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流言未清的这几天,尹陈收到了无数条骂她的私信,她解释无力后就不再去解释。

    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逼仄又昏暗,她先是崩溃大哭了好几天,扇自己巴掌,咬自己胳膊上的肉。

    她把窗帘拉起来,昼夜不分,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天,手机被她关机扔进了柜子了,除了吃饭的时候黎姜黎柯可以见她一面确认她的安危,其余时间她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

    再接受不了,她都逼着自己接受世界观崩塌了的这个事实。

    尹陈一开始还会大哭,到后来哭都哭不出来了,她时常一个人静坐着发呆。

    她缩在被子里,身子不停发抖。

    尹陈想不通,怎么那些人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随意指责别人,为什么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过得那么辛苦。

    她很早就发现自己的思想已经出现了问题,她用一切可以让她看起来好一点的方式维持着自己缝缝补补的漂亮状态,现在也终于到了怎么补都补不好的时候了。

    尹陈曾经无数次写下“好好活着”四个字去劝告自己,又无数次崩溃用笔把纸划烂。

    她想,她总算疯了。

    少女死命咬着自己手背上的肉,妄图用身体上的疼痛来压制心底的疼痛的时候,窗户边传来了阵阵响声。

    尹陈顿了顿,松了口,掀开被子下床,朝窗户边走了过去。

    遮光的深蓝色窗帘被一把拉开,光透进来的那一刻,尹陈隔着窗,看见了那张肆意带笑的脸。

    顾江时常冷冰冰,就连她看到他笑的时候也屈指可数。

    现在少年罕见地笑着,他斜挎了一个大包,里面装着两束花,隔着窗户,他迎着光冲尹陈笑着。

    尹陈心底一惊,忙从里面开窗,“你干嘛啊?”

    “小心小心。”

    窗户到地面连接只有一把长梯,他什么安全措施都不做,就敢这么上来。

    “你疯了啊。”尹陈看着他的眼睛说。

    “给。”顾江一只手抓着梯子,另外一只手从包里拿出花从栅栏里递给尹陈,“我记得你说,一直很想在窗边养花。”

    尹陈愣了愣,片刻后接过他手里的白色铃兰,在阳光下显得温柔又通透。

    她咽下嘴边所有话,催他,“你小心下去,等等我,我现在下楼。”

    尹陈连外套都没有穿,只穿了条单薄的连衣裙,就匆匆跑下了楼。

    楼下顾江把搬来的折叠梯子收好,见她下来,又打开车后备箱,拉着她给她看后备箱里的花。

    帕拉梅拉后备箱里,以白,粉,紫三个色调为主的玫瑰摆了满满一个后备箱,在尹陈的惊讶中,他又从侧边端了盆尹陈不认识的绿植出来。

    “顾江……”

    “待会我们去挑一点花盆。”顾江说:“别的都没关系,但这个,是我比较喜欢的。”

    少女伸手轻轻碰了碰绿植的叶子,“我不太懂花,这个是?”

    “它叫菖蒲。”

    顾江的声音平静又温柔,他缓缓出声解释道:“菖蒲的花语,代表着信者之福。”

    “有信仰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抬眸,看着尹陈的眼睛,“你想要的,一定会实现。”

    “菖蒲……”

    尹陈呢喃着,她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花。

    “会实现吗?”她小声问。

    “会。”顾江说。

    少年端着那盆菖蒲陪她上楼,等尹陈换完衣服下来,顾江开车带尹陈去了花市。

    或许是因为看到漂亮的东西人的心情总会好一点,又或许是因为自己随口提起的一句话真的可以被人用心记住然后实现,尹陈对外出的抗拒心理少了很多。

    甚至坐在副驾驶上听着音乐,她还欣赏了一下淮城的风景。

    她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淮城,这是个小地方,但却很有烟火气息。

    盛夏的时候晚上八九点大街小巷还是灯火通明,有小孩围在一起跳绳踢毽子,大人坐在家门口聊天说笑话,街边的烧烤摊也热闹非常。

    冬天或者初夏下雨雪的时候,淮城更像座古镇,靠海依山,所有一切都是静静的,让人心安。

    淮城的花市并不大,临鸟鱼虫铺子旁边开着,顾江牵着尹陈的手上了市场二楼。

    尹陈有时候会侧头看看他,她觉得很神奇,这里什么玩的地方顾江都知道。

    明明他也没有比她先来淮城多久,甚至还不到一年,对淮城这些地方,顾江熟悉得简直像个本地人,她来淮城这么久了,几乎就是三点一线。

    家,学校,后山拍摄。

    “呦,阿江来了。”

    卖花嬢醸隔老远看到顾江就喊了一声,紧接着周围几个店的老板也都看过来和顾江打招呼。

    尹陈眨了眨眼,问他,“怎么市场里的人也认识你啊?”

    他这个人,好像在哪里都是焦点。

    在江市是亲爹有钱,干爹有权的太子爷。

    来了淮城,学校里他人尽皆知,就连市场里人人也都认识他。

    真的神奇。

    顾江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种惊讶的表情,尤其是陈如月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几乎看不出喜怒哀乐,总是面无表情一张脸。

    尹陈现在的表情让顾江觉得很好玩,他勾了下唇,“可能是因为我太好了吧。”

    “宝贝,你占大便宜了。”

    他那股子坏劲儿又上来了。

    尹陈撇开头,“我不是贪便宜的人,这个便宜,不占也罢。”

    眼看少女就要甩开他的手,顾江不乱说了,他笑了笑,把她的手拉得更紧了一点,解释说:“是因为那家猫咖。”

    尹陈反应了几秒,“林沁心和谢乔开的那家?”

    去年顾江带她去过一个猫咖,里面有只叫森森的杜宾,是顾江救下的。

    顾江点了点头,“那段时间一直和他们带着猫咖的猫猫狗狗来这里买东西,来的次数多了,就认识了。”

    尹陈了然,他这样一个人,实在太有记忆点,想要让别人轻易忘记,才是一件难事。

    路过商贩有问顾江今天是不是还来给流浪猫狗买口粮,顾江说今天不是,今天是来给女朋友买花。

    “你捡了那么多猫猫狗狗,给它们买食物,给它们安置住所。”

    少女在旁边突然开口说,在他转头看向她的那一刻,尹陈对上顾江的眸子,亮晶晶的,“所以我也被你捡到咯?”

    “不能这么说。”

    他弯了弯唇,捏了捏她的手,“像我和你,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没有办法被理解的。”

    他们不懂顾江为什么要什么都有,却还是选择堕落,不懂他几百次坚持过后还是被打击无法继续的理想。

    他们也不懂尹陈那么漂亮的皮囊,怎么骨头里可以烂成这个样子,不懂她的眼泪她的哀嚎。

    但尹陈和顾江,他们懂彼此。

    那些不被理解的瞬间,突然有一天,遇到了相像又相反的彼此。

    “不是捡到,是我们在这个人和人都着急向前走的快节奏的时代里,闻到对方了。”

    一种特殊的,只存在于真正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的吸引力。

    尹陈看着他漆黑的眸子,灯光照耀下透出熠熠亮光。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强大又浪漫,暴戾又慈悲。

    “我爱你。”尹陈突然说。

    “我也是,宝贝。”

    好奇怪,尹陈也想不通是为什么,在楼下停着的帕拉梅拉满后备箱鲜花旁边,她想不到说这三个字,但在人声鼎沸的花鸟鱼虫市场里。

    就这一秒,她很想说爱他。

    他也在此时此刻,给了她同等的回应。

    不知道是那一刻,哪个瞬间,他们对于生的渴望,奇迹般地重合在了一起。

    至于原因,他们永不再提。

    无论是为什么,为彼此,还是为自己。

    但,生命可贵。

    *

    花店嬢嬢招呼着尹陈,面容慈善的嬢嬢拉着尹陈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夸尹陈漂亮,说顾江眼光好。

    顾江也笑着应,说是他占了便宜,有这么好看的女朋友。

    嬢嬢还说尹陈瘦,以为她是年纪轻要减肥,叮嘱了顾江好几次要劝她不能减肥。

    “小姑娘脸上身上有点肉,且好看着呢!”

    “可别听那些嫌你的人说的话,也别自己嫌自己,爱里面可没有嫌弃呢。”

    尹陈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喜欢一个人,可能会要求对方改变,觉得对方太丑太胖太瘦,带出去了很丢人,嫌弃对方没有见过世面,什么都不知道。

    但爱一个人,绝对不会是嫌弃。

    你不漂亮,会觉得你越看越顺眼是独一无二的。你没见过世面,会心疼你自己走过的世界也想带你见识一遍。你发脾气,会在意你是不是难过了就不想好好吃饭。

    喜欢给人加上很多禁锢,但爱者,永远以你为先。

    嬢嬢带尹陈看了店里的花盆,尹陈选了几个适合窗台栅栏里放的大小,顾江付完钱把袋子拿到自己手上提着。

    嬢嬢又详细给尹陈介绍了一遍养花注意事项,临走前,嬢嬢问顾江要不要给尹陈买串鲜花手串。

    说是最近时兴,过来的小姑娘都喜欢这个。

    “今世戴花,来世漂亮嘛。”

    顾江没有告诉嬢嬢,这已经是流传了很久的说法了,前几年在江市就火得一塌糊涂,不稀奇。

    他只说买,茉莉手串被他解开,轻轻戴在尹陈手腕上,“不等来世。”

    “我们今世戴花,今世就要漂亮。”

    “是了!”

    嬢嬢笑着应和,“今世就要漂亮,现在就要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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