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李明华借着昏暗的烛火望着漆黑的墙壁,长叹一声气,这刑部大牢暗不见天光,除了一个偶尔来送饭的小卒,全无半点活气,自打进来后连过了几日都无从知晓。

    他从小便是个锦衣玉食的活法,被母妃细心照料着长大,宫里的太监宫女见了他都是远远地行礼。哪怕是被派去西南戍边都因着五皇子的身份和顾诚兄长的照料颇受军中人的优待,后面去的菱州也是块富裕之地,算是从来没吃过什么苦的。

    “梁王殿下,咱刑部大牢就这个条件,您将就将就吧。”来送饭的小兵将食盒搁到地上,虽说李明华是已经成为阶下囚,但他语气里还是抱有对皇家血脉的尊重,“饭菜都是热的,您快些用吧!”

    李明华嗯一声算是听到,腹中确实饥饿难耐已致隐隐作痛,但眼下自己深陷大狱,妻女杳无音信不是是否安好,前路尚不明确,又怎么有心情吃饭?

    “请留步!”李明华登时一起身,手探出栅栏急切地想抓住送过饭后退下的小兵,“这大牢里可关押了梁王府别的什么人?比如梁王妃和小县主?”

    “回殿下的话,小人不曾听说过。”小兵老实地回话了。

    “多谢。”李明华浑身脱力,背靠栅栏滑到地上,双手抱脑把一头发髻揉得杂乱,嘴里发出懊恼的呜咽。

    这几日昏昏沉沉间,他总是想起从前,从前在西南营的日子,从前跟在顾诚兄长后边上阵杀敌的日子。

    那时候他领着陛下的圣旨,骑着一匹枣红马大摇大摆的立在西南营门口,声称要等武阳侯亲自来迎。等来的却不是赫赫战功的侯爷,而是几个不知名的老将,指着他便笑:“什么锦衣玉食的黄毛小儿也能来西南营了,给安排个伙房的职务混吃混喝差不多了。”

    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李明华气得连剑都拿不稳了,拔剑出鞘剑尖指着当头的一个老头便呵道:“看我不把你这老匹夫打得站不起来!”

    最后是李明华站不起来了。

    当他第三次被枪撂倒在地后,彻底的失了力,满脸通红的喘着粗气。

    “回你的皇宫去吧!”

    这时候顾诚出现了,他刚清点完粮草,穿的是身素色长袍,不像是将军该穿的衣服,倒像是个读书人,端得也是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顾诚逆着阳光,微笑着看向趴在地上的李明华,伸出干燥覆有厚茧的手:“他们是跟随我戍边多年的老将,都是大老粗,还请五皇子勿怪。”

    李明华也知道是自己技不如人,本就羞恼无比,这会儿趁着顾诚递的台阶就下了,手稳稳地搭在他手心,借力起身,拍拍身上的黄沙,“本王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他们这一次吧!”

    顾诚笑这小孩儿挺会装样子,周围的将士也笑,李明华挂不住脸,装不出深沉样子,也就傻傻地跟着笑了。

    黄沙白帐,日光无限好……

    “传!陛下御旨!”

    “殿下,殿下快醒醒!”还是那小兵,见一直叫不醒人,便伸手上前推,硬生生把半晕半睡的李明华摇醒了,“陛下来旨了!”

    李明华瞬间从梦中抽离,眼里染上了希望的光芒,该是菱州坝的调查结果出来,父皇要召见了,自己终于是得以昭雪!

    李明华站起来,因为在阴湿的地牢蹲得太久下肢有些麻痹,不由左右晃了一下,忙伸手撑住木柱才得以稳住身形,“带路,快走!”

    宣旨的是成福,刑部尚书、刑部侍郎等一众官员一应跪在大厅内,李明华步入大厅,跪在最前方。

    见李明华到位,成福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李明华,贪图享乐,私昧钱款,致使菱州坝塌,良田倾覆百姓流离,今贬为庶人,府内皆流放朔北,终生不得回京……”

    后面的话李明华一概是听不清了,“私昧,私昧钱款?”他又好像进入了梦里,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开始质疑自己的耳朵,“你说本王贪图享乐私昧钱款?”

    成福没理他,读完圣旨上的内容后垂眼看向李明华:“梁王殿下接旨吧。”

    “这就是工部调查的结果?简直是无稽之谈!菱州城谁人不知道本王每年两次组织人手前去探查菱州坝,怎么到了你们这儿本王就成了那贪图享乐的鼠辈!”李明华此刻全然没有被贬流放的惊惧,浑身只充斥着被污蔑的愤恨。

    “本王要面见陛下,本王要当面与陛下说!”李明华不接旨,双手握拳激烈地颤抖着,他手心使劲一下起身,就要往厅外进宫面圣。

    成福朝着厅里随行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会意,作势就要去拿李明华。

    但李明华毕竟是在西南营待过好几年的,也是有一身的武艺,当即一个反手掐住小太监的手腕,一个甩身将人狠狠掷在地上。

    小太监猝不及防背部着地,发出痛呼。

    成福见状大叫出声:“胆敢抗旨!刑部大人还不动手吗?”

    于是从门外涌出一队士兵,将李明华双臂反剪身后摁倒在地。李明华的侧脸在地毯上摩擦着,挤出了红痕,但他还是不甘心地怒吼着:“放开我,本王要面见陛下!”

    成福踱步至他身前,看着这张眉宇间与皇上有丝毫相似的脸,从心脏最底出翻出一点善心,解释道:“殿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圣上说了,他十分寒心,不愿再见您了。”

    然后将手中的圣旨交给刑部尚书:“圣上还说,请刑部即刻执行,不容耽搁。”

    “老臣接旨。”刑部尚书双手举过头顶,接过这道轻易裁决了身旁那位明明前一刻还是尊贵的天家子嗣的锦帛。

    李明华还在挣扎着,他双眼通红,地毯上被浸湿了一块,也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周围的人,又或是在问那身居高位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

    梁王殿下被贬为庶人,全家流放至朔北极寒之地。

    此消息一出,朝野哗然。

    有以往与李明华交好的武将在朝堂上为其求情,言明在上京城内时便是品行清正恪守本分之人,断断是不可能做出贪污之腌臜丑事的,求工部刑部再多派人手前往菱州仔细探查。

    朝上的文官道:“菱州之乱损失无数死伤无数,且梁王殿下在那富庶之地少不得是被旁的人影响,心性该是早就不似从前了。今日能为着享乐贪了工事钱,将来指不定是会干出更大逆不道的事情。”

    另一位文官更是说:“无论真相结果如何势必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更何况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此时唯有从重处罚,才能稳定民心。”

    七嘴八舌的一番争论,最后是把那武将的话堵回去了。

    “李明华的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最后还是皇帝发了话,“朕乏了,今日便到此,退朝吧。”

    这便是彻底盖棺定论了,再无转圜之地。

    “侯爷!大事不好了!”文思急匆匆地往书房跑,路上还差点撞到了程蕴,他顾不上道歉,只略拱拱手。

    何非也在书房,正在汇报工部那边得到的消息。

    “河边的水退之后,工部的人将垮塌的石料收集起来,发现并不是修筑堤坝该用的花岗岩,而是最不值钱的泥石,又从梁王的书房里翻出了他私扣朝堂拨款的账本。便认定是他贪污了钱财,以次充好。”

    “梁王前脚刚下狱,不过三日就出了结果。”文思粗着嗓子,话语间呼气不赢,“竟是被判了个抄家流放!”

    “你说什么?”顾蔚泽面上的冷淡再也维持不住,“梁王自己怎么说?”

    “梁王自然是不认了,直言有天大的冤情必须要进宫面圣,但是那位说了,不见。”

    “朝廷里没人帮他求情?他当初随父亲在西南营不是结交了许多武将,这会儿该是有在上京城内的,他都不曾联络过?”

    “这事儿还得是那位做得绝。”说话的是何非,“兵部接上梁王从菱州出发就一刻未歇,到了上京城后马车直接听到了宫门口,人又是从御书房直接拉到刑部关重刑犯的大牢,不准人探视,连个窗都没有。如果不是我们在刑部有人盯着,怕是什么时候晕死在牢里都没人知道。”

    话虽难听,却十分有道理。

    皇帝到底是在防着什么,如此缜密,隔绝了几乎一切梁王可能与外界的联系。又似乎是被催逼着,一点也不耽搁的就把人发落了,这不像是要把案子查清,倒像是,从一开始就是要让梁王被流放!

    文思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揣测:“莫不是他想收回菱州这块地,不想给梁王了?”

    “不会。”顾蔚泽摇摇头,“想要菱州这块地犯不着坏了良田。且依着梁王的性子,就算是直接说想收回封地,他也会欣然同意。不用煞费苦心安排筹谋,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除非,整件事的目的,就只是梁王。

    顾蔚泽瞳孔骤然一缩,漫天箭矢又重现眼前,这做局的方式……

    “文思,加派人手,务必在流放队伍出发前探查出梁王府其他人的下落,尤其是王妃和县主。何非,调一队人马沿路保护梁王,不可以有任何闪失,找机会我要亲自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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