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本质是粗粝重浊的阴气,能聚众魂之地,阳气必不可浓重。而阳光,便是阳气最直接的来源。故此,冥界自创世以来便自立结界,与外界隔绝,遮天蔽日,与黑暗为伍。

    可窥不见光的人,总会渴望光。

    雁回此时正踏足在冥界的土地上,金光的房檐,淡黄光的灯笼,青绿的桥梁......这纷繁的光色令雁回眼花缭乱。

    冥界将一切能发光之物一概赋予了光。

    雁回饶有兴趣的四处张望,欣赏着这处别样美的地方。

    行至忘川河前,雁回一行人依次驻足。使者站在河边,手指挥动几下施了个术法,少顷,游来了几条通身泛着蓝光的大鱼。使者率先走上其中一条,随后招手示意雁回和云时上去。

    待众人皆乘上鱼背,几条大鱼一齐向河对岸游去,激得河水泛起层层涟漪。

    雁回站在最末,抬眼便是云时挺拔的背影。不知怎的回事,云时周身气压逼人,压得雁回顺不过气来。

    是他控不住自身的内法,还是特意将内法推出?

    太难受了。

    大鱼一到岸,雁回便即刻跳下鱼背,离得云时远了,才觉舒畅。

    又走了一小段,才到冥王大殿。好壮观的宫殿,皇帝的太极殿同它相比怕是也要逊色几分。

    使者领着雁回与云时入内,直接参见冥王。

    “冥王。”雁回与云时同时拱手作揖。

    “不必拘礼。”

    是女子的声音,雁回闻声昂首前看。冥王以金纱遮面,只露出一对勾人的眉眼。

    冥界使者把画像呈给冥王:“冥王,我等擒到了画像所画的劫魂者。”

    “冥王,雁回前些日子一直在军中练兵,未曾离开魔界,冥王可差人去魔界查问。更夫所述,终究只是一面之词,雁回恐遭人陷害。”雁回紧接着使者后边解释。

    “你说,你是魔界将军,雁回?”冥王眼中黑仁向雁回转去,言语间及眼眸中皆带上了几分怀疑。

    圆眼,俏鼻,小嘴,嫩脸,人若要貌相的话,雁回必定是个娇弱小女娘。要说她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实在是不大令人信服。

    雁回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只见她张开手掌,一团白色的火焰骤然浮现。

    “雁回不才,在父亲的教导下,练了足足200年才练出净火。”雁回道。

    魔界有位女将军,以绝技净火扬名沙场。外界普遍这样传。

    雁回:“冥王,可否让我见见更夫。”

    冥王思索片刻,吩咐阴差:“将更夫带来。”

    殿门再次被推开,更夫被阴差押送至雁回面前。

    “你说,劫魂者是我这般样貌?”雁回开门见山。

    更夫跪坐着,低头沉默不语。在雁回看来,这无疑是心虚的表现。

    “你且抬头看我。是何人指使你这样说的,是何人指使你陷害我?”雁回蹲下,平视更夫。

    更夫依旧不语,绷紧着躯体,只是摇头。

    “还是,你根本就不记得劫魂者的模样!”雁回提高了声调,敛去了平日里讲话的那股柔气。

    “不,不。”雁回所言似是刺激到了更夫,他开始颤抖,手,腿止不住的震颤,抬头边啜泣边说:“她就生了双这样的眼睛。对!就是这样的眼睛。”

    雁回敏锐的抓住关键处反驳:“眼睛?天底下眉眼相似之人数不胜数。鼻,耳,唇呢?皆如我一般?”

    更夫头摇得愈发猛烈了。

    “还是说,你只记得她的眼睛?”雁回抛下最后一问,彻底激破了更夫早已溃败的心理防线。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更夫泣不成声,瘦骨嶙峋的身躯缩成一团,鹤发满头却无童颜,泪水模糊了干枯的双眸。

    此般模样落入雁回眼里,令她生出些许不忍。雁回柔和了声音:“老人家,你只需照实说便好。”

    “我不记得了,当真不记得了,我,我只记得她瞧着我的眼睛,其他的通通不记得了,连她是如何劫魂的都不记得了。”更夫撕扯着嗓子一遍遍重复着。

    雁回舒了口气:“为何先前被审讯时不如实说?”

    更夫:“我,我说了,审讯官不信,他逼我,逼我说。”

    逼供。四下皆沉静了。

    “把审讯者先押入地牢。”冥王压着怒火道。

    雁回明白了。

    更夫只记得劫魂者的一双圆眼,因而当审讯者逼着他描述出一个人的样貌时,他只得巡照心中最先所想来说。既有双杏眼,按理就当有俏鼻,圆脸,如此组合才会相得益彰,而雁回恰巧就是此种模样。实则这仅为世人的刻板映像,杏眼即可与锥子脸相配,也可同直鼻相合。

    “冥王。”雁回再次向冥王作揖:“如此可见,画像有误。”

    冥王点头 ,随后终是记起与雁回一同来访的那位,故而看向云时,道:“这位又是?”

    “使者误以为他是我的同党,被一并带来了冥界,实则我与他并不相识。”雁回替云时解释。

    “正如雁回姑娘所说。”云时附和道。

    雁回:“事实既已清楚,雁回清白,可否请冥王撤回画像?”

    “要证你全然清白,恐还不行。方才你说,不论更夫所述劫魂者是何人,皆是他一面之词,保不齐更夫改口,又是暗中受人指使。他既不可证明是你,也不可证明绝不是你。我信你是魔界雁回,但若仅凭魔界之人证词,那未免过于轻率,毕竟无人能担保他们没有故意掩护你。本王可先将画像撤回,但要洗去你的嫌疑,得需将真正的劫魂者找到,或者,能有更有力的证据呈到本王面前来。”冥王沉声道。

    大殿再次被沉默笼罩。

    雁回蹙眉斟酌了片刻,回应道:“我会留意。但冥王需明白,此事乃冥界之责。”

    “此事本王必不会推脱。望下回见你,已拨云见日。”冥王拂袖,殿门展开。

    雁回作揖告辞。

    雁回向来脾性好,软糯温和,可今日之事着实令她愤懑。

    真是飞来横祸。思及此,雁回一脚踢中一颗小石子,“咚”的一声,落进了忘川河里。

    雁回正想再寻一个踢,一低头,一堆石头堆在身前。

    “姑娘若是烦闷,便将这些石子全踢了。”原是云时施法把附近的石子全移到了这处。

    “咚”,又一个无辜的石子被雁回踢进河里。

    须臾,雁回平复好情绪,一双杏眼微弯,笑眯眯的向云时看去:“你唤我雁回便好。”

    话音一落,雁回笑颜渐消,替代它的是微皱的眉头。

    雁回注意到,蓝白色的仙力将云时包裹了起来。

    方才他便控不住自己的内法,这会儿又控不住仙力了?动武之时仙力最需掌控,如若是这样,那先前他们比武之时,他的仙力便该四散了。

    如此便只剩一种可能了,他的仙力在某些事物的影响下空前强盛,强盛到已经超出到他的掌控范围。

    云时是在进入冥界后才出现此般现象的,冥界乃至阴之地,法力能与其相融至强盛的,怕是只有——

    “你是,山鬼?”雁回试探道的说。

    对此,云时一怔,温声道:“姑娘聪慧。”

    山鬼,千年一诞,集一山夙灵之气而生,属五界之外。其法力随年岁的增大,夙灵之气的增多而增强,是位厉害且稀罕的人物。

    雁回是第一次见着,惊异之余,忍不住对着云时仔细看上几眼。

    云时看出了雁回的心思,并直接了当的点破:“可是觉着我十分新奇?”

    被拆穿心思的雁回脸瞬间涨红,不自然的将脸别开。

    云时忍俊不禁。

    他唤来大鱼,走上鱼背后,回头看雁回,示意她快上来。

    “之前忘了问,比武结束后你寻我是为何事?”雁回在鱼背站稳后问。

    “九川剑,凡界最有名的兵器。云时庸俗,不爱琴棋,不懂书画,独爱琢磨些法器兵器。故特意追上姑娘脚步,想与姑娘换取九川剑。”云时的目光在九川剑上停留。

    雁回打趣:“不知云时想用何物换取?用你现有所有法器换可好呀?”

    “金银财宝,救命金丹,丝竹管弦,只要姑娘想要,而我能取,皆可换。”

    二者相视,雁回浅笑,两颊出现酒凹(酒窝)。

    “不想云时求剑之心如此真切,我差点都想将剑赠你了。但好巧,我自幼寄情于刀剑术法,大了,便养成了个收藏天下名器的目标。九川剑与我而言十分重要,怕是无法轻易交换。”雁回这一番话说得,颇有些女侠的风范。

    斯须,雁回捕捉到了云时眼里闪过的失意。

    她向来易心软,况且雁回深知云时之心,毕竟她也非次次皆能赢得法器。

    于是,雁回补了句:“但若下次再见,你能赢过我,我便将此剑赠你。”

    再见又是何时?十年后?百年后?此为未知。雁回知山鬼法力增进之快,再见之时,她未必是云时的对手。但能再见即为有缘,若那时输掉了九川剑,便当结缘了。能与云时这样志同道合之人结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好,到时云时必当好礼相送。”云时道。

    临近冥界界口时,雁回的眼里闯入一棵树,金光熠熠的,仔细点瞧,还能看见叶子的叶脉,树干的纹路。很难相信,这竟是冥界用术法幻化出的一棵树。

    此树名作曦光,代表着天阳。

    雁回心里慕然发酸。世上总有人,要去做他人不愿做之事,行他人不敢走之路,他们逆行至黑暗中,触不到光,却代表着光。

    雁回怀揣敬意回头眺望整个冥界,而后穿过冥界结界,朝着山花烂漫走去。

    可敬的不只冥界,还有许多如冥界般的千千万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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