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男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失魂落魄地将睡衣交到成田手里,又是怎样狼狈不堪地避开成田探究的目光,然后再怎样恍恍惚惚地来到了这里。

    在这间医院顶楼的天台,她抬头看天空。

    稀疏的几点星光。蒙在雾气里,白花花地看不分明。

    突然,她十分怀念在麻生家民宿的天台上,和某人一起看过的,铺满天空温暖的黄色星光。

    她下意识地抱紧手里的米奇玩偶,仿佛从它身上可以汲取多一丝暖。难得在那样乱七八糟的状态下,她还记得把它从病房里带出来。

    仙道笃定的笑脸又在眼前浮现:“如果今晚我能赢到米奇的话,你朋友一定会没事的。”

    是的,仙道,我朋友没事了。可是——她还会是我的朋友吗?

    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

    “唔,现在才想起报平安吗——” 静夜里,一把慵懒而清浅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于是电话那边也陷入一片沉默。

    “喂,我说,”良久的沉默后她淡淡开口,“你那边,今晚星星漂亮吗?”

    “嗯。”修长的双腿在天台扶栏外随意晃着,仙道伸手瞄准那璀璨的星空,“一大把一大把,懒洋洋的,叫人没法看。”

    “是啊。东京都看不到呢。”

    她的声音,很寂寞。仙道这样想着放下了手。

    “喂,我说仙道,”她却突然打起精神来,用难得的几乎是撒娇的语气对他说,“我想再听你唱歌耶。”

    “唔,还真是麻烦啊。”有些窘地挠了挠后脑勺,仙道抬眼望了下空无一人的四周。清了清嗓子,他唱到,“Look at the star~~”

    那边却不依不饶起来:“不要听这首啦,我这边又看不到星星。而且还不是黄色的。”

    仙道背心开始冒出冷汗,这女人,我记得歌词的几乎就这一首而已耶。

    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他再度开口,低低地却带了丝真挚的声音:

    “一身黑皮肤,白手套,红短裤,”

    “什么东西?!”那边立即抗议起来。

    “好好听着!”大声呵斥过,仙道再次清嗓重新出发,“一身黑皮肤,白手套,红短裤,一双大大耳朵,随时在向人打招呼~~”

    黑皮肤?白手套?大耳朵?红短裤?

    靳男疑惑的目光终于锁定在怀中的米奇身上。啊,竟然是在唱它吗?

    电话那边到这时却突然停止了歌词的滚动播放,取而代之的,是某人只剩曲调的简单哼哼声。

    果然不记得歌词吗?正想出声讥讽的她,却忽然不知不觉陷入那样似乎平淡的曲调里。这首歌,从来没听过呢。

    应该怎样形容这样的曲调呢,开头是童谣似的天真,慢慢地竟变成了某种沁人肺腑的孤单荒凉,渐渐地层叠出寂寞和悲伤,最后,却在温暖的倔强希冀中悄然终结。

    仙道的声音,这样的曲调,开始于米奇的童话世界,却似乎最终在无聊的成人世界中变得麻木平稳。

    她觉得,她能懂得这首歌的。

    于是,等电话那端的哼唱停止,她开口道:“这首歌,是你写的吗?”

    “嗯?”仙道有些诧异的鼻音响起。

    “呵,”她微微一笑,“速水不是说过,你的曲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吗?”

    “难得你还记得啊。”他不无戏谑的回应,“不过,花形写的歌词就只有前面几句而已。”

    “嗯,很奇怪的开头啊。”她说。

    想起那个一脸严肃的闷骚男,仙道挑眉道:“他最喜欢看米奇与当劳唐,呶,就是那部动画片啦,完全学龄前——我想,也许这几句,是他写出来敷衍速水和草野的。那两个好骗的蠢家伙。”

    “哈哈!”痛快的笑,那笑声却是干瘪的。

    “仙道。”笑完后靳男突然问他,“你不问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麻生家民宿的天台上,温暖的漫天黄色星光下,他的嘴角扬起一抹令人心醉的温柔:“无所谓啊。我只知道,对于一个每天都想要加油活着的人来说,没有什么问题,会严重到让人活不下去。”

    会过去的吗?她在心底呢喃。会过去的吗,这一切?她和优子,还有美和子,还可以继续做彼此信赖的好友吗?她还能轻松自然地面对她们,面对成田吗?

    可是,仙道的话,却让她原本纠结在一起严重缺氧的胸腑,重新顺畅地呼吸吞吐起来。

    是吧,再怎么严重的问题,也只能去面对吧。日子,总是要一天天过下去。

    “谢谢你,仙道。”她苦笑致谢。

    “喂,我说,”仙道突然发声阻止了她挂断电话的举动,“下次再犯忧郁症的时候,与其浪费时间在那边烦,不如帮我想想歌词吧。”

    “唔?!”

    “嗯,这个是花形说的,据说人在郁闷时想歌词很有灵感。”

    “啥?!”

    “帮我把这首歌完成吧。就当是对我道谢的方式。”

    终于明白他意思的靳男,淡淡开玩笑道:“要是完成了这首歌,莫非要拿到明年的夏日音乐祭上去表演?嗯,我写的歌,说不定可以拿回第一名喔。”

    于是两人在互泼冷水中结束了通话。

    夏日音乐祭吗?好怀念。挂断电话的靳男伸手触碰微凉的天台扶栏。这个夏天,也要结束了呢。

    如西伯利亚冷气流过境,背后悄然浮现的高大身影覆盖了她转身诧异的脸庞。

    “啊——流川”

    她的声音随即消失在他因夜露浸湿而微冰的怀抱里,凉意紧紧地贴过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慌张。

    “你在这里啊——”冷冷语调里罕见的温柔让她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怀抱却反而更紧。

    “这个电话,讲好久。”良久的尴尬沉默后,头顶这样不爽到臭哄哄的语气,让她反而舒了口气。这个,才是她认识的流川枫。

    “那天的比赛,我和仙道,谁赢了——你,不想问吗?”轻轻倚在天台扶栏上,流川枫的目光转了个弯绕过她。

    “啊?”还有些震憾于这位兄弟刚才那惊世一抱的靳男,略微吃惊地扭过头来看他。

    流川枫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嘴唇翕动,飞快地吐出三个字:“我赢了。”

    “喔。”她点点头,似乎意料中的样子。

    狭长的双眼带了点复杂的疑惑,微微扫过她脸庞。流川枫张了张嘴,终于没说什么。于是两个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独自想着在那黑皮记事本上看到的一切,渐渐地又觉得头晕目眩起来,脑海里却莫名其妙响起刚刚某人在电话里哼唱的弦律。米奇生活的童话世界,也逃不开谎言吧。

    身边冷冷的气息从闷的鼻音里出来,难得地带了一丝波动:“其实那天,我也不算赢。”

    见她抬眼看进自己眼里,清澈倔强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却又闪动着无关自己的情绪,流川枫下定决心要继续坦白话题。于是他也望进她眼里,继续道:“现在的我赢他,理所当然。我只赢了一球,一球而已。”

    “一球吗?”她呢喃道。

    “一球。还可以再继续比下去,平局,或者更多球,那家伙却说怕有人等他吃饭等得太饿,不肯再比。”

    流川枫眯起眼露出轻蔑神情,去美国之前在社区篮球场那次不分胜负的决斗,其实再打下去,已经有些体力透支的他,也许是可以分出胜负的吧。那个时候,那人也是说,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拂袖而去。

    这下他倒从靳男眼里看到些许惊讶的闪动,但那闪烁又很快地暗了下去,她笑笑,说:“那个家伙——”

    “我赢了。”流川枫同学有些不爽却斩钉截铁地下了这个结论,“所以,我可以接受你的采访,现在。”

    “唔——什么,现在?!”靳男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天哪!这位大爷!虽说采访他的机会难得一见,可是现在的她,完全没有准备也没有心情来应付他老人家!

    这位大爷态度却颇为坚持:“现在开始一个小时,我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一小时后,我不再接受任何访问。”然后他抬腕,将运动手表的定时器摁了下去。

    虽然有些霸道,但新闻记者的敏感性让靳男意识到流川所说的回答任何问题意味着多么千载难逢的机遇。这一刻她工作狂的本性终于暂时将心中的惶惑与不安强行压了下去,她有些激动地习惯性掏出随身携带的录音笔,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将那录音笔关闭,不动声色地收回到口袋中去。

    淡淡地看她拿出录音笔又收回的动作,流川枫的眼底浮过一丝暖意。

    前几个问题,非常常规性。他答得认真,每个问题不到七个字就搞定。

    热身结束,有些犹豫地,靳男还是开始扔出麻辣问题。

    “个人生活上,有交往过或正在交往的女性吗?”唔,这个,或者是不是该问,有交往过或正在交往的男女性吗——?她有些走神,对面却飘来略带杀气的迅速一句:

    “没有。”

    “喔,”此路不通,重新铺路。她笑眯眯地仰头,再问,“那么,能描述一下你理想中的女性类型吗?”或者还是该问他,理想中的男女性类型吗——?继续走神中。对面却难得地迟疑了一会儿。

    看着那女人投入工作状态后整个一副贼兮兮的精怪模样,流川枫开始严重质疑起自己喜好的女性类型。

    “不知道。”他很干脆地这样回答道。

    靳男于是陷入抓狂中。递给他一个“你很不配合耶”的凌厉眼神,她不服气地决定再接再励,越挫越勇。

    于是,她扔出了一个从她看到流川枫的个人经历起就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

    “你去美国的头两年,唔,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真的有象传闻中说的那样,服食□□吗?”

    她看见对面的颀长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那一刻惨淡星光下他眼中沉淀的伤痛清晰可辨浮起。那一瞬间避无可避的伤痛,许多年后,仍深深烙印在靳男的心底,挥之不去。

    是的,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很后悔问出了那个问题。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每段真相都需要去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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