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沉思,连兰晞进来都没有察觉。

    “表小姐该用饭了。”

    自从冬日渐冷,舅母许她在自己院中用饭,不用来回奔走。饭食是厨房依夫人的吩咐按时送来的,两荤两素一汤,谈不上丰盛,亦是足够。

    两个丫头为她布菜,她却神思云外。

    “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她突然问。

    “后日就是小寒了。”

    “芳姨娘的产期应不足1个月了吧。”

    “是呢,听南栀姐姐说,过完除夕,芳姨娘就要生了呢。”

    “是快了。”她嘴里喃喃着。

    ……

    快近黄昏,一场大雪刚过,天上飘着细沫飞雪,梁斐章穿着狐皮大氅要出门。

    门口的小厮斗胆拦住:“公子,老爷有交待,您还不能出府。”

    梁斐章眼一横推开道:“吃豹子胆了,敢拦本少爷,母亲答允的,不信你问去。“说着一脚跨上马车,吩咐快走。

    他央求了半日,母亲才好不容易松口放他出门,但要天黑前回府,否则再无下次,且不得喝酒赌钱狎妓,他无不一一答允。

    被关了这么多日,虽说早想找叶皓霖算账,但他此时在家养伤,定不会出来,当务之急的是另一件事。

    许久没进风月场所,这些日被关在家中和相好的婢女试了几次,竟然不行了!开始他还安慰自己,身体尚未痊愈,谁知修养睡足之后,仍然不行,这才真的急了。想我堂堂伟岸丈夫居然不能人事,还不若死了干净!一定是婢女全无手段,提不起老子兴致,必得找个色艺双绝的验验真伪。

    于是去了京城艳名远播的“凤来仪”,花100两重金包下当红头牌,誓要与她切磋武艺一较高低。当红头牌自然尽心尽力使出十八般武艺,撩得他心痒难捺不能自持。急急剥去衣衫,欲要一展雄风战上三百回合,谁知两三下,还未开始便结束了。“啊——”,他痛心疾首的嚎叫,拿头去撞墙:“天杀的叶皓霖,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老子出来第1天玩就上了女人的床,妓女、良人前前后后也有几十人,何曾想过居然有不行的一天,难道这是上天对老子的惩罚吗?都是叶皓霖那孙子害的,今生今世此仇非报不可!

    他气急败坏将头牌姑娘轰出去,当红头牌索然无味地起来穿衣,看起来挺结实的男人,原来是个纸糊的!出门时还不忘投以一眼同情。

    他拿起酒壶猛灌直喝得酩酊大醉,睡到次日午后,老鸨将他赶出去。

    一回到梁府,梁夫人便令家丁把他架起来教训,车夫早就回报公子去了妓院过夜,根本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谁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来呀,打吧打吧,打死我干净!”并嚎啕大哭起来,反而把梁夫人弄得错愕不已,打也不是,哄也不是,梁斐章越哭越伤心,最终还是梁夫人认输来哄。

    “出去都出去,谁都不准进来!”

    梁斐章把所有人赶出去,关上门,在屋里摔砸发泄,闹腾许久才消停。

    *

    到了晚间,趁着梁翦承回府的功夫,苏毓泠来拜见舅舅。

    “日前父亲来信说调职回京无望,故而欲将泠儿接到楚地一家团圆,还望舅舅应允。”

    她拿出父亲的书信给舅父看了。

    “不错,这确是妹夫的亲笔,回禀你舅母了吗?”

    “已经回禀过了,舅母说全凭您作主。”

    近日,梁夫人被儿子搅得心烦意乱,加之芳姨娘马上就要生产,根本无心过问她的闲事。

    梁翦承沉吟一晌,道:“既是你爹爹的意思,自也不无不可,让我思量思量,只是公主那边……”

    “公主那边泠儿自会去说明,且是等到来年春天公主出阁之后的事,舅父不必烦恼。泠儿上路不需带多少行李,只需带些路上所用之物即可,公主的赏赐全部留在府中,当作泠儿给未出世的弟弟妹妹的见面礼,还望舅舅体恤我母亲对我的思念之情,准予成行。”

    梁翦承抚了抚胡须,道:“再论再论。”说罢便往寻芳阁去了。

    *

    又是一夜大雪,芳姨娘正在暖阁中午睡,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抽抽嗒嗒的哭泣,睁开眼却是贴身婢女汀儿站在床前抹眼泪。

    “汀儿,你做什么?”

    “姨娘,你醒了,是不是汀儿吵醒您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哭什么?”

    汀儿擦掉泪水,抽抽搭搭的:“二小姐不见了……”

    怎么回事?

    方姨娘一下紧张起来:“你快点说。”她扶着大肚起身,汀儿连忙去扶她坐起来。

    “姨娘,您先别着急小心身子,您听汀儿说,您入睡了以后,二小姐非要去园子里放风筝,奴婢便带她去了,谁知没一会儿她又说要换个风筝,奴婢另拿了风筝回去的时候却不见她了,奴婢在园子里找了许久,却只找到原来那只风筝。奴婢担心二小姐有什么不测,便叫院子里的人全都出去找,如今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找着,奴婢想回禀您,又怕惊扰您动了胎气,一时担心情急就……”

    “怎么会这样?多去些地方找找,左不过在府里,她这么大的人了,一时贪玩罢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原来如此,芳姨娘听后放下大半心,芊氤也有10岁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是,姨娘说的是,只不过……”

    “不过什么?”芳姨娘的心又提上来。

    “二小姐平时去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伫悠轩和琼雪苑,她应该不会去,便没有惊动那边;表小姐那里也已经派人去了。刚才回来的人说,需不需要去池子里找一找?”

    “池子?”

    “……连下大雪,池子结了一层冰……,池面上分明有一个大窟窿,不知道是不是二小姐……一时贪玩掉进去了……”

    “什么?”芳姨娘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打了个冷颤:“不会的……,不会的……,氤儿……”

    她立刻急急的下床,突然头晕眼花差点栽倒,扶着大肚趿起鞋往外走。

    “姨娘慢一点,小心您的身子”,汀儿赶忙拿起一件大氅追出来给她披上:“姨娘当心,小心身子重……”

    芳姨娘顾不得穿好鞋子,心急火燎出门,刚走出院门几步路,却突然哎哟一声,原来地面结了冰太滑脚,她重重地倒下去……

    ……

    梁夫人还在为梁斐章弄得不明所以,逼问他几次,他却一直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半个字,一直以为事情出在外头,后经吴妈妈点拨,才想起责问他身边伺候的人。压迫之下,两个近身侍奉的婢女隐晦地道出了原委,梁夫人大骇,赶忙请大夫过府诊治。

    寻芳阁出事的时候,她正陪着大夫开方施药,加之无人禀报,并未听到什么风声。

    送走大夫,她亲自盯着下人煎药,亲眼看着儿子喝下,待到傍晚时分,才刚歇下一口气,却见梁翦承怒气冲冲地走来,冲她喊道:“夫人好自在!”

    结发夫妻20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地说话,她无辜的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芳姨娘摔了一跤,差点一尸两命,是不是你做的?早知道你容不下他,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

    梁夫人顿时委屈:”老爷,我知道你和芳姨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么多年你宠爱她,把我这个正妻抛在一边不闻不问,但我不怪她,谁让她是你心尖上的人呢?我只恨我自己福薄,留不住你的心是我们夫妻缘分不够,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我和她也算彼此相安无事。”

    她眼中含泪:“平心而论,我待她如何?这么多年,我从未以身份刁难欺辱过她,反而将我自己的夫君拱手相让,我已经做到这一步,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她今日摔跤是下人照顾不周,我根本不知情,你为何怀疑我?她今日摔了跤,明日受了寒,难道都是我的过错?老爷你一心只想他,从未想过我,你怒气冲冲地跑来问罪,可有一丝一毫念及我们的夫妻情分,可曾想过我是无辜的?”她声泪俱下已是伤心至极。

    梁翦承一下子愣在原处,刚才在气头上就没有想过这些,现下看她哭得如此伤心,突然有些不忍,但仍疑心问道:“那你一个下午在做什么?寻芳阁闹那么大动静,若说你完全不知道实难说得过去!”

    梁夫人擦掉眼泪,眼神十分失望:“一个下午?一个下午我都在救我们的章儿!你可知他,他被人害了,遭了大罪!”她的表情非常痛苦,简直可以说是绝望。

    什么?梁翦承实没想到还有意外!他尚未开口,梁夫人已压低了声音哭着道:“章儿他,上次被人暗害,看着是恢复了,实则,实则……,伤了下身,已经无法人事了……”

    什么!犹如一道惊天雷,把梁翦承霹在原地。虽说章儿向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但终究是唯一的嫡子,梁家将来还要靠他顶立门户!如今如今,梁家竟要绝后了吗?上天待我梁家竟如此不公啊!

    “老爷你一心只想着那边,不曾在我这儿花上半分心思,章儿的异状怎会察觉?幸好还我这个母亲在,他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焉能不操心?”她叹了两口气,仍是伤心。

    “我也是逼问婢女才刚刚知晓的,故而才连忙请了大夫为他诊治,又亲自煎药给他服下,刚刚他已经服过药睡下了。你若不信,整个伫悠轩的人都可以证明是不是有大夫来过!你还可以拿方子去药铺里核证!寻芳阁出了大事,无人回报我知晓,我在这边焦头烂额,又怎能一心二用去那边害人?章儿受此大难,我本已痛不欲生,偏偏你还如此冤枉我!”她连连擦泪,已是椎心泣血。

    难道真是错怪了夫人?只是章儿,章儿怎么办?

    “章儿的情况,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大夫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梁翦承徒然地闭上眼长叹一口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忽又转念一想:“此事可万万不能传出去,细心医治或许能转圜,无论如何,还得给他娶一房妻室,上天保佑或能缓缓好转……”

    “老爷,依章儿所言,他是被那个叶皓霖所害,老爷可要为他讨个公道啊!”

    “夫人放心,我心中有数。”又待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去看梁斐章,步履沉重地回往寻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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