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体会到了顾江,终于感同身受。

    他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一次治疗失败之后就心灰意冷来了淮城。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失望,而是希望。

    你以为你有机会,你也期待着好起来的那一天。

    但就像小福贵集齐了十八把金厨具,还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珍视的,珍爱他的,全都烟消云散了。

    中途的种种努力,只不过黄粱一梦。

    她以为从三百五十米的蹦极台下来之后,她就可以脱胎换骨,就可以忘记这一切。她的大脑,她的思想都可以改变,以为那天之后她就可以好起来,变正常了。

    但每一次失眠的夜,流泪的眼,都告诉她不可能。

    好不起来就是好不起来。

    她再怎么努力,都很难救自己了。

    尹陈没办法不消极。

    崔静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寒意蔓延了她整个身体,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话才是管用的。

    或许说什么都不管用。

    她的精神世界已经坏了,很难被修复好了,现在只是日复一日地硬撑而已。

    “你怎么,不见顾江呢?”崔静问。

    “淮城下最大那场雨的时候,你在淮城吧,新闻我看了,被冲走的那辆车车牌是顾江的,他是去救你的,对不对?”

    尹陈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崔静不能理解,“那既然这样,你干嘛还待在这里?”

    “你那哥哥和妹妹,兴许是改好了,但他们不能给你任何积极的引导,你怎么不干脆去找顾江,去他家你起码会好受一点吧。”

    崔静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唯一的信念就是顾江,只有待在他身边,她才会短暂地忘记赵磊带给她的伤害。

    “我不想他看到我这样。”

    尹陈摸了摸自己的脸,长时间没有护肤,摸上去都有些粗糙干涩。

    “而且……我不想吸他的气运来让我获得安稳。”

    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的。

    快乐两个人分享,或许是双倍快乐。

    但负能量两个人承受,绝对不会是负能量减半。

    更何况是尹陈这样需要吸走所有正能量的无底洞。

    顾江本身就是病体,再陪着她这样折腾,一次又一次在崩溃当中清醒,他也会被她影响,也会好不起来的。

    她不能拖垮他。

    崔静愣了愣神。

    她难受的时候,只会想怎么样才能让顾江多和她说一说话,怎么样顾江才能理解她的苦难来抱一抱她。

    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顾江接受了这些负能量,他会不会受影响,会不会不开心。

    人最难的就是换位思考。

    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人的本能让其先考虑对自己有益的条件,人都是最爱自己的,所以几乎无法理解,共情。

    但他们……第一时间考虑的。

    都是对方。

    尹陈也知道,和顾江在一起她会好受一点,但她不想影响他。

    顾江也没有非要尹陈以他所想的方式恢复,顾江理解她蹦极之后还好不起来的心态,尊重她不想见自己的感情。

    崔静一瞬间觉得,只是用“爱”诠释他们,太浅显表面了。

    他们居然真的做到可以理解另外一个人。

    太奇妙了。

    尹陈抬起头,看着崔静说:“别告诉顾江,我胳膊上的伤。”

    崔静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好。”

    ……

    夜晚时分。

    尹陈坐在床上,熟悉的让她头痛欲裂的声音再次在脑海当中响起,她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声音。

    她感觉脑子里有很多人和她说话。

    尹陈用力眨了眨眼睛,形状奇怪的物体鬼魂一样在她眼前飘来飘去,她看见房间的灯掉了下来,看见门把手变了形状,那些奇怪的物体像是嘻嘻哈哈笑着朝她冲了过来。

    不要……不要过来……

    少女抱着膝盖身子往后缩。

    脑袋里的声音,眼前的鬼魂,好像越来越真实,下一秒就要吞没她一样。

    “啊——”

    就在尹陈感觉自己要被吃掉了的时候,顾江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再睁眼,发现房间的灯还在稳稳挂着,并没有掉下来,门把手也还是原来的形状。

    接起电话。

    顾江说:“喝杯牛奶有助睡眠。”

    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尹陈打开门,黎柯端着一杯热牛奶冲尹陈笑,“姐姐,喝杯牛奶再睡吧。”

    尹陈接过杯子,她的手机放在床上亮着屏。

    她和顾江很早开始就长时间挂着电话,一直手拿太累,所以通常她都是开着免提听顾江说话。

    黎柯狡黠地冲床上喊了一句,“姐夫,完美完成任务!”后跑出房间,给尹陈关上了门。

    尹陈端着牛奶杯子坐到床边,缓缓出声说:“你真是把我身边人都给降服了。”

    苏芷廖,崔静,黎柯黎姜……全都乖乖听他的。

    他好像生来就有领导力。

    电话那边传来少年一声轻笑,他勾唇问她,“那你什么时候被我降服?”

    “我不会被降服。”尹陈说。

    “但我会为你死,顾江。”

    话题稍稍轻松了一些,又被她给转了回来,顾江没有怪她,而是笑笑开口问道:“听故事么,宝贝?”

    “什么故事?”

    尹陈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喝了一口热牛奶,然后上床,坐在床头边上,盖着半张被子问顾江。

    窗外一片漆黑,不比江市这个时候还是灯火通明。

    顾江躺在床上,背靠在床头,一只腿弯着,胳膊交叠搭在背后,他出声道:“我小时候,我爸教我做生意,他让我投资,以他的名义,当时有几个不错的项目。”

    “我研究了很长时间,做了背调,考察了他们的综合实力。选了势头最好的一个,我爸手底下的人夸我,说小少爷继承了顾总的头脑,一定一本万利。”

    尹陈想了想,问:“那他们马屁拍对了吗?”

    顾江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对尹陈这么直白的话感到有趣。

    “拍马腿上了。”

    “那个我自己挑的项目,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内部问题很多,最后赔得是投出去的很多倍。”

    尹陈也难得地笑了笑,“原来你也会出错。”

    顾江说:“我爸早知道那个项目有问题。”

    “这是他给我上的第一课。”

    顾煜廷用七位数的代价,作为父亲教会了顾家小少爷生意场上的第一个道理。

    那天之后,顾江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它的表面,这个世界是复杂的,接触的越多,原本的认知就越容易被颠覆。

    厉害的人就厉害在,即便原有的一切都被颠覆,也可以从真实之中重组发现其本质,而不是颠覆之后就被吓疯。

    少年声音传了过来。

    “想赢,首先是要输。”

    “一个没输过的人,是不可能真正赢的。”

    “你以为你死了,其实那是你生的开始。”

    顾江顿了顿,缓缓出声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遇到你,是我生的开始。”

    “宝贝,现在该轮到你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你可以为了我活着,但你不能是为了我死。”

    他必须要把尹陈这个依附于某个寄托的思想更正过来,否则她根本立不住。

    因为这种思想,所以陈如月跳楼,尹陈第一次有了死的想法。

    他能短暂地把尹陈这种感情转移到自己身上,但不能保证自己的病一定会治好,如果治不了,陈如月和他都不在了,尹陈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可是这个世界,除了你和陈如月,我再没有活着的理由。”

    “我们只是可以让你更好地活着,你是独立的,属于你自己的。”

    尹陈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你说这话像是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

    顾江不想说“答应”“保证”诸如此类的废话。

    他说。

    “我会尽全力,为你活下来。”

    少年的声音平静却又坚定,尹陈听到他的声音,才感觉脑子里那些说话的声音消失了。

    尹陈了解自己的这种状态,她听到的,看到的,已经不能说她是一个正常人了,稍有失误,她可能就会变成一个精神病,顾江在把她往正常人的路上拉。

    从她最初抑郁症显现的时候,淮城暴雨那段时间开始,顾江的睡眠情况就是和尹陈同步的。

    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他们就一直打着电话,往往那边传来尹陈的呼吸声,顾江才会睡觉。

    他真正做到了一直陪着她。

    在她发疯,崩溃,郁闷无眠的每一个夜里,都是他陪着她一起度过的。

    电话那边没有了声音,顾江打开电脑,陈恕远发来信息。

    【陈恕远:四中论坛已经处理好了。】

    顾江不愿意看她受那些无谓非议。

    尹陈应该一直是光鲜亮丽的,她要一直璀璨。

    少年简单回复了几条信息之后合上电脑,耳机里传来少女微弱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但是并不安稳。

    顾江拉开抽屉,想要抽出自己之前没写完的那一封信,一瞬间,胸腔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了一样,压得他生疼。

    怕吵醒尹陈,顾江忍着没咳嗽,也没敢去主卧的卫生间。

    他硬是摘了耳机,到了客厅的卫生间,才抽了张纸咳嗽起来。

    顾江每咳一下,连带着胸腔都振得发疼,他靠着洗手台,比例极好的身材看着极其赏心悦目,只是少年泛白的唇暴露了他的虚弱。

    他展开那张卫生纸,黑色眸子微眯,纸上咳出的鲜血在灯光照射下添了几抹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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