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ars, 靳男
问出那个残忍问题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其实你可以不回答。”看着惨淡星光下他纠结沉淀无处可躲的目光，她说。
于是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天台边缘，看东京夜空中那隔着轻纱的模糊星光，心里翻腾着复杂。
“有。”寂静的夜里清淡的声音虚弱却又坚定的响起。
她有些反应不及地扭头看他。他却执拗地侧过头不愿对上她的目光，星光下只看见他颈侧的线条从上至下的僵硬。
“我答，你会好一点？”流川枫低声道，“不是□□，Q13。”
Q13，她知道的，一种会令人成瘾的止痛剂。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其实也不用再问。她知道流川枫到美国的第三年，在状元秀的赛场上技惊全场，却也在那次比赛里伤了右肘关节，他完美投篮的关键连结。
没有人知道是不是对黄种人有天生排斥感的黑人球员，故意以这样的犯规来警告企图在他们的世界里抢夺一席之地的其他有色人种。那次比赛结束后，肘伤被医生确诊为一年内无法恢复如常的流川枫，即使顶着状元秀第一的光环，还是只勉强地签入了一支三流球队。
当时的他为了以状元秀为跳板进入NBA，不惜放弃参加大学的学位答辩，谁会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他很好，但我从不做短线的投资。如果他的身体能力和他的技术一样令人惊叹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签下他，哪怕要花一整年的时间来等侍他的肘伤恢复。”洛杉矶湖人队的教练在状元秀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这样评价他道。
昙花一现，光芒四射却会瞬间陨落的流星，这样的预测被送给了当时年仅21岁正踌躇满志准备展开职业篮球生涯的流川枫。那个从富士国中起，运动人生就一直一帆风顺夺人眼球的流川枫。
自负也骄傲到极点的流川枫。她这样想着，21岁的他是这样子吧。
她记得在湘樱饭店外的那个小小社区篮球场里，他曾经告诉过她，安西教练不希望还没准备好的他，步上谷田的后尘。
“我，也还没准备好。”他淡淡道。
流川枫回想起动身去美国前安西教练最后的叮咛：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去的。有梦想是很好，不过有时候，不用太执着也不要太着急，因为梦想它会像最好的篮球高手一样挑衅你躲避你嘲弄你，你越是想要贴身去拼抢，最后也只落下个五犯离场。”
“慢慢来，孩子，”他的皱纹如莲花般在阳光下舒展开来，“只要留在场上，就还有机会。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一定要死死地留在场上。”
流川对往事的描述很简洁，却也体贴到足够让她明白的程度。
听到这里靳男忍不住想，如果流川枫，在心灵深处如此尊敬安西教练的流川枫，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一年后就能痊愈的肘伤去碰那会让他五犯离场的毒品？
“我不相信你会吸毒。也许那时所有的媒体都会说你是因为一路走得太顺，受不了挫折打击才消沉，可是怎么说呢，也许我和你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我总是觉得——”她注视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双眼在夜的空气里闪闪发亮，“我觉得，你其实足够坚强，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还要坚强，你坚强是因为你比谁都清楚你想要什么，你比谁都更想要死死地留在场上，你比谁都不想要失去触碰篮球的资格——！”
是的，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为篮球而生的一个人。就算伤痕累累也还是要抱着篮球活下去的一个人。
流川枫波澜不惊的面色上浮过一丝讶异。他转头看她，浓的眉毛下大大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积蓄坠落。
下意识地，他伸出手去，温热的液体滴进他掌心，一滴、两滴——象烫人的烙印。
她为我哭。他在心底默默地说。我不要她哭，可是，她为我哭。
我的确不会为了区区肘伤去吸毒，肘伤，能有多疼？！可是，在这个她为我哭的夜晚，我永远也不想让她知道我五犯离场的原因。那样让人自残形秽的恶梦，永远也不能让她知道。
流川枫伸手抚过她流过泪的左颊，被风蒸干后的泪痕，微凉的清新。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他的唇如羽毛般降落到她面庞，温润的舌尖沿着那道美好的痕迹虔诚滑下，似乎那就是他全部的救赎了。
带着强烈的震惊和微微的颤栗，她接受了这纯粹得不带一丝□□的亲吻，这完全不让人反感也没有办法推开的索求。
她伸出双手，困难的圈住比自己要大出几个码的他，掌心轻轻的落在他宽厚的后背，温柔却坚持地给他安慰。似乎完全忘记了半个小时前那个伤心迷惘的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个受了伤就再也没长大的孩子而已。
夜，已经很深。
一个小时的采访结束了。两个人都平静得仿佛刚才情绪失控的画面不曾发生。
流川枫的视线在她脸上细细逡巡过一遍，闷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谢谢你，流川。”有些放松地倚靠在天台扶栏上，她说，“我很好。我想多陪优子一会儿。”
流川枫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却终于没说什么，安静地消失在楼梯口。
等到连接楼梯口的门开了又合，从那门里透露出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不见。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给某个熟悉的电话留言：
“是我啦，程言——”
于是刚洗完澡从浴室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喝着啤酒走进客厅的程言，不意外地看见答录机的红灯再度亮起。
撇撇嘴，他摁下了播放键。
“是我啦，程言——”果然，是这个麻烦的女人——他无奈的笑笑，放下手中的毛巾在沙发上舒服躺下。
“我今天晚上，被两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奇特方式安慰了。我记得你安慰我的时候，只会用泼冷水和冷笑话外加激将法。可是今晚，有人哼了好奇怪的旋律给我听，我听了觉得好孤单，可是又有勇气去扛那样的孤单。另一个人呢，他安慰的方式比较特别——他没有跟我讲说你不要那么痛苦，而是直接把他全身的伤剥开来给我看——啊，其实我比你痛苦多了——好象在这样跟我说。”
程言摇摇头，看来靳男大小姐也快要从以骚扰他而获取安慰的军团里毕业了罢。
“最奇特的是，我好象真的有被安慰到耶——”电话那头响起她傻傻的笑，“再怎么棘手的问题，也还要去面对不是吗？好可怕，刚刚有一瞬间，我竟然差点以为这整个世界所有的人心都是丑陋的。我自己，也是丑陋的。可是，我想起了你，想起了用奇特方法安慰我的那两个人，我觉得自己又被光明拉了回来——呵，很傻是吧。可是我——”
“我还是愿意去相信，相信感觉，相信简单。”
真的很傻。程言拍拍沙发坐垫坐起身来，唉，对靳男大小姐还真是没办法放任不管啊。他捞起沙发背上的外套，手脚利落地冲出了门外。
“要相信。要面对。”在心底这样给自己打着气的靳男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后拧开了病房的门。
成田贺一已经在病床边的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靳男走到病床左侧的椅子上坐下，将优子露在被子外纤细苍白的手轻轻放到自己手心里面。
“我知道你没有睡，优子。”她低声道。
掌心里的手指微微一僵。紧闭的上下眼皮似乎太过用力。
她不置可否的一笑，握紧了她的手，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要跟你坦白和道歉。在我跟你保证已经放下成田之后，很长的几年里，我还是喜欢他。之后他对我的种种亲密，也因为怕你担心而一直瞒着你。如果那个时候坦白告诉你，或者干脆放下一切离开他身边，也许今天就不会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所以，我是错的。”
“不管怎么样，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我都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全心全意地希望你幸福。所以，我会马上离开RUSH MODEL，其实，之前东都新闻台就已经有向我挖过角了——想给你们惊喜，所以没说——瞧，我又跑题了不是——其实我只是想说——” 她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熟睡的成田，故意提高了几分音量地继续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优子，等你好起来后，一切都由你决定。你还要他，我不要他；你不要他，我也不要。你还要我，我在身边；你不要我，我也在身边。因为我们三个不是说过吗，要从今天到永远，一直在一起的。优子，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包裹着手掌的温暖在微不可闻的叹息后轻轻撤了去。然后，是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户濑优子缓缓睁开眼睛，床头的台灯光一时让她眩晕。她转过脸，看沙发上同样睁开眼的那人，那个曾让她深刻爱过也恨过的男人，她的丈夫，此时此刻，竟有些平静地觉得他其实也是可怜的。
“我知道你也没睡着。”她叹了口气转身背对他去找那窗外的模糊星光，“一切由我决定吗？你希望我怎么决定呢，成田君？”
身后只是一片绝望的寂静。
“真是讽刺呢，”她的嘴角冷淡勾起，“无论我怎么决定，她都不要你。”
“其实你可以不回答。”看着惨淡星光下他纠结沉淀无处可躲的目光，她说。
于是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天台边缘，看东京夜空中那隔着轻纱的模糊星光，心里翻腾着复杂。
“有。”寂静的夜里清淡的声音虚弱却又坚定的响起。
她有些反应不及地扭头看他。他却执拗地侧过头不愿对上她的目光，星光下只看见他颈侧的线条从上至下的僵硬。
“我答，你会好一点？”流川枫低声道，“不是□□，Q13。”
Q13，她知道的，一种会令人成瘾的止痛剂。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其实也不用再问。她知道流川枫到美国的第三年，在状元秀的赛场上技惊全场，却也在那次比赛里伤了右肘关节，他完美投篮的关键连结。
没有人知道是不是对黄种人有天生排斥感的黑人球员，故意以这样的犯规来警告企图在他们的世界里抢夺一席之地的其他有色人种。那次比赛结束后，肘伤被医生确诊为一年内无法恢复如常的流川枫，即使顶着状元秀第一的光环，还是只勉强地签入了一支三流球队。
当时的他为了以状元秀为跳板进入NBA，不惜放弃参加大学的学位答辩，谁会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他很好，但我从不做短线的投资。如果他的身体能力和他的技术一样令人惊叹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签下他，哪怕要花一整年的时间来等侍他的肘伤恢复。”洛杉矶湖人队的教练在状元秀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这样评价他道。
昙花一现，光芒四射却会瞬间陨落的流星，这样的预测被送给了当时年仅21岁正踌躇满志准备展开职业篮球生涯的流川枫。那个从富士国中起，运动人生就一直一帆风顺夺人眼球的流川枫。
自负也骄傲到极点的流川枫。她这样想着，21岁的他是这样子吧。
她记得在湘樱饭店外的那个小小社区篮球场里，他曾经告诉过她，安西教练不希望还没准备好的他，步上谷田的后尘。
“我，也还没准备好。”他淡淡道。
流川枫回想起动身去美国前安西教练最后的叮咛：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去的。有梦想是很好，不过有时候，不用太执着也不要太着急，因为梦想它会像最好的篮球高手一样挑衅你躲避你嘲弄你，你越是想要贴身去拼抢，最后也只落下个五犯离场。”
“慢慢来，孩子，”他的皱纹如莲花般在阳光下舒展开来，“只要留在场上，就还有机会。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一定要死死地留在场上。”
流川对往事的描述很简洁，却也体贴到足够让她明白的程度。
听到这里靳男忍不住想，如果流川枫，在心灵深处如此尊敬安西教练的流川枫，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一年后就能痊愈的肘伤去碰那会让他五犯离场的毒品？
“我不相信你会吸毒。也许那时所有的媒体都会说你是因为一路走得太顺，受不了挫折打击才消沉，可是怎么说呢，也许我和你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我总是觉得——”她注视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双眼在夜的空气里闪闪发亮，“我觉得，你其实足够坚强，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还要坚强，你坚强是因为你比谁都清楚你想要什么，你比谁都更想要死死地留在场上，你比谁都不想要失去触碰篮球的资格——！”
是的，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为篮球而生的一个人。就算伤痕累累也还是要抱着篮球活下去的一个人。
流川枫波澜不惊的面色上浮过一丝讶异。他转头看她，浓的眉毛下大大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积蓄坠落。
下意识地，他伸出手去，温热的液体滴进他掌心，一滴、两滴——象烫人的烙印。
她为我哭。他在心底默默地说。我不要她哭，可是，她为我哭。
我的确不会为了区区肘伤去吸毒，肘伤，能有多疼？！可是，在这个她为我哭的夜晚，我永远也不想让她知道我五犯离场的原因。那样让人自残形秽的恶梦，永远也不能让她知道。
流川枫伸手抚过她流过泪的左颊，被风蒸干后的泪痕，微凉的清新。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他的唇如羽毛般降落到她面庞，温润的舌尖沿着那道美好的痕迹虔诚滑下，似乎那就是他全部的救赎了。
带着强烈的震惊和微微的颤栗，她接受了这纯粹得不带一丝□□的亲吻，这完全不让人反感也没有办法推开的索求。
她伸出双手，困难的圈住比自己要大出几个码的他，掌心轻轻的落在他宽厚的后背，温柔却坚持地给他安慰。似乎完全忘记了半个小时前那个伤心迷惘的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个受了伤就再也没长大的孩子而已。
夜，已经很深。
一个小时的采访结束了。两个人都平静得仿佛刚才情绪失控的画面不曾发生。
流川枫的视线在她脸上细细逡巡过一遍，闷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谢谢你，流川。”有些放松地倚靠在天台扶栏上，她说，“我很好。我想多陪优子一会儿。”
流川枫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却终于没说什么，安静地消失在楼梯口。
等到连接楼梯口的门开了又合，从那门里透露出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不见。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给某个熟悉的电话留言：
“是我啦，程言——”
于是刚洗完澡从浴室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喝着啤酒走进客厅的程言，不意外地看见答录机的红灯再度亮起。
撇撇嘴，他摁下了播放键。
“是我啦，程言——”果然，是这个麻烦的女人——他无奈的笑笑，放下手中的毛巾在沙发上舒服躺下。
“我今天晚上，被两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奇特方式安慰了。我记得你安慰我的时候，只会用泼冷水和冷笑话外加激将法。可是今晚，有人哼了好奇怪的旋律给我听，我听了觉得好孤单，可是又有勇气去扛那样的孤单。另一个人呢，他安慰的方式比较特别——他没有跟我讲说你不要那么痛苦，而是直接把他全身的伤剥开来给我看——啊，其实我比你痛苦多了——好象在这样跟我说。”
程言摇摇头，看来靳男大小姐也快要从以骚扰他而获取安慰的军团里毕业了罢。
“最奇特的是，我好象真的有被安慰到耶——”电话那头响起她傻傻的笑，“再怎么棘手的问题，也还要去面对不是吗？好可怕，刚刚有一瞬间，我竟然差点以为这整个世界所有的人心都是丑陋的。我自己，也是丑陋的。可是，我想起了你，想起了用奇特方法安慰我的那两个人，我觉得自己又被光明拉了回来——呵，很傻是吧。可是我——”
“我还是愿意去相信，相信感觉，相信简单。”
真的很傻。程言拍拍沙发坐垫坐起身来，唉，对靳男大小姐还真是没办法放任不管啊。他捞起沙发背上的外套，手脚利落地冲出了门外。
“要相信。要面对。”在心底这样给自己打着气的靳男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后拧开了病房的门。
成田贺一已经在病床边的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靳男走到病床左侧的椅子上坐下，将优子露在被子外纤细苍白的手轻轻放到自己手心里面。
“我知道你没有睡，优子。”她低声道。
掌心里的手指微微一僵。紧闭的上下眼皮似乎太过用力。
她不置可否的一笑，握紧了她的手，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要跟你坦白和道歉。在我跟你保证已经放下成田之后，很长的几年里，我还是喜欢他。之后他对我的种种亲密，也因为怕你担心而一直瞒着你。如果那个时候坦白告诉你，或者干脆放下一切离开他身边，也许今天就不会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所以，我是错的。”
“不管怎么样，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我都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全心全意地希望你幸福。所以，我会马上离开RUSH MODEL，其实，之前东都新闻台就已经有向我挖过角了——想给你们惊喜，所以没说——瞧，我又跑题了不是——其实我只是想说——” 她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熟睡的成田，故意提高了几分音量地继续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优子，等你好起来后，一切都由你决定。你还要他，我不要他；你不要他，我也不要。你还要我，我在身边；你不要我，我也在身边。因为我们三个不是说过吗，要从今天到永远，一直在一起的。优子，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包裹着手掌的温暖在微不可闻的叹息后轻轻撤了去。然后，是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户濑优子缓缓睁开眼睛，床头的台灯光一时让她眩晕。她转过脸，看沙发上同样睁开眼的那人，那个曾让她深刻爱过也恨过的男人，她的丈夫，此时此刻，竟有些平静地觉得他其实也是可怜的。
“我知道你也没睡着。”她叹了口气转身背对他去找那窗外的模糊星光，“一切由我决定吗？你希望我怎么决定呢，成田君？”
身后只是一片绝望的寂静。
“真是讽刺呢，”她的嘴角冷淡勾起，“无论我怎么决定，她都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