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亭照旧早膳后来拜访二老太太,听闻二老太太要读经,便坐在院里石桌等候。

    昨日大太太说的丫鬟并没有登门,只是林溪亭身边带的人多,不止是书童侍墨,还带了两个丫鬟,三个小厮候着。

    林兰擦完门帘,瞅了一眼端坐在院中的林溪亭,偷摸翻了个白眼。

    人人当大少爷金贵,是当世文曲星,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可这跟她们做奴婢的有什么关系,叶竹一门心思伺候老太太,还得受他连累,昨夜整夜睡得不安稳,连着起夜好几次,今儿个天不亮就出门去了。

    侍墨是个跳脱性格,站在院子里左右扫视,不见她人,便趁林溪亭不注意的时候,走到林兰身边,“林兰姐,怎么叶竹姐不在?”

    “你倒是记性好。”林兰撇撇嘴,这侍墨自小跟着林溪亭,常居临城不回林府,没想到还记得她和叶竹的名字。

    侍墨笑得讨喜,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林兰,把人看的不好意思,只好粗声粗气道:“今日叶竹休息,去看她姨母了。”

    叶竹的姨母,就是当年危难之中在人牙子手里抢下她,救她于水火的大恩人沈氏。

    沈家家底殷实,沈氏嫁了茂林府中的文员外为妻,只不过当年叶竹生母为了和她父亲成婚,与家中断绝往来,关系闹得太僵,所以不好将叶竹放在身边,只能把叶竹托给林府一个熟人,当了奴婢。

    叶竹感念姨母恩情,每个月休息,都得去一趟文府送些东西。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我自己绣的帕子,给姨母平日用用。”

    文府后院,叶竹正和沈姨母叙旧。

    沈姨母温柔拿起一张帕子,“你这孩子,手最是巧,我身边还能缺了这些不成?别平白伤了眼睛。”

    叶竹摇头,声音轻柔:“不碍事的,二老太太院子里活少,平日无事也是抄经念佛,我白天绣,伤不着眼。”

    沈姨母又去摸叶竹的手,十根细葱般的手指头都是坚硬的老茧,心痛非常。

    她记忆中的妹妹仍是英姿飒爽的模样,却不想外甥女如今落了奴籍,虽说跟着林家二老太太衣食无忧,可总不能完全随了二老太太,年纪轻轻就一心求神拜佛,连个归宿也没有。

    沈姨母不禁多思多虑起来,瞧着叶竹如花似的一张姣好容颜,眉头紧锁,“你呀,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可盘算过自己的亲事?”

    叶竹尚未反应过来,沈姨母就开始自行挑挑拣拣,“我这府中的管事,性情温柔的年岁太长,大都娶了妻,不合适,林府可有什么年轻管事?若是得主子信赖的家生子,到时候成了婚,说不定主子高兴,把你的卖身契放了,等哪年大赦天下,你也可以脱籍了。”

    大赦天下?

    叶竹苦笑,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至于姻缘,她从未想过。

    “姨母莫要为我烦心,这脱籍的事说不准,且行且看吧。”

    她说得风轻云淡,纤细的脖颈弯弯,眼睫微颤,宛如湖面荡漾涟漪,清澈疏离。

    沈姨母凝视叶竹良久,心中不是滋味。

    “你……”

    “娘!”

    门被豁然推开,外头的嬷嬷拦不住来人,急吼吼道:“少爷!”

    “怎么回事?”沈姨母拉过闯进屋里的少年,心疼地掏出丝帕为他擦汗,“跑得这么喘,出什么大事了?”

    少年仰起头,双眼炯炯有神盯着沈姨母,“没事,我就是听说表姐今日过来了,才赶快跑过的。”

    文洛昌是沈姨母三十来岁才生下的老来子,今年不过十四岁,却已经考取了秀才,是茂林府的小神童,只等来年考个举子回来。

    沈姨母对儿子尤其疼爱,每每叶竹过来,都要夸几句自家儿子。

    叶竹倒是见过文洛昌几次,但也不常见,大部分时间,文洛昌还是在私塾上学。

    不知怎么今日倒是着急忙慌地回来了。

    “好了,见过你表姐。”

    沈姨母拉着文洛昌给叶竹行礼,叶竹哪敢受,连忙起身推脱,“表弟回来一定累坏了,快坐下休息吧。”

    都是熟人,文洛昌也不见外,金刀跨马坐在木凳上,饮了一口温茶,便急不可耐地转向叶竹,“表姐,听说昨日状元归乡,你可见过林府那位状元爷?”

    沈姨母轻轻一敲文洛昌的后脑勺,“你呀,叶竹是服侍林府二老太太,怎么会见到状元爷,你就别为难她了。”

    文洛昌不免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也是,是我莽撞了。”

    叶竹看得奇怪,林溪亭年幼时便离开林府,远赴临城姑母家求学,怎么声名远扬到文洛昌都知道了。

    她这些年不理俗事,一心随二老太太礼佛,倒真不知道,茂林府出了个皇榜高中的状元郎,对茂林府莘莘学子的影响。

    几人又聊了几句,正巧今日文员外不在茂林府,沈姨母便安排叶竹在府中用饭,饭席上不免又催了叶竹几句,吃的叶竹坐立不安,脸颊绯红。

    还好文洛昌在一旁替叶竹说话,哄得沈姨母开心,也就没再追着不放。

    “我送表姐走吧。”

    饭毕,文洛昌想散散步消失,便与沈氏提议,送叶竹回去。

    叶竹本不想他跟着,生怕旁人看了议论纷纷,但沈姨母却不容置喙地把两人送出去,“你好好看护你表姐,小心外头的浪子狂徒。”

    “知道了娘,您且放心吧。”

    文洛昌笑眯眯地跟沈姨母说笑,母子天伦,看得叶竹羡慕之余,不自觉地勾起笑容。

    文洛昌转身就见叶竹笑意迎面,脸腾地一下红起来,又猛地双掌一拍脸颊,弄得自己更是满脸通红。

    叶竹表姐还是这般美丽,娘说得对,外头那些浪子狂徒怕是见了表姐都要垂涎三尺,他可得好好护着!

    “表弟?”叶竹疑惑发问。

    文洛昌醒过神来,大咧咧地往前走了两步,“我,我们走吧!”

    *

    茂林府是江南大城,有江河码头与外界通商,人潮络绎不绝,刚过正午的点,大街小巷,尤其是酒楼饭肆,皆人满为患。

    叶竹低头走在路上,手里抱着一件沈姨母赠她的裙衫。

    做奴婢的大多不添新衣,府上每季都会给两套新衣裙,旁人逢年过节回家添置新衣,她没有亲人,索性都窝在府中,偶尔来找姨母,也不过是穿些粗布麻衫。

    哪里配得,这么好的衣裙。

    叶竹不禁将包裹搂在怀里,头垂得更低。

    “表姐?”文洛昌突然出声。

    叶竹瞪大眼睛扭头看他,只见少年眼眸清澈,“嗯?”

    “你有听府中人说林翰林是什么样的人吗?”

    文洛昌好奇追问,提起林溪亭,他眼中满是艳羡,半是羞赧地挠了挠头,“咱们茂林府的学子都知道,林翰林在金銮殿上连答圣上三题,为百姓民生计,为天下大事计,我们私塾的先生是他启蒙先生,过几日林翰林要来私塾讲学,我想读一读我的文章,又怕……”

    他顿了顿,抿着嘴道:“又怕写不好,被人笑话。”

    叶竹诧异,她知道状元是万里挑一,可大官小官,文采如何,于她而言,是无法触及的东西,也就不会心向往之。

    如今一看,原来在文洛昌这样的读书人面前,林溪亭竟是那般高大伟岸。

    叶竹缓缓勾起一抹浅笑,“你放心。”

    文洛昌惊讶地张开嘴,又听叶竹道:“林翰林是当今状元,天之骄子,我虽不了解他,但若是你用心做的文章,不论好坏,他定不会耻笑你,相反,你勇气可嘉,或许他还会教你如何修改。”

    “真的?!”文洛昌恨不得一跃三尺高,“表姐不准骗人!”

    叶竹看着他笑,“不骗你。”

    “好哦!”

    吵吵闹闹的街巷掩不住少年热情洋溢的声音,林溪亭刚一落座,就发现几个同窗一直盯着他。

    “怎么了?”林溪亭不明所以。

    高个同窗调侃道:“你如今可是声名显赫的状元爷,就连学堂里最出风头的小神童,也仰慕你的文采呢。”

    “神童?”林溪亭顺着众人视线往街上望去,果然看到一个身着湛蓝色长衫的少年书生正蹦蹦跳跳。

    双眼微眯,林溪亭的视线就从少年书生身上转到灰衣女子的背上。

    周围的妇人大多是女子这般装扮,普通、素净、平凡,可林溪亭却几乎能想象到女子不安的表情。

    她总是驼着背,明明不是很矮,却总爱把白鹅般的脖颈重重垂下。

    “蕴川还不认识吧,那是我们茂林府新晋小神童,十四岁就考取了秀才,比之你当年十二岁的记录,也就差了一年。”周围的同窗纷纷为他介绍。

    林溪亭的目光这才从叶竹身上收回。

    他不太记得那书生长什么样子,只能抿了一口酒道:“有进学之心,是天下之幸。”

    “也不知文章写得如何,可与蕴川当年一比?”

    “文如其人,各有不同。”林溪亭说话缓慢,却没一个人敢催促,都静静听他说话,“重要的并非文章,而是心迹。”

    “若是为名为利而作,便是如何花团锦绣,也不过废纸一张;若是为百姓民生作,便是粗糙不堪,也有可取之长。”

    几个同窗瞠目结舌盯着林溪亭,随即又异口同声轻笑起来。

    林溪亭看得一头雾水,不知自己是说错了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的同窗邵明之给他倒了一杯茶,颇为遗憾地摇头,“蕴川啊,你还真是——”

    “赤子之心。”

    尴尬戛然而止,几人把酒言欢,闲谈之余又聊起文洛昌这个人,其中一个人的兄弟正好是文洛昌的同窗,便娓娓道来:“听说小神童有个表姐,极其貌美,我那弟弟见过一次,说是跟仙女儿似的,你们可见过?”

    “没见过,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空有相貌,有什么了得。”

    林溪亭眉头一蹙,想起那日叶竹捧的画,画迹未干,想来是亲笔所画。

    他虽只浅浅看过一眼,但那笔触鬼斧神工,线条行云流水,绝非一日之功。

    倒也不是,空有相貌。

    “是啊,哪比得上蕴川的三妹妹,林洙小姐,一手画技出神入化,那可是茂林府的画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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