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尤塔开车来到龍隐别墅时,客厅里还是一如既往地黑,他从正门进来后,走了几步将墙壁上的岩石灯轻轻打开。

    这才从隐隐地柔光中看见任尔坚挺的背影。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靠在沙发上,但在尤塔看来,他是那么的疲惫和辛劳,即便是一个人,也享受不了片刻的轻松。

    尤塔走到任尔的身侧,刚想开口,就被阻拦。

    任尔抬了抬手,指着二楼,轻言轻语:“尤塔,小点声,菲菲应该睡着了,别把她吵醒了!”

    尤塔稍稍瞥了一眼二楼的方向,每个房间的门都是紧紧关闭的,听不到一点动静。

    客厅的沙发离楼梯都有一定距离,就更别说二楼的房间了。

    尤塔以为他担心把顾小姐吵醒后会发现他们今晚的行动,便向任尔小声确认道:“任少,你是怕顾小姐……”

    “不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尔打断:“方才结束的饭局会使人兴奋,但还未享受足够就已至深夜,还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我不想有半点杂音把菲菲吵醒,让她休息不好。”

    任尔在看得见或者看不见得地方对顾影菲的关心,让尤塔足够感受到这份无微不至。

    哪怕是一点点小事,只要是有关于她,他总要安排得当,考虑到一切,这些照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已成了一种习惯。

    尤塔微叹了一口气,接着点头表示明白。

    他本是面对任尔而站,随后小幅度转了个位置,胳膊对着电梯的方向,身体前倾,等待任少起身先走。

    任尔起身后的脚步都是轻飘飘的,尤塔则是跟着他,跨出去的脚步也不敢那么敦实,紧接着关上了那盏岩石灯,客厅恢复如初。

    汽车启动后一路向北,任尔并未和尤塔说出太多心中的猜疑和假设。

    因为在这份直觉里,他并不能保证再次回到硕安建工,是否能发现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只能是碰碰运气,只能将自己无限接近于那个无时无刻要用暗夜来做掩护的“神秘人!”

    站在他的角度,解刨他的内心。

    毕竟从这个神秘人的表现和种种迹象都能看出,他是个极度狂妄自大的家伙。

    拥有十足的把握,认为自己能够绝对地隐匿。

    说不定,他此时此刻正听着古董留声机里的黑胶唱片,或许是当下最潮流的R&B曲调,或许是销量最高的爵士乐。

    让这些世纪不朽的音乐作品,充斥进房间内的每一处缝隙,举起手中的黑皮诺酒杯,低头细嗅着红酒散发出的迷人果香,身体跟随唱片机里的音乐随意摆动,这是独属于他的午夜歌剧。

    倘若跳累了,就会躺在胡桃木摇椅上,将自己陷落于整个欢愉之中,摇摇晃晃,闭目回味,享受着他的每一步计划。

    犹如尝到了一块甜到发齁的红丝绒蛋糕,让他终是在孤寂的寒夜里,忍不住发出了满足的狞笑。

    先是跟踪尾随,设计绑架,再到搭建舞台,好戏登场。

    这些举动虽然都不致命,但却能将人心彻底掌控与击溃。

    就像是最凶残的白腹海雕,它们在捕猎的过程中并不会将爪中的猎物一击致命,而是会选择将猎物反复扔进海里,眼睁睁看着它们为了求生而精疲力尽,只为戏弄,逗乐,虐待,这些猎物。

    从这一切的事件中,这个“神秘人”给任尔的初步印象就是这般,外表色彩鲜艳,内心却是一头野兽,他也一定会选择在硕安建工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来证明某些东西,或是来宽慰内心的挣扎。

    每一件事细看起来好像都无关紧要,但都在朝着他的谋划在一步步进行。

    看来他的这张大网从柏林就已经开始,跟随着顾影菲的动线再从芜江到北京,非常顺利地完成这一项又一项的阴谋。

    不过有一点任尔想不通,就是这个神秘人为何这般痛恨自己。

    在过去的五年中,因为自己的身份,他从不跟庄园以外的任何人有过多的交流。

    如今回到芜江,唯一看自己不爽的就只有陈丘山。

    而且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隐情,又有多大的权力。

    更是不惜在顾影菲身上设下一个又一个陷阱。

    他的目的是什么?动机又是什么?

    越想越是愁绪如麻,任尔看着窗外的建筑与景色。

    广告牌上的霓虹灯与路灯交相辉映。

    高速行驶的汽车,让景色一晃而过。

    白日尽显繁华热闹的城市,到了深夜也同样行眠立盹。

    尤塔从后视镜里看见任尔从上车起就没变过的坐姿和那双肃穆的双眸。

    开了这么久,看不见他的一丝困乏,精神始终紧绷。

    尤塔不想让他总这么思虑过度,便开口道:“任少,我们这次再回硕安建工,是不是你觉得现场还有什么线索是我们遗漏的?”

    尤塔的问题,迎来了任尔的哑然。

    就连是对还是错的表情也不给一点儿提示。

    就是这句不起水花的问题,让尤塔立刻反应过来,他的问题毫无营养。

    他再次尝试问道:“还是你觉得硕安建工这个地点并不是那个人的随意选择,而是他进过深思熟虑的有意为之!一定是这里与他的经历有着很深的关系,所以非在此地不可。”

    “这个人和陈丘山的关系非同一般,能随随便便占用他的地盘,还能轻轻松松使唤他的小弟,仗着他的社会地位,即便出事,警察也不会深查。利用陈丘山来给自己做掩护。”

    任尔听见尤塔此番见解后,向着后视镜投入了一个意味深长眼神。

    很微弱的一次抬眸,但也被尤塔立刻捕获。

    任尔:“尤塔,你只说对了一半。”

    “我不觉得是陈丘山在掩护他,反倒是他在庇护陈丘山。如果是前者保护后者,那么陈丘山就不会是现在这般放任不管的态度了。”

    “硕安建工这块地是陈丘山花了大量钱财,通过人脉,好不容易从上面拍卖而得。芜江经济发展迅速,近几年的人口不断增多,很多地产商曾经在这座城市都建设了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江景住宅。无论价格怎样高涨,只要是靠海,靠江的房子就是好卖,这是在地产界公认的事实,当然哪里有钱赚,哪里就有陈丘山的身影。”

    “为了打造属于芜江人民独一无二的江景奢邸,陈丘山可谓是卖力宣传,小到硕安建工还在初建之时,广告就已经打到隔壁好几个省市。当然口号也一定不能少,别的地产商都是介绍自己企业的房子有多少优点和卖点。可他却不忘展示自己的胸怀,一个良心企业家的人设可不能倒,一心只为芜江百姓谋福祉,吃住学一体化设计。”

    “为了让房子卖得更好,他还在附近投资了一家超大型的商场与私立学校,让孩子上学没有后顾之忧,让年轻人在上班之余还能有轻松游玩之所,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从他的这些所作所为都可以看出,陈丘山对这个项目投入了大量的心血。”

    “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不论是谁,陈丘山都不会允许有人在他的地盘上撒野,经过上次那个事一闹,硕安建工彻底停工,房子的口碑臭了,芜江的老百姓不敢买,他在江景奢邸这个项目上不仅一分钱没赚,之前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还都一起打了水漂,以他锱铢必报的心性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任尔的分析,让尤塔频频点头,他觉得一点都没错。

    不管生意做得是大是小,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陈丘山怎会如此甘心就这样双手奉上,留给他人做戏台。

    这背后的水太深,没人能够看透。

    深夜里这辆低调的林肯刚好在此时驶达了目的地。

    他将车停好后,正好看见硕安建工最外面的围墙上还贴着,与这座正在建造的宅邸适配度满分的广告语。

    “城市文化,书香芜江。”

    “一线滨江赏景,慢享诗意生活。”

    “眼看长江滚滚,耳听潮声畔畔。”

    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广告,字体之大,围住了满满一圈。

    这些广告语现在看来,昔日陈丘山对这个项目的雄心壮志将不复存在。

    曾经这样一片声势浩大的工程,无论谁站在硕安建工的白色大门前,驻足停留片刻都会为此感到一阵唏嘘。

    任尔下车后,站在路灯下,仰头看见天上的一轮圆月,又大又亮。

    他环顾四周,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2点40分,在这样的郊外,马路上匆匆行驶的汽车也是辆辆可数。

    当初他接到童栩电话后心急如焚,根本没功夫将这一片建筑工地仔细看看,只知道那天他驾车过来时,也是这样的天色。

    那晚周围的建筑工地并未停工休息,工具与铁锤敲打钢筋的声音鼎沸不绝。

    今晚除了耳边有些窸窸窣窣的蛐蛐声,周边的环境,建筑,空气,所有的一切都寂然无声。

    很奇怪,明明是同一个地点,相同的建筑,两段夜晚也只是隔了两月有余,再次来到这里,怎么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两种时空。

    这种感觉越是强烈,任尔就越觉得蹊跷。

    任尔带着尤塔来到硕安建工的大门口,看见警察那晚贴的封条都还严严实实的粘在大门上。

    墙上还挂着“高新区云从路144号”的门牌。

    任尔看了一眼后,将门牌上的文字默念了一遍,不禁发出冷哼:“144,这数字,还真是不吉利。”

    他收起了多余的注视,用力推开了旁边的小门,踏进去的第一步,任尔仿佛跟着那晚的顾影菲一同踏进了这道无境之渊。

    她带着一颗云霓之望的心,没想到走上的是一条风刀霜剑的路。

    即便她知道是怎样绝望的后果,可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赴约。

    就只是为了,为了得到他的那么一丁点消息。

    尤塔方才在任尔观察四周时,就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两个强光手电筒,以备不时之需。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尤塔走进工地,第一时间就很轻松的找到了给整个硕安建工供电的总电闸,但当他上手检查时,发现电闸内全部的电线都已经被烧坏了。

    尤塔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

    没走几步,来到了一片宽敞的空地上,但地面上一片狼藉,还有好几瘫颜色已经发黑的血迹。

    仅凭眼前的场景,那晚的惨不忍睹直击尤塔的心脏。

    他看着地上的血迹,原来任少流了这么多的血,好疼啊,一种无法想象的痛,正在蔓延尤塔的全身,让他感到后背发麻。

    这时任尔站在了一盏路灯的下面,月光铺满了整片空地。

    他的声音带着疼痛,缓缓流出:“尤塔,那晚我头顶上的这盏路灯亮得刺眼,而她就孤身站在这里,危险与黑夜如一只青面獠牙的怪物正逐渐将她噬食。你能想象得到那个场景吗?站在她的角度,抬头望着这里的一切,多么的可怕呀,可她为了心中的渴望,正勇敢的直面这只怪物。”

    “我现在站在这里,感受着她的感受,承受着她的恐惧,我的感受越深刻,我的心就跳的越厉害,我就越发的痛恨自己,为什么我的菲菲要承担这些,为什么当时我没能好好保护她,明明我已经察觉到了这些危险,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替她规避掉这些危机,为什么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都是她在替我挡住了这些源源不断的伤害。”

    然而任尔始终觉得,身为天使最虔诚的门徒,既然是这般地没有照顾和保护好她,让这些牛鬼蛇神有了可乘之机。

    尤塔听见他的声音越说越沙哑。

    不禁在心中,自言自问。

    任少是个怎样的人,是个极度理性的人吗?

    答案很明显,分场合,更分对谁,所以是也不是。

    在任氏,他绝对是一位架海擎天的首席执行官,任彦群把任氏交到他的手上,在短短的时间内,他还给任彦群的回报却是任氏企业近些年来几十倍的经济效益的提升。

    他用实力与魄力让公司的各个部门的老员工心服口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多说无用的话。

    在任远与任思两兄妹面前,他绝对是一位值得依赖的好哥哥,在柏林,他是庄园里说一不二的主人。

    远在德国,近在国内,他的忧伤与柔软从不显露人前,他的性格与言语自带锐气,也没人看到过他的彷徨和无措。

    即便冷静,自控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顶点,能自我把控住所有的情绪宣泄,可他对她的疼痛时常会跑出来作祟,不停地折磨着他,所有的情感和本心在顾影菲面前全部瓦解。

    用对她的忏悔与自责将自己戳得千疮百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不是的,任少。”尤塔否认:“你是顾小姐心里最割舍不掉的一道回忆也是无时无刻能保护她生命最坚硬的铠甲,你们两个正在用最好的方式彼此守护。”

    “我知道顾小姐因为一些事,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受到了不小的伤害,但是能如此爱护疼爱顾小姐的除了她的父母,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了!”

    “我希望困扰你的忧愁能少一点,这样你就不用每天心事重重,脸上的笑容也能多一点,你的心事太重,哪怕你隐藏得再好也会不经意间表现在脸上,情绪是会传染的,不要总是将自己困在内疚的漩涡当中,只有你快乐了,才能让顾小姐也快乐。”

    尤塔说的倒是没错,情绪是能传染的,每天自己这般乌云压顶,菲菲看了也不会开心。

    “尤塔,你这么会安慰人,这么会说话,为什么小思一靠近你,同你讲话,你除了脸红就只剩结巴了!”

    “我……我…没有结巴……我…也没有……脸红。”

    “是这样吗?”

    尤塔只是听到任思的名字,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说话就已经开始不利索了,他想了想还是别否认了。

    因为一旦心里想起她,开了口,就全部暴露。

    尤塔拼命想把脑海里的任思压下去,便不断地四处张望这些高层建筑,基本上建成的高楼都被绿色的防护网拦住了,也不知道里面能有什么线索。

    他不知该从何查起,关键是,这些楼里面真的好黑好黑。

    “任少,这里这么大,空间这么多,我们接下来要往哪里走比较好!”

    “如果,你是他,既要满足自己戏谑的心,又要选择一个绝佳的观众席,你会觉得这片工地,哪里最好?”

    尤塔伸手指了指天空:“我要是他,那肯定是往高处走,越高越好,既不会被发现,也能不放过这里发生的每一帧画面,纵览全局,唯有高处最好不过了。”

    任尔将手背在后面,看了看这么多还未建好的高楼。

    尤塔把强光手电筒打开,往前小跑了好大一截。

    他在被一群挨着很近的建筑群中,发现了一栋独楼,建造的样子有说不出来的一种奇特,总觉得怪怪的。

    他大声呼喊还站在远处的任尔:“任少,你快过来看看这栋楼,怎么是这个造型,不走深一点都发现不了,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任尔顺着尤塔得声音快步走到了他的旁边。

    看见他手电筒光源指定的位置。

    符合视野开阔的,满足所需要求的,唯有这一栋。

    只有这一栋独楼,在这片场地显得特立独行。

    而且上面没有防护网,也没有施工升降机,就连脚手架都一并拆了。

    就是一栋钢筋混凝土浇筑好的石灰色空楼,一个个长方形前后交错,一层层堆积而起,向着整栋楼延伸的屋顶望去,像是已入云海。

    任尔:“听你的,我们上去看看!”

    他们两个举着手电筒,进入了这栋楼里的第一层。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月光透过没封闭的窗口照射进来,但也只能将楼层里的边边角角照亮。

    最中间的位置如果不拿手电筒去照,是一点亮光都没有,漆黑一片。

    没了施工升降机,便是要他们一层一层地爬上去。

    想要看几层就得爬几层,根本没有捷径可走。

    任尔一层层地爬着,看到了这些豪宅经过精装后被人买走之前最原始的样子。

    有的房子被和谐,幸福,欢乐的氛围包围才能称之为“家”而有些房子,即便豪华奢侈,但就像此时任尔看到的这样空虚,冰凉,压抑的空壳,那只能称之为“牢笼”

    尤塔跟着任尔爬到了十楼后,所有看到的画面就都是复制粘贴,就连建筑工人还未来得及带走的建筑垃圾种类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任尔并不感到意外,其实即便他们在爬二十层,三十层,可能看到的画面也还是一样。

    他开口:“尤塔,如果明知再爬很多层还是一样的结果,你还愿意再登上去看一看吗?”

    “任少,我的答案就是你心里的选择。”

    尤塔很清楚任少心中的选择,即使知道前路会是一场空,他也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看清楚才肯罢休。

    哪怕是需要很大的体力,哪怕很黑,哪怕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可能一脚踩空,他也不会放弃,就像顾小姐一样,为了渺茫的一点希望,也无所畏忌。

    任尔笑了笑,轻拍着尤塔的胳膊:“你多照路,只管跟紧我,即便有什么我替你挡着。”

    尤塔有些惭愧,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按照任尔的话,一直低头把光打在脚下的楼梯上。

    爬上了二十楼后,逐渐能听见呼呼地风声。

    任尔走到一处楼道,窗外的风正好将他梳上去的刘海有些吹乱,他并没有在意,只稍稍探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说:“尤塔,你听过月光杀人魔吗?”

    “月光杀人魔?”尤塔不解地回答:“我没有!”

    任尔举着手电,脚下踩踏阶梯的声音,在这栋空楼里,不断鸣响。

    他用一种天然温和的声音,在这片黑暗里娓娓诉说:“在1945年,美国南边的一个小镇上,出现了一个喜欢在月圆之夜行凶的变态杀人狂,他喜欢在特定的夜间时分专挑在幽会的情侣下手。要么殴打,要么性侵,犯下了多起连环杀人案。”

    “根据从他手上逃出的一名幸存者的口供得知,这个月光杀人魔在犯罪之前喜欢和受害者之间玩猫鼠游戏,先将男受害人一枪打死,后放女受害人逃离,到了一定时间内,再去追赶,随后质问女受害人为什么要逃跑,女受害人惊恐回答‘不是你让我跑的吗?’没想到这个回答,进一步激化了他的愤怒,随后他对受害人进行残酷殴打,最后再让她逃跑,他继续追捕,等第二次抓到后对她的身体进行惨绝人寰的侮辱。”

    “因为她的逃脱,警察这才从她的口中知晓这个人的变态行径,而这些举动的背后通常都包含了一些字母意义。他一定是在情感上遭受到了极大的阴影,痛恨情侣,才会让他有了这些特殊的仇恨心理。”

    尤塔越听越觉得渗人,这个故事和现在的环境还真匹配。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从进入硕安建工开始。

    他小心转身检查了一圈,随后低声问道:“那这个杀人魔为什么喜欢在月圆之夜来犯案。”

    “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如果说月明星稀适合抢劫,那么月明星亮就适合杀人。”

    “可能月亮在每个公转周期中都会让地球各个地区出现潮汐现象,满月之时,更是对地球上的海水有着十足的吸引力,而我们人体含有百分之70的水分,那么月亮就会对某些体内含有犯罪因子的变态有着独特的招引,潮起潮落,就象征着他们想要杀戮欲望的深浅,当然这也是一种在时间选择上的仪式感,在他们看来,这很罗曼蒂克。”

    “那故事的结局,这个月光杀人魔抓到了吗?”

    “很遗憾,并没有。从他案发到至今,也有八十多年了,他的结局,可能是病死,也可能是老死,总之他逃脱了警察的追捕,法律的制裁,但被他伤害的那些受害者一辈子都不曾好过。”

    “任少,你之所以和我说这个故事,是不是你觉得这个背后的神秘人也是这种心态。这二者之间有着很大的相似度。”

    “我给不了你肯定的答案。我只是猜测,具体他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心理,如果能了解他,我们便能提供给警察更多的线索,这样方警官也能对他有一个最基本的心理侧写。”

    “我只是觉得他藏得太深了,我没什么办法能感触到他,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来靠近他,哪怕只是能看到他模糊不清的影子,这对我来说也足够了。他太危险了,如果我不去主动了解他,我们就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当这个故事讲完,他们也终是爬到了四十五层。

    尤塔累得气喘吁吁,跟着任少爬楼梯的时候,他一直都是那么地从容不迫。

    楼梯外侧也没个扶手,累了就只能去扶墙。

    这般粗糙空洞的地方,真的会有线索吗?真的也会有人爬这么高吗?

    可站在这个高度上,远处芜江大桥上的灯光倒是清晰可见。

    任尔站在没有任何遮挡的高台上,任由呼啸的东风将他贯穿。

    其实他很享受站在高处,每一次登高望远,总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眼前看到的可能是平原丘陵地带四季的绝色风光,耳边听到的可能是大自然馈赠出的一字一珠,拂面感受到的可能是薄雾蒸腾的清新绿意。

    总之不是每天的所知所感,亲眼目睹这座城市的阴暗面,让地下暗河里翻涌出的肮脏与恶浊将芜江侵袭。

    没有公平,没有正义,没有王法,有的也只是大夜弥天,血色泛滥,藏污纳垢,只剩无数受害者的仰天长啸。

    尤塔看着他双手插兜,就这么站在高台之边,往前踏出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可他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不过也是,害怕没用,你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何有机会能看到高台另一边的风景。

    尤塔虽然离任尔有一定的距离,但是风很大,吹得他全身凉飕飕的。

    但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默默地陪着。

    尤塔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更不知道任少那双看穿万千风景的眼神里透露出的是何含义。

    稍稍停了一阵后,任尔后退了几步,想着大概也就这样了吧,就准备带着尤塔离开。

    他们走到楼梯口,正好侧身路过一个房间。

    本来是想要结束探索,直接下楼,可就在此时,任尔无意间踩中了一小片带有弧度的铁片。

    “咯吱”一声闷响,让任尔低头看了看,他先是瞧了眼没受损害的鞋底,随后用手电照了照地面上这个被他踩扁的铁片。

    他蹲了下来把铁片拿起,仔细端详,扁塌的铁片上端有两圈凹进去的印记,下端像是断了一截,导致小铁片不再完整。

    尤塔看见后说:“这铁片是干什么用的,会不会是工人丢弃的垃圾?还是从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

    “看着不像!”任尔的眼睛一直盯着手上的铁片,微微摇了摇头:“这栋楼太久没人上来过了,这铁片看着不是很旧,在这么高的地方,根本没人会像我们两个这般有耐心地爬完,地面上除了灰尘和一些泥土,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铁片,在我没踩之前这个东西就已经断了,看着像是恶意掰断的。”

    因为残缺,也不太大,实在是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任尔起身后,把手上的电筒举高,让光大面积的撒在四周的地面上,这样有利于他看得更清楚。

    他就这么举着手电筒,走进了铁片旁的这间空房间。

    他先是看了看四周的墙,全部都涂白了,上面没有发现与这栋楼的建造格格不入的图案。

    尤塔则是看了看这个小房间四处的拐角,走到房间窗口下发现了一副彩绘画作,用电筒细细照了才看出来好像是个纸鸢。

    尤塔立马惊呼:“任少,你快过来,这种地方为什么怎么会有一个纸鸢。”

    任尔走过来,拿起了地上这个布满灰尘的纸鸢。

    他用手弹了弹纸鸢骨架上的灰,整片水彩的颜色要比原先画上去的色彩要淡了很多,纸鸢翅膀上的花卉图案可能因为潮湿,早已经有了大片的晕染

    纸鸢的上面有一截鱼线,很短,不像是要放飞它,而像是要悬挂它。

    他想到这里时,快速将手电筒往窗户的上方照了照,果然看到了一颗钉子。

    本来这个纸鸢应该是挂在这个窗口的,可能是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纸鸢被雨水冲刷,所以上面的水彩早已融化了,最后因为大风,把它吹落在了此处。

    尤塔问:“是那个人挂在这里的吗?他想表达什么?而且这里的环境不用看,肯定也能想到,纸鸢挂在这个窗口肯定会掉的,不是掉进房间里,就是随风飘向外面。”

    任尔看了看左手上的纸鸢,又看了看右手上的铁片,这两者之间似乎……

    忽然他想到了这个铁片的用处。

    “我明白这个铁片是什么了!”他把铁片用食指和拇指固定,放在了尤塔的眼前:“这个铁片是水粉笔上用来固定笔刷和笔头的桥型铁片。简单来说就是一种金属连接装置。”

    尤塔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铁片水粉笔上有,油漆刷上有,女生用来化妆的刷子上也有。

    断成这么一小片,如果不是任少踩到,就这么掉在地面上,没人会注意到。

    任尔抓着纸鸢和铁片,再次将头探出,想要看看窗外墙壁上会不会有什么遗漏。

    没想到,他头顶上的第四十六层,外围墙体上的窗户全部都安装上了玻璃,也就是说,上面一层是个封闭的房间。

    任尔二话不说,立刻跑了上去。

    尤塔还没反应过来,也立刻跟了上去,直到爬上台阶,来到四十六层后,他被里面的场景所震撼。

    整个天花板是用透明玻璃制造的一个椭圆形巨大时钟。

    而且时钟的秒钟还在转动。

    任尔拿出手机与头顶上的时钟对照了一下,与现在的时间分秒不差。

    四十六层的天花板并没有挑得很高,巨型时钟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好像站在时钟之下,生命随时在倒计时般地流逝。

    而整个四十六层没有建造像楼下那样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小房间,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南北通透的大客厅。

    整个一圈的墙壁被湖蓝色落地窗玻璃代替,犹如自己沉溺在一个湖底黑渊。

    玻璃上全是波浪型的水波纹,今晚的月光刚刚好,照在两侧的玻璃上,让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缓缓流淌的湖泊效果。

    玻璃上的花纹在地面上水波流动,就如湖底瀑布反向流淌一般。

    而这个空间内有一棵沉睡在正中间的枯萎之树,没有树叶,没有树皮,树枝如无数只爪子像四周伸展。

    任尔朝着这棵树走近,伸手摸了摸才了解原来这是一棵沉木的工艺品,这棵树横跨整个房间的南与北两个方向。

    空间的地面全部铺满了灰色的细沙。

    尤塔满心疑惑:“任少,这属于什么风格,我实在是看不懂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景观确实很有观赏效果,但又似乎透露出某种情愫,而且这种效果想要呈现出来,就必须要有这样的天色,也许等明天不再月圆,或者没有月亮,这片地方就又是另外一种景象了!”

    “难道这就是他选择月圆之夜的原因?是不是看透头顶上的钟,房间内的沉木,玻璃上的花纹和脚底的细沙,就能明白他这一切的所作所为了!”

    尤塔一次性向着任尔输出了很多他的好奇。

    眼前的景象太难懂了,也没法用语言来形容。

    任尔看着时钟上沉甸甸的罗马数字,以及透明玻璃外的天景,星星就像钻石一样点缀着钟盘。

    在整个建筑形态的表现上来说,繁复有力的几何形体,在星月辉应和晨曦初现的映照下,体现出了一种情感寄托。

    更能营造出一种抚今追昔与肃穆怀念的精神支柱。

    在这里建筑本身就是对建造者的一种心理折射。

    任尔说:“这栋楼也许在这片建筑工地还未崛起时,它就已然矗立了很久,我们现在所踏足的第四十六层将生态,视觉,天时,这三个毫不相干的词,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我现在倒觉得那天晚上不仅是个局还是个早就计划好的一场祭奠。”

    “祭奠谁?”这个词的出现让尤塔觉得诧异:“只有已经去世的人需要祭奠?”

    是啊,只有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需要祭奠,需要追忆。

    站在任尔的视角来看,这场找上他和顾影菲身上的祭奠未免有些莫名其妙。

    难道不应该找陈丘山吗?无数条人命断送在他手上,而他和顾影菲也是受害者。

    往昔回忆,还未在北城郊区发生仓库决战之前,自己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即便在此期间发生的无数恩恩怨怨也是在他与陈丘山之间。

    大学毕业后,陈丘山将他绑架,威胁父亲,不仅仅是痛恨父亲作为警方的线人出卖了他,关键还要逼迫父亲说出当年警察安插在他们集团内部的卧底究竟是谁。

    结局便是父亲誓死不从,缄口不言,陈丘山一枪射出,父亲满身是血的倒在了自己地面前。

    而他也因为利用陈绮丽的感情,被陈丘山狠狠惩罚,将自己满身凌迟最后抛入江中。

    就是这么一抛,他在芜江彻底死亡,从而来到德国待了整整五年。

    这些能回忆起来的日子,哪怕很久远,任尔也敢肯定,此时此刻这个需要被祭奠的人,和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经过他们一晚上对这栋楼的探究,外面的天色也逐渐明亮。

    时钟的正中心有一块黑色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种鸟的图腾。

    任尔觉得奇怪,这个图腾月光无法将它穿透,按照那个人的思路而言,时钟上的鸟一定有特别的含义,不可能只是个用来作为装饰的花纹。

    既然用月光来诠释深海湖泊,那么日出呢?也一定在他的设计范围之内。

    月色与朝阳不能同时存在,那么就让房顶的时间来见证,见证他心里的那道执迷。

    “尤塔,帮我查一下,今天日出升起的时间。”

    尤塔拿出手机,查阅了天气情况后说:“天气预报上显示,今日的日出时间是5点40分左右。”

    要是早两个月发现,也许这栋楼的第四十六层会有比现在更加难以想象的景象发生。

    那时还是夏季,夜晚的天空少云且风轻,而且更是满天星斗。

    身临绿湖渊底,静听时钟的转动,待到光线穿透,抬头便能观其朝阳。

    尤塔:“我们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任尔语气坚定:“静候朝阳的来临!”

    “尤塔,你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给我拍下来,回去之后打印出来,我要寄给方警官一份。”

    “我们回去后可以选择报警,这样岂不是更好。”

    “不管是现在还是回去,我们都不能报警。如果我没猜错,外面布满了陈丘山的眼线,谁来过这里,来到这里做了什么,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不能让他知道和怀疑,我和芜江警察有任何形式上的往来。”

    “好,我现在就拍。”

    在剩余的这十分钟期间,尤塔在不停地各种找角度,力求把眼前看到的最真实的景象拍摄下来。

    任尔就站在沉木的中间,等待着日出东方将云层穿透,洒下的第一缕晨光,便是每天的起点。

    十分钟很快过去,这时窗外的天已经大亮。

    四周玻璃上的水波光影也消失不见。

    暖阳的升起,照耀到了钟盘上,把最中间这个图腾的阴影映射在了沉木的树干上。

    一只娇俏可人的春燕浮现在了任尔与尤塔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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