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双手抱拳,恭敬行礼。

    林溪亭这些年虽没怎么回府,记不得下人模样,但还是记得自家兄弟,“二弟。”

    来人便是林溪亭的庶弟,林家兄弟中排行老二的林溪尧。

    林家子女各个俊美,林溪尧也不外如是,不过他生得如生母兆姨娘一般,略带阴柔,眼尾细长,双颊刀削,和林溪亭站在一起,倒是略逊几分。

    “见过兄长。”林溪尧扯着嘴角笑了一声,目光幽幽盯着林溪亭手上的伞,“兄长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是刚从哪里过来的?”

    侍墨悄然站到一旁,不动声色撑着伞。

    “方才去探望了二老太太。”林溪亭如实相告,“她寡居多年,清心念佛,我如今在翰林院正要修一本佛经通传,有些许佛礼领悟不深,故来请教。”

    林溪尧尬笑两声,附庸风雅地手持折扇拍了两下,急切往前凑到林溪亭身边,连累得身边小厮也要颤颤跟上。

    “那兄长可见过二老太太房里的丫头?”

    林溪亭冷冷瞥了眼庶弟,开口仿佛刚从天山冰雪出来,听得人直打哆嗦,“见过,怎么?”

    林溪尧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口中那点寒意,他双眼放光,一脸垂涎欲滴,色令智昏的样子,“那小妮子长得天姿国色,兄长若是喜欢,何必找借口去二老太太那,直接把人要过来,岂不更好?”

    林溪亭眼色深沉,他这个二弟,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

    年近十八,不说举子,便是个秀才也没考得上,整日在外结交些狐朋狗友,流连花楼。

    三年不见,他胆子渐大,竟把注意打到府中侍女身上。

    林溪亭站定,侧了侧身,与林溪尧拉开距离。

    他眉目清明,语气冷硬,“二弟。”

    “诶。”林溪尧点头应声。

    “我蒙圣上钦点,赐翰林官职,为天子编书,请教二老太太,不过是想更好地效忠圣上。”林溪亭顿了顿,清冷眼神正好对上林溪尧悄然抬起的双眸,“你却平添臆想,将此事拐至男女之情,是为不顺兄长、不敬上官、不忠天子!”

    “唔!”林溪尧惊得两膝发软,瞬间跪倒在地,扯住林溪亭的衣袍下摆,“兄长!我绝无此意啊!”

    他不过是想借长兄在家中的威信,将叶竹调到离他更近的清韵轩里多看两眼,却没想到会被林溪亭这般指责,一时间六神无主,嘴里吞吞吐吐,什么也说不出口。

    “大少爷饶命!”林溪尧的贴身小厮跟着跪下,“叶竹姑娘貌美,二少爷心仪于她,这几日睡得少才被魇住了,求大少爷不要怪罪二少爷!”

    谁不知道大少爷在府中一言九鼎,如今身负功名,在府中的地位甚至要比老爷高上几分!小厮狠狠拽住林溪尧,生怕这位混不吝一时气海翻涌,便顶头与林溪亭作对。

    叶竹?原来那个侍女叫做叶竹。

    一抹湖绿色的身影仿佛从林溪亭眼前晃过,他不禁攥紧了手里的纸伞,“你小小年纪,不读书上进为家族谋前程,却只顾情情爱爱,十几年圣贤书都抛之脑后了吗?”

    林溪尧被说得一愣一愣,瞠目结舌,还没缓过劲来,就听林溪亭不容置喙道:“既然你心思未定,就该守在房里日日读书,我会和父亲说一声,这一个月,你就专心待在你的院子里吧。”

    “大哥!”

    *

    “阿嚏!”

    夜深虫鸣,竹影摇晃,两个侍女并肩走在院里,步履不停。

    “怎么着凉了?又是夜里起来画画没穿外衫吧。”林兰一把握住叶竹冰凉的手,眉眼间尽是关切。

    她自小便生的高大,与茂林府中娇小的女子格外不同,手也比寻常女子大了几寸,正好包住叶竹娇小的手掌。

    两人早就习惯了这样亲密的举动,叶竹一手提灯,笑笑往林兰身上靠去,“有你看着,我哪敢啊,许是今日淋了雨的缘故。”

    说起今日巧遇,林兰脸色一变,正色道:“大太太找你我来问话,定是要问今日之事,你可得守紧了嘴,就当是从没遇见过。”

    明媚笑容骤然褪去,叶竹也跟着严肃起来,点了点头,“我晓得。”

    两人进屋的时候,大太太正倚在榻上熏艾灸,屋里满是艾叶燃烧的味道。

    她身边的嬷嬷瞧见门口两人站得恭恭敬敬,立即俯下身耳语道:“太太,人来了。”

    “让她们进来。”

    叶竹和林兰老老实实地拜见大太太,跪在离大太太三步远的地上,头也不敢抬。

    大太太微眯了眯眼,精明的目光落在叶竹身上。

    当年的小小女娃,如今竟已出落成如此标志的姑娘,便是身着府中随处可见的侍女装束,却依旧出挑得不似凡人。

    对于林溪亭和叶竹见面这事儿,大太太原是不太乐意的。

    毕竟兆姨娘那边的林溪尧可是偶然见过一面,便茶饭不思,还做了许多狗嫌猫厌的荒唐事。她的溪亭,可是林家的长子嫡孙,断不能为这样一个灾星妨了前程。

    可今日听下人来报,两人相见,溪亭非但没有任何表示,还把出馊主意的林溪尧训斥禁足,晚饭时更是没有丝毫在意叶竹的表现……

    该说不说,她这个母亲,既高兴,又不免有些担忧……

    两人跪了半刻,皆低头不语,身形微微颤抖。

    大太太半阖着眼,收回视线,“都起来吧。”

    叶竹忐忑起身,不动声色地和身边的林兰对了个眼神。

    大太太素日不与她们这等侍婢谈话,想来今日,定是为了大少爷的事情才屈尊要见她们。

    大少爷,林溪亭。

    白衣青年伫立门前的样子跃然心头。

    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太太又怎么会觉得,自己一介侍女,是大少爷能看得上的。

    “你们都是待在二老太太身边多年的老人。”大太太说话不紧不慢,“这几日大少爷为着圣上编书,少不得要过去请教佛礼,我这里拨几个机灵的过去,你们二人,就好好教一教。”

    二老太太是林老太爷的弟媳妇,林家虽人丁单薄,却各个出挑,当年林老太爷曾中进士,在茂林府任上官,二老太爷则是年纪轻轻,就出征随军,功名无数。

    可惜成婚第三年,二老太爷就命丧沙场,留下个可怜的二老太太年轻寡居。

    直至林老太爷退休病逝,林家就再无光耀门楣的人物,所幸她儿林溪亭金榜题名,为林家狠狠地争了一口气。

    大太太只这一个金贵的儿子,自然要捧在手心里。

    “是。”二人恭敬应下。

    大太太仔细打量叶竹这埋在阴影下的半张脸,略显烦躁地摇了一下手中的团扇,“乔嬷嬷。”

    “诶。”

    “那丫头如何了?”

    说到“丫头”,乔嬷嬷熟练地咬紧银牙,换了一副恐怖面孔阴恻恻道:“处理干净了,那丫头想勾引大少爷,自是要拔掉舌头,钳掉十根手指甲,再卖去窑子里。”

    这话分明是在敲山震虎。

    叶竹听得浑身冷汗涔涔。

    林兰与她不同,林兰是家生子,未曾签了契书,来去自由,可她却是因父戴罪,实实在在地落了奴籍,十岁那年亲手按的为奴契书还压在大太太的樟木箱底下,生死不由人。

    她不由得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土里去,叫人看不到她的脸,见不着她的样子,也就不会引来这么多的忌惮和揣测。

    “夫人放心。”

    寂静的场面却被洪亮的声音打断,林兰高高昂着脖子,铿锵有力道:“都是林府的奴婢,自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若是有敢对大少爷不敬的,奴婢第一个把人轰出去。”

    叶竹心中满是感激,不自觉地望向身边的林兰,咬紧牙关道:“请夫人放心,如有奴婢心存歹心,定不得好死。”

    大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

    她知道敲打只针对叶竹,林兰这丫头,向来如同小牛犊般天不怕地不怕,可唯独怕她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叶竹受伤。

    “懂事的孩子,怪不得二老太太疼你们。”大夫人伸出手来,一盏温茶便递到手上,“去吧。”

    这轻飘飘的话如同一串钥匙,解开束缚两人的枷锁。

    叶竹和林兰互相挽着出了门,走了两步,才觉背后冰冷一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叶竹?叶竹!”

    林兰唤醒晕头转向的叶竹,叶竹不禁摸了一把额上的汗,“吓死我了。”

    “害。”林兰拍拍胸脯,笑着把叶竹往自己个儿怀里拉,“怕什么,有我在呢。”

    “知道你对我最好。”叶竹笑眯眯地和林兰说笑,总算是把方才那股寒颤压下去了些许。

    她早就习惯了,从小时候被继母欺凌,到长大后家道中落,委身为奴,这十几年的苦日子都过来了,难道前面还有更苦的吗?

    叶竹摇了摇头,试图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抛之脑后。

    一阵夏风刮起,吹走不少凉意。

    叶竹蹲下.身子去捡灯笼,却不想在几步外的地方,斜倚着一只长柄灯笼,那灯笼烛心已灭,看着可怜巴巴的。

    林兰迈步往前,不见叶竹跟着,又回过头来,“怎么了?”

    “嗯,没什么。”叶竹轻笑,盯着那灯笼没有挪眼,“不知是谁的灯笼灭了。”

    “灭就灭吧,有什么关系,定是哪个院子里的小厮着急没放稳。”林兰不甚在意。

    叶竹抿了抿唇,按林兰的话说,今日是走了霉运。

    这世上一个倒霉人就够了,别再多一个。

    想着,叶竹探手将那灯笼中的蜡烛捏了出来。

    红彤彤的蜡油烧到一半,凝结成红白色的蜡块。

    她没说什么,沉默地点上蜡烛。

    昏暗的灯笼盈满了微黄的烛光。

    “走吧。”

    夏风阵阵,那悬在枝头的灯笼,却始终没有熄灭。

    “哎呀,找到了!”侍墨一跃而起,摘下灯笼。

    灯影后走出个白衣青年,灯下黑暗,看不清青年的表情。

    侍墨笑眯眯地拿着灯笼,看清里头的烛光,不禁怔住,“方才不是被风吹灭了吗?怎么还燃着火呢。”

    说罢,他着急忙慌地回头给青年引路,一边不忘吹嘘自家少爷,“我知道了,定是观音菩萨舍不得咱们少爷摸黑走路,这才赐了烛火!”

    “怪力乱神。”林溪亭并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他神色淡淡,漆黑的眼眸中映着着微弱的烛火,“大抵是,哪个好心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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