的，虽、虽然我把你认错成女孩子也很失礼……但是也不应该无视我吧！”
“啊嗯，抱、抱歉……”
等我们三人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暮色沉沉，华灯初上，暖黄的路灯把归途照得若隐若现。
我还是让纲吉和樱井跟我保持一米的距离走在前面。
前者一副「这套路我熟」的模样点点头欣然同意，而后者嘟哝着「花火好奇怪啊」倒也听话照做。
踩着前面两个并排的影子一步一步前进，我抬头看了眼漆黑无际的天幕。
曾经的我也是这样看着抬头数着星星走在归途，只不过那个时候总是独自一人。
“呐…花火。”
纲吉温和稚嫩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发现他们都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我眨眨眼，“嗯？”
男孩微微笑开来，暖棕色的眼眸好似将头顶的灯光尽数吸收进去了一样，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别只顾着抬头看星星，你在后面一定要跟紧我们哦。”
眼前两个人言笑晏晏地看着我，一左一右站在前方如同即将引领我走出夜晚的天使一般。
我从前习惯走夜路的时候看星星，因为不论我走了多久，走到哪里，它们总是在我抬头可见的地方伴着我。
但现下哪怕我不用抬头，也已经有人会在前面等着我了。
忽然的，好像有一种很不适应的情绪要浮上来。
既然每日一次的遇难buff今天已经生效过了，况且现在天色这么晚，下指令的人也该下班了吧？
那么我就任性这一下下，应该也是……可以饶恕的吧？
很快说服自己，我迎着他们眸底里在夜色之下被灯光映照出来的丝丝光点，大步流星上前，钻进了两人中间刻意留出来的那个位置。
下一瞬间心里便感觉被陌生的欣喜填了个满满当当。
回去一路上，我细细将来龙去脉告诉了纲吉，他了解清楚后，对着樱井诚挚又礼貌地道了声谢。
活泼开朗的小女孩意外地容易害羞，红着脸摆了摆手。
“不不…不客气啦，是花火让我去喊老师的。不过我看山崎老师很生气的样子，都要招呼家长了，我想他们明天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只不过，说到家长，我不免想起今早出门的时候我那个理工男老爸一脸不耐的模样，不由哀叹。
“啊啊，虽然家长能出面最好不过，但是我那个臭脸老爸最讨厌麻烦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纲吉闻言，脑中大戏莫名开始脑补，眉头差点皱到了一处去。
“啊，怎么这样……他会骂你吗？”
樱井更加担忧地接上话匣。
“不会还拿家伙打你吧？像斋藤今天那样…？唔，果然男孩子最差劲了！”
“哎！？请不要一棒子全打死啊……”同样是个男孩子的纲吉表示有被中伤。
意识到他们的思维或许被我带到了奇怪的方向，为了我爹的形象我决定还是给他挽一下尊。
“打骂不至于啦，他没那么凶，大概率是要非法克扣妈妈给我买的抹茶大福了……吧。”
毕竟我那死鬼老爸可是出了名的爱争宠。
想想软糯又美味的抹茶大福就要变成蝴蝶飞走了，真是极限地痛心啊！
我本以为小学一年级孩子的任务不过是划划水按时长大，却不料上学第一天就给安排了家政课。
一群六七岁的小女孩，个子都还没灶台高，就已经被迫踩着高凳拿起比自己手臂还粗的锅铲端正地站在了灶台前。
正所谓万事开头从简入难，于是第一课家政课的实践任务便是没多少技术含量的……
炒饭。
老师率先示范了一遍从点火到新鲜出炉一碟美味佳肴的全过程，而后讲解了具体的注意事项以及打分标准，便直接让大家全部上手实践一遍。
在身边的其他同学要么胆怯于点灶火、要么苦手于抡锅铲的时候，我，一名当代除了点外卖就只会炒饭这一项料理技能的中国优秀大学生，以实践了多年得以打造出来的炉火纯青的技术，荣获了全场的mvp。
虽然在装逼值达到最高峰的时候我甚至还想颠个勺导致险些翻车……
但是！在一盘香气扑鼻的最终成果诞生之际，这些小瑕疵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轻车熟路关掉灶火，我从高凳上跳下来，甩了甩有些酸胀的右手。
此时身旁所有的女同学一拥而上向我讨教经验，就连讲台上的老师也正流着宽面条泪称赞我乃天纵奇才。
作为一个曾经人见人嫌的料理废柴，我狠狠地在这个异世感受了一把钻进矮子堆里当巨人的快乐，并险些在一道道赞美中迷失自我。
上一世由于父母离世得早，年纪过小的我如同烫手山芋一般辗转在各个亲戚家里，时常的转学和旷课让我不得不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堆积的学业上。
甚至为了能够快些长大，连小学都是跳着级上的。
因此自小独来独往惯了，也从不屑于与他人产生联系。
本以为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但是看着此刻周遭将我团团围住的那一张又一张言笑晏晏的脸，蓦然觉得重活一世……
好像也挺有意思。
家政课结束，老师允许我们将实践成果分享给班上的男同学。
我本想拿去造福一下小团子，但是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大堂里的男孩子只剩了零星几个，并没有看到纲吉的身影。
后来刻意打听才知道，在女孩子被安排上家政课的时候，男孩子也被分派了打扫课室的任务。
不知道现在的纲吉是不是正在某个角落里抓着个比他还长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劳作中呢？
毛手毛脚的，说不定还能被自己手里的扫帚绊倒。
我很恶劣地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属实有些忍俊不禁。
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我便打算逛逛教学楼熟悉一下环境，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小团子。
该说不愧是并盛町的中心小学吗？麻雀虽小但是五脏俱全。
教学室、实验室、舞蹈室、家政室、绘画室……功能多样，设备齐全。
教学楼墙外的装潢看上去有了些许年头，但是内里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白皙无尘的墙面，崭新整齐的桌椅，看得出来学校是有用心在维持一个良好的教学环境。
逛完一圈正好接近放学，想起老师在上课时反复强调说在下学之前一定要回到班里集合，我便迅速按原路返回。
正巧路过二楼的男生厕所，却听得里面传来瓢盆倾倒的声音，紧接着的是一阵细碎的争吵。
大抵是男孩子之间的打闹吧。
这么想着，我也并不打算凑热闹。
只是抬腿转身的一瞬，我听到一道熟悉又怯懦的声音带着抽泣，在一阵阵刺耳又恶劣的哄笑中弱弱响起，很快又无人在意地落下。
我便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喂，你把我们辛辛苦苦打扫好的垃圾打翻了，想好要怎么接受惩罚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拿起倚在墙边的扫帚，轻声靠近。
——“不是故意的就没事了吗？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我不管，你现在就给我把厕所打扫干净，没结束不准回家，听到没有？”
“呜……我、我知道了……”
站定在门前，我捏紧了拳，里面传来的动静隔着一扇并不隔音的木门精准地落入耳中。
——“什……你可真无聊啊废柴纲，居然连反抗一下都不会？我不要你打扫厕所了！你今晚直接在厕所过夜吧，怎么样？”
“不、不行的！不回家，妈妈会担心……”
——“你一个废柴有什么好担心的？哈哈，你妈妈指不定巴不得你别回去呢，毕竟这么丢人的儿子不要也罢——”
“我说怎么从男生厕所传出来一股异味呢，原来是渣滓发出的恶臭啊。”
厕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断了那阵此起彼伏又毫不遮掩的嘲笑。
在一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我看见了被四个男生团团围住、摔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纲吉。
夕阳此时已经迫近西山，晚霞透过眼前的窗户笼罩住这一隅之地，哪怕目之所及皆染上了一片暖黄，也依旧驱散不去此处遍布的湿冷。
小小男孩脸上未干的泪痕被折射进我眼中，像针扎进眼膜一样刺痛。
何等熟悉的场景啊。
果然校园霸凌从来不分国界不分年龄，如同墙角滋生的霉菌一样隐匿在校园的某一个角落里，阴暗肮脏又见不得光。
哪怕是这样一个柔软无害的人都不能幸免。
但既然是见不得光的东西，那只要让它暴露在光下就好了吧。
“花、花火……？”
纲吉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眼眶里还蓄着倔强不肯落下的泪水。
终究不过是个把岁的小孩子，欺凌同学的行径被人当场撞破，挡在纲吉面前的四个男孩当即表现出了些许的慌乱，各自相觑着，仿佛在无声询问彼此接下来该怎么办。
随着我慢慢走近，怔愣着不知所措的人头攒动起来，下意识给我让出了一条道。
我无视他们，将颤巍巍的纲吉扶起，顺便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泪水，“要下学了，纲君，我们快回去吧。”
“诶？可是……”
这时僵住的四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人多势众，虽然气焰不似方才那么嚣张，但显然不甘心就这么被唬住。
带头的那名男孩箭步挡到我们面前。
“还想走！？小丫头片子，你刚说谁是渣滓呢！？”
我把纲吉拉到身后，面无表情打量起这个衣着体面的小男孩。
愠怒，轻蔑，傲慢。
这表情我可太熟悉了。
大概又是哪个在家中得无上宠爱的小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为自己便是神明，对世界不曾抱有该有的敬畏。
于是在上学的第一天，遭遇到了令他不悦的人和事，便想着通过霸凌和打压使之臣服，来维持自己作为神明的尊严和骄傲。
我冷眼看着他，挑衅地勾了勾唇。狭小的空间里我听见自己清亮的笑声在轻轻回荡。
“谁现在叫的最大声，就是在说谁呗。”
眼前人登时如同浇了油的火把，一点就着，怒目圆睁着，抬手就想要揍我。
所幸此情此景早已被我意料其中，便在带着韧风的拳头落下的前一秒，我将进门之前顺手捎上的扫帚横到了胸前。
一道冲击重重落下，在扫帚发出的沉闷声响和纲吉又惊又怕的一声呼唤里，我踉跄了几步。
唯一的武器不堪重负，被击飞到了数米之外。
而施暴未遂的人吃痛地握着通红的右拳，脸上怒气更甚。
物理学总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自然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此时双手已经不由泄力，虎口处也被震得酥麻。
着实高估了现在这副身体的战斗力。
弩拔弓张的气息还在不断发酵，另外的三名同伙终于开始感到慌张。
从只是耍着嘴皮子的嘲笑上升到暴力事件，这明显已经超过了他们对于孩童世界的认知。
于是有人开始左顾右盼，想要制止：“喂……斋藤，够了吧？”
——却被正得势的人不留情面地驳回。
被唤为斋藤的人脸上早就没了刚才吃痛的模样，此时笑得恶劣，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远处被甩开的扫帚，携着胜利者的姿态看向我。
“本少爷还以为你多有能耐，不过就只是一个小丫头。下一拳可就再没有扫帚帮你挡了哦，不想被打的话你就跟废柴纲今晚一起在厕所过夜吧。虽说我也不想欺负女孩子的，可谁让你多管闲事呢？”
好一个受害者有罪论。
我瞪着眼前人，狠狠将他在心里编排了个八百遍。
却有个微小的力度揪住了我的衣角，我回过头，只见纲吉惊怕地看着我，眸里布满了担心，抬起的嘴皮都在打颤。
“花火，我们算了吧……”
说罢，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明明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也要捏着拳从我身后走出来。
“对不起斋藤君，我、我愿意留下，但是能不能拜托你让花火回去……”
但当下的示弱只会让眼前人更加嚣张，我见势，迅速打断斋藤张嘴想要破口而出的回应。
“不用拜托他，我不会回去。”
微微垂首，我侧眸看进纲吉那双干净无尘的眼瞳，冷声道：
“听好了，纲君。被人欺负的时候，一味的妥协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软弱只会让人把你当成一只待猎的兔子，但不试图反抗，你又怎么知道……”
“你不可以是一头狮子？”
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再抬首，我毫不避讳地望进斋藤那双得意中又含着愠怒的双眸，巧言笑兮。
“要打个赌吗？我和纲君不但不会在厕所过夜，相反，你很快就要向我们道歉了。”
“哈，行啊，赌呗。不过我赌的是，你人也能像你的嘴一样硬！”
本以为即将以胜利告终的神却在抵达终点之前撞上了冥顽不灵的石头，斋藤的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涨，“给我打他们！”
一声令下，四人一哄而上。
男生和女生的力气天生有着区别，哪怕是孩童时代也初有端倪。
但我本也没打算挣扎，只是把纲吉摁入怀里，由着不大不小的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落下。
疼是确实很疼，但比起我学生时代遭遇的那些疼痛，倒也不算什么。
当雨点般的拳头一点点落下的时候，我甚至还能细心地发现，当中只有一股力道是倾尽了全力的。
其他三个人……分明手下留情了。
霸凌终究是乐忠于多数人向少数人施展，有些人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合群才参与进来，并且试图在实施的时候主观地减少对被害人的伤害来减轻自身的罪恶感。
但我要让他们知道，霸凌他人所要承受，可不只是那点可有可无稍纵即逝的来自于内心的谴责。
.
“老师，老师，快一点——就在厕所里！！”
随着女孩一声焦急的叫唤，厕所门被重重推开。
班导怒气冲冲地跑进来，先是审视了一遍抱成一团挨揍的我和纲吉，而后直接把目光放在拳头还伸在半空中来不及落下的施暴四人组身上。
一双冒火的眼眸此刻锋利如凶兽，直直地瞪着前方。
“山崎老师……！？”
见状不妙，四个人马上卸了力，害怕又局促地站成了一排，不敢再造次。
可惜乖巧的模样并没能博得山崎老师的宽恕。
只见老师挨个给了一人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上学第一天就知道欺负同学了，你们四个，明天叫家长来学校！！”
此时外头已经看不见了太阳，徒留余温烧红一片天。黄昏的风轻轻吹进来，带来些许清凉。
数落完施暴者后，山崎老师颇为关切地询问了一遍我和纲吉，见我俩身上只是淤青和擦伤而并无大恙后，终于松了口气。
但碍于这个时间早就放学了，校医室没法去，他只能再三嘱咐我们快点回家，好好让父母帮忙上药。
随后就提着斋藤的耳朵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而另外三人目光复杂地看我一眼后，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将老师领来的小女孩哒哒哒地跑过来，皱着眉围着我转了一圈。
“没事吧？花火。四个男孩子居然欺负两个女孩子，真是太差劲了！”
她叫樱井光，家政课上就站我旁边的小女孩。
“真是的，「能不能麻烦樱井同学现在赶快去请老师过来，这可能影响到两条人命」什么的，我都要被你吓死了，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挨打啊！？”
小女孩叉着腰，责怪似的鼓起腮帮。
现下天已经渐渐暗下来，她整个人逆着光站在窗下，只留下一抹剪影，细碎的粉发被风轻轻带起。
是人如其名，像光一样温暖的小太阳。
我不置可否地朝她笑笑，垂首看一眼还在我怀里发抖却异样安静的小团子，后退一步将他松开。
“没事了哦，纲君。”
在视线落到他脸上的那一瞬，我却愣住了。
明明刚刚独自一人被围着欺负的时候都倔强地不肯落泪、甚至还想出面保护我的人，此时却揉着眼哭得像个水人。
原来肩膀的颤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在哭啊……
一旁的樱井光忽然瞪着眼惊叫出来，莫名的红晕爬上双颊。
“欸……！？君…？花火，你抱着的是个男孩子！？”
说罢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视线在我和纲吉之间来回移动。
我无奈地看她一眼，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被纲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打断。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我的衣袖，像是想要检查我的伤势。在看到手臂上一块块的红紫之后，复又抬眸含着泪望向我。
那双眼里早就没了刚才的惊怕，水雾的氤氲下，竟是满满的难过和疼惜。
“疼吗……”
我几欲被那双干净温柔的眸子吸进去，愣着摇了摇头。
他启唇，一滴泪便随着这个微小的动作幅度从眼角无声划落。
“抱歉，是我、是我太没用了。”
脑海里一闪而过眼前人当时死死攥着拳头站到我身前的模样，我感觉仿佛有暖流淌过刚刚震动平缓下来的心脏。
看进他清澈的眼底，我轻轻笑开来。
“是吗？可是我明明觉得自己刚才被纲君保护了啊。”
他脸上动容了一瞬，好似有星火轻轻落尽眸底，然后几乎在一瞬间绽开。
“真的吗？”
“真的哟！”
旁边的樱井好似是不甘于被这样无视掉，于是元气满满地冲纲吉喊了一声，而后义愤填膺道：“不是你们的问题，他们人多欺负人少，太不公平了！我想老师现在一定已经在狠狠修理他们了，这位同学就不要再哭啦！”
“咦、咦……！？”
但纲吉似乎直至此刻才发觉这个空间里还存在着其他人，如梦初醒一般，弱弱地指了指樱井。
“这是谁？”
我扶额，结果他都还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们。
“啊——”
樱井闻言嘟起嘴，叉着腰愤懑道：“拜托，我都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也！真是的，虽、虽然我把你认错成女孩子也很失礼……但是也不应该无视我吧！”
“啊嗯，抱、抱歉……”
等我们三人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暮色沉沉，华灯初上，暖黄的路灯把归途照得若隐若现。
我还是让纲吉和樱井跟我保持一米的距离走在前面。
前者一副「这套路我熟」的模样点点头欣然同意，而后者嘟哝着「花火好奇怪啊」倒也听话照做。
踩着前面两个并排的影子一步一步前进，我抬头看了眼漆黑无际的天幕。
曾经的我也是这样看着抬头数着星星走在归途，只不过那个时候总是独自一人。
“呐…花火。”
纲吉温和稚嫩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发现他们都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我眨眨眼，“嗯？”
男孩微微笑开来，暖棕色的眼眸好似将头顶的灯光尽数吸收进去了一样，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别只顾着抬头看星星，你在后面一定要跟紧我们哦。”
眼前两个人言笑晏晏地看着我，一左一右站在前方如同即将引领我走出夜晚的天使一般。
我从前习惯走夜路的时候看星星，因为不论我走了多久，走到哪里，它们总是在我抬头可见的地方伴着我。
但现下哪怕我不用抬头，也已经有人会在前面等着我了。
忽然的，好像有一种很不适应的情绪要浮上来。
既然每日一次的遇难buff今天已经生效过了，况且现在天色这么晚，下指令的人也该下班了吧？
那么我就任性这一下下，应该也是……可以饶恕的吧？
很快说服自己，我迎着他们眸底里在夜色之下被灯光映照出来的丝丝光点，大步流星上前，钻进了两人中间刻意留出来的那个位置。
下一瞬间心里便感觉被陌生的欣喜填了个满满当当。
回去一路上，我细细将来龙去脉告诉了纲吉，他了解清楚后，对着樱井诚挚又礼貌地道了声谢。
活泼开朗的小女孩意外地容易害羞，红着脸摆了摆手。
“不不…不客气啦，是花火让我去喊老师的。不过我看山崎老师很生气的样子，都要招呼家长了，我想他们明天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只不过，说到家长，我不免想起今早出门的时候我那个理工男老爸一脸不耐的模样，不由哀叹。
“啊啊，虽然家长能出面最好不过，但是我那个臭脸老爸最讨厌麻烦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纲吉闻言，脑中大戏莫名开始脑补，眉头差点皱到了一处去。
“啊，怎么这样……他会骂你吗？”
樱井更加担忧地接上话匣。
“不会还拿家伙打你吧？像斋藤今天那样…？唔，果然男孩子最差劲了！”
“哎！？请不要一棒子全打死啊……”同样是个男孩子的纲吉表示有被中伤。
意识到他们的思维或许被我带到了奇怪的方向，为了我爹的形象我决定还是给他挽一下尊。
“打骂不至于啦，他没那么凶，大概率是要非法克扣妈妈给我买的抹茶大福了……吧。”
毕竟我那死鬼老爸可是出了名的爱争宠。
想想软糯又美味的抹茶大福就要变成蝴蝶飞走了，真是极限地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