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黑暗彻底被一拥而入的日月重光吞没,我浑身痉挛一般抽搐了一下。

    再睁开眼的时候,神智已经脱离了一切的压抑和悲痛,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斜阳从窗外照射进来,一缕缕地打在眼前少年清秀的脸庞上,那羽毛般细密浓黑的睫毛仿佛被撒上了一层金粉,随着眼眸的眨动而抖落在我与他的间隙中。

    肩上很沉,披在背上的校服外套布满了他的气息,让我想到噩梦里那个坚毅又温暖的怀抱。

    纲吉并未察觉到我的醒来,此时一只手握着笔,堪堪停留在试卷上空半寸。

    而另一只手虚搭在耳畔,干净分明的指节白皙好看,时不时又会纠结地轻挠几下额角。

    这一刻沐浴在傍晚暖阳里的他,分明只是一个普通到会为课业而苦恼的邻家少年。

    就如最开始我认识他的那般,没有避无可避的身世,没有被人觊觎的力量,也没有不得不战斗的理由。

    只是当梦里那个冷寂又怜悯的少年,在看到同伴受伤的时候、在挥动起拳头对敌的时候,是否也如同此刻这样……

    紧紧蹙着眉心无法松开呢?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冲动,几乎是情感先行于理智,我抽出被枕得将近发麻的手,一点点地伸向了那道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沟壑。

    便终于在指尖轻触到肌肤的那一瞬,纲吉眉心狠狠一动,沟壑被撑平,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明的意动和惊诧。

    伏案的身子顿时被伸得很直,他缓缓抬眸,看向我的目光变得尤其灼热,似有什么在他清澈的眼底之下轰然炸开。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如同凛冬过后枯木上骤然盛开的万树白梨,又像平静无波的溪流之下迸溅出来的璀璨水花。

    “……花火。”他唇齿微张,说出来的话音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沙哑。

    沉溺于梦里的混沌情感瞬间被回归的理智吞没,我登时清醒了几分,指尖如同被灼烧一般,被我猛地收了回去。

    直至此刻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感觉到面上有湿意,我迅速试探性擦了擦嘴角,万幸是没有流口水。

    我蹭地一下将身子坐直,肩上的重量随即滑落。后背清凉一瞬,又因前所未有的心悸而升腾起细微的炎热之感。

    “抱歉,我睡懵了。”

    纲吉怔忪少许,随后,莫名低头笑了一声。

    “嗯,毕竟睡了一个下午了。”

    吃惊于自己的嗜睡能力,我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手表,形成了半圆的指针赤裸裸地昭示着真就不多不少四个小时,便登时感觉更加窘迫。

    “我居然,这么能睡……”

    眼前人却半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但只持续一瞬,再抬眼的时候他朝我眯起眼笑开,顺手收拾起桌上零散的纸张。

    “回家吗,花火。”

    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试探性瞄他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熟悉的归途上,我们迎着落日而行,长长的影子落在身后,靠得近了,便好似密不可分地融为了一体。

    “话说纲君,你是解出哪道难题了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怎么说呢,感觉你的心境好像比中午那会,豁达了许多。”

    “啊,算、算是吧……想通了,一道很难很难的题。”

    *******

    人间四月,绿野葱茏,粉樱漫天。

    国二学年踏着不由分说的脚步如期而至。

    然而近日噩梦连连,在自然惊醒的清晨里,我惺忪地盯着床边冷漠行走着的闹钟,宕机几秒后,终是惊叫出声。

    “迟、迟大到了!!!!”

    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洗漱完毕后,我连早餐都赶不及吃,便拎起书包在爸爸妈妈怔愣的视线中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门。

    路过沢田宅时,仔细确认过纲吉没有站在原地傻等我之后,我心下稍安,拔腿便以百米冲刺的势头奔跑在了大街小巷里。

    不得不说夏马尔的特训颇有成效,我只感觉自己身体轻盈、步疾如风,二十分钟的路程生生被强行压缩至五分钟。

    大步踏入校门的双腿幸好堪堪踩在了上课铃响起的节点,我累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余光里却有一片黑色的衣角迎风而起。

    云雀恭弥斜眼睨着我,张口淡淡道:“运气不错,早到了2秒。”

    说罢便将露出寒光的浮萍拐收入衣下,转身而去的背影带上了几分遗憾。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我长舒一口浊气。

    好像逃过了一劫的样子。

    先前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哪班,我便没有费时间再去浏览一遍展示在教学楼前的分班表。

    只是当踏入班门的下一秒,数张熟悉的面孔令我忍不住顿下了脚步。

    被狱寺和山本围在身边的纲吉出神地盯着门口,便与转角现身的我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下一瞬他的眼神亮了亮,不自觉放下托腮的手,面带欣喜地朝我笑开。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些本该被分散得七零八落的熟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别说山本狱寺,甚至连樱井斋藤、京子黑川,全都聚齐在了同一班。

    突然肩上一重,待我回过神来,一抹黑色的影子已然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坐在了我的肩膀上。

    “怎么样,满意吗?”

    里包恩翘着嘴角,语气里满是炫耀般的得意。

    我极力瞥了瞥左侧那道迎风摇曳的小帽檐,震撼得好半晌才能发出声响。

    “里包恩,你真是……”

    一手遮天啊。

    这就是黑手党的滔天权力吗?

    我表示又涨了见识。

    *******

    新学期第一天的课下的很早,收拾好书包后,我回头望向纲吉的位子,罕见地没有看到狱寺和山本围在一侧的身影。

    仅他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课座上,桌面上散落的文具也没有收拾。

    侧首望窗的身影因逆光而显出几分晦涩,我陡然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小子让人渐渐地看不太透了。

    甩头丢掉脑子里无意义的胡思乱想,我大喇喇地行至他的桌前敲了敲。

    “咳嗯,那个……”

    不确定他在等谁,加之他最近一直在躲我,于是我开口破冰的语气不自觉弱了几分。

    “一起回家吗?”

    彼时一直望着窗外出神的少年才身形微动,他闻声回头,澄澈的褐眸里还带着未消尽的迷离,“花火,你不用去社团吗?”

    我当即才想起来还有社团这回事。

    说来惭愧,自从接受了夏马尔的魔鬼特训之后,我便一直没再参与过社团活动,期间倒是被部长“友好慰问”过几次,但后续见我该请的假依旧请,久而久之他也再没找过我。

    而大抵是念我在过去的一学年里勤恳有功,哪怕我已经德不配位,心软的部长倒也没有勒令要我退社。

    此间波折我没打算告诉纲吉,便淡然自若地撒谎道:“开学第一天,不用去社团的。”

    但纲吉却表现得有些疑惑:“这样吗?可山本他今天好像……”

    “哎呀,你别管那么多,到底要不要一起回家?”

    “……回。”

    他应得极快。

    随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将桌面上零零散散的文具往书包里一扫而入,手忙脚乱间,课本直接被横七竖八地塞进了背包里。

    一副直截又迫切的模样。

    我呆愣着张着嘴,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纲君,你不用这么急。”

    心念一动之后,我神色柔和了些许:“我总会等你的。”

    眼前人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顿,斜阳之下,我看见他如刷般浓密的睫毛随着我落下的话音而轻颤了几下。

    “嗯。”

    他的动作慢了下来,眼尾微扬,“知道了。”

    而刚刚还被我认为是晦涩的身影,此刻的轮廓竟是明亮又灼然。

    *******

    四月的白昼开始拉长,下学之后的阳光依旧猛烈。

    归途的巷子里遮蔽物不多,只有紧挨着墙边的树叶在地面堪堪打下只容一人的阴影。

    每到这时,纲吉都会默默地将这片阴影让给我,自己则心甘情愿地站在我的身侧,暴露于日光之下。

    金辉从两片如牛乳般洁白的云层之间倾泻而出,直直照在身侧之人的眼帘之下,迫得褐眸半阖。

    金光似形成一层水膜在他的瞳中不断流转,蹙眉的样子竟仿若与那日游乐园里救场的少年高度重合。

    “晒不晒?”我看着他的侧脸,“你走我前边吧。”

    纲吉微微侧过头,躲避开阳光的直射后双眸微舒,低低笑开:“没事,里包恩总说我腿短,就当补钙了。”

    我顺着他的话下移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

    虽说是只比我稍高一点,但眼前人身材比例并不差,加之身形清瘦,令旁人乍看过去,并不会产生腿短的印象。

    嘛,但若是和狱寺山本站在一起的话,那就……

    “好像是有一点……”

    “什么?”

    “腿短。”

    “……”

    而后在某人涨红起脸正欲泪眼汪汪之际,我把他往我身侧拉近了一点。

    “你进来一点,进来就刚好不会被晒到了。”

    紧接着视线下方的脚步些微踉跄,刚还因为被我吐槽说腿短而染上几分羞愤的神情瞬间被错愕取代。

    两个人明明还有半寸的距离,我却感觉自己已经切实被熟悉的柑橘香拥抱了满怀。

    他倾身过来之前,我本还是最随意的状态,毕竟从前也总爱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对他拉来扯去的。

    可现下当那张清秀白皙的脸真的在眼前放大的时候,我反倒开始觉得有些不妙。

    好奇怪,以前离得更近也不是没有试过,为什么这次……

    不断鼓动的心脏紊乱了思绪,让我恍惚间感觉更响亮的心跳声竟是来自于对面。

    我错愕抬眼,下一瞬便跌入了一片水波粼粼的眼眸中。

    纲吉的呼吸似乎变得急促,一道绯红混着枝叶的光影腾升于他的双颊,不知是惊还是羞,目不斜视的视线落在我脸上,带着别样的炙热。

    他很少用这种眼神看我。

    以往或是清澈如水的,或是欲语还休的,但不论怎么说,总归是委婉温润的。

    可此刻,那向来澄澈的眸底却是折射出来了几缕浓稠的暗光,带着一种直截又霸道的意味,将我整个人笼罩其中。

    “花火。”

    他轻声开口,在微风之下,落至耳畔的话音如同夏日里涧溪之下清冽的水,倒是比他的目光要清凉得多。

    我闻声凝神,只见细细密密如硬币一般的光晕落在他的眼底,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碎芒。

    他眉宇柔和,不断变幻着各种情绪的眸光最终以一种极为郑重的形态定格。

    “游乐场那天,关于你对我说的那些话的回复……如今,你还想要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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