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的声音已随风消散,徐同风仍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眼底尽是遗憾,半晌儿叹道:“唉,今日一别,以后恐再难相见喽!”

    呓语一般,萧翎只听清了最后几个字,便下意识地问,“什么再难相见?”

    徐同风又是一声莫名长叹,许久后摇着头走向素问和木辞朝,抓着两人的肩头将人拎了起来,才不慌不忙地回道:“我是说,今日与曲老弟一别,也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走了走了。”

    说完施展起轻功往东南而去,带着两个昏迷不醒之人也行的飞快。

    萧翎、虞子珩相互看了看彼此,此刻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也只得跟着一道离去。

    再说那些个门派,浩浩荡荡逃进城之后天才将亮,到底不是自家底盘,也不敢多做停留,稍事歇息便继续由地宫的人一路护送各回各处去了。

    唯有冯崇和死皮赖脸哀求了半天才得应允的云起留了下来,找了家客栈一边修整一边等,这一等就等到了午后时分。

    萧翎几人沿着标记寻到客栈,云起正靠坐在大门外檐下的一根柱子旁,怀中抱着一柄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缺了口的劈柴刀,脸贴在刀背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先前神经一直绷着,又疲于行路,应是累狠了,这会儿稍稍放松下来便就睡得沉了,萧翎一连喊了几声也不见他回应,遂屈指重重地往他脑门儿上弹去,咚地一声。

    云起一个激灵跳起来,此时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只屈从本能紧握着刀往前砍去。

    好在虞子珩提前预判了他会做此行为,早早地拉着萧翎向一旁挪了一大步。

    云起人虽不怎么清明,这力道却是运得足,再加上脚下尚有些虚浮,以至于砍了个空后整个人都往前栽去,踉跄了几步后那刀刃重重地砸在地上,有了支撑才勉强站稳。

    被刀柄震得虎口发麻,却是彻底清醒了,他回身便怒骂:“哪个混蛋不讲武德,竟趁小爷小憩时行此偷袭……”

    后头的话在看清“混蛋”是谁后戛然而止,暴躁如云烟散去,一时竟不知该做何表情,滑稽的不行。

    傻在原地盯着萧翎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唰地站直了身体,面上虽窘迫到发红,眼底却尽是惊喜,“太师姑!您终于回来啦!”

    顿了顿又急切地问:“太师姑,您没事吧?我和太师叔都急死了!”

    萧翎扯唇笑笑,“我能有什么事儿?不过……”她忽地眉心一皱,佝偻着身子,一手挂在虞子珩肩头,一手捂着造反的五脏庙有气无力道:“再不给我弄点吃的,保不齐就要出事儿了!”

    云起一听忙头前带路,前脚才踏进门,蓄着山羊胡,体态富贵的掌柜便两眼放光殷勤迎了上来,只是诸如“欢迎光临”此类的客套话还未及出口,人竟猛地被扒拉开去。

    猝不及防,那掌柜的踩了自己的脚,圆滚滚的身子一歪,“哎哎”叫着,晃了好几步终于站稳,抹了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嚷道:“哎呦喂,差点儿闪了我这老腰,谁啊,走个路毛毛躁躁,撞着人啦,知道不?……”

    扭头一看,絮絮叨叨才停止,那老人家带着那少年来时,店门将将打开,两人点了一桌子的酒菜,少年狼吞虎咽,这老人家却没怎么动筷,只饮了几杯茶水,似在等什么人,内心焦灼,频频往外头看,瞅眼下这激动劲儿,八成是等的人来了。

    得,索性是没摔跤,不若大人大量不与计较,看这些人也不像寻常人,大不了,待会儿多收他些银子!

    这么想着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乐得眯成了一条极窄的缝,原路晃回去,视线扫过两个昏迷不醒之人,笑容可掬道:“几位客官可是需要住店?”

    接着扯着尖锐的嗓门儿叫来几个伙计,“瞅你们这些没个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赶紧过来,安排两个上好的房间将贵客扶去休息!”

    然后挂在萧翎肩头的素问和还被徐同风提在手中的木辞朝就被强行接了过去,想着二人确实需静养,也没异议,只吩咐了云起跟着去照看一二。

    坐立难安这大半日,终见萧翎归来,冯崇几乎要老泪纵横,也顾不上周围是否有人在看自己笑话,全然不顾仪态,着急忙慌地扯住萧翎和虞子珩的胳膊嚎道:“哎呦,小师妹、虞兄弟啊,你们可算是回来啦,急死我了都,幸得是毫发无伤,否则可叫我怎么跟二师伯他老人家交代哇……”

    然而冯崇前头才把担忧之情表完,接着就画风一转捂着肚子哼哼起来,五官紧拧在一块儿,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萧翎错愕了一瞬,忙问:“冯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冯崇幽幽怨怨地看着萧翎,一张脸哭丧得跟头顶的天马上就要塌一样,“把你们几个小娃娃留下断后,我岂能安心?这心吊着又哪能吃得下饭,你们若是再不回来,我这半身都入了土的老人家怕是真要重新投胎去了!”

    于是,萧翎那些未来得及出口的宽慰的话语却是彻彻底底堵在了肚子里,似笑非笑地觑了冯崇一眼,摸了摸扁扁的肚皮,干脆从善如流道:“师兄受累了,我们也许久不曾进食,眼下都饿得要命呢!”

    不等冯崇接话,掌柜再次凑过来,脸上的笑容较之前更灿烂了几分,“要不您几位先坐着,我去让厨房准备些特色小酒小菜?”

    冯崇摆着手催促,“赶紧的去吧,要快,一定要快啊!”

    那掌柜的响亮地应了声,快乐地往后厨晃去。

    坐下后萧翎将后头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提到曲修竹和徐同风,冯崇不禁捶胸顿足,遗憾得不行,“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不走,当年多亏徐老宗主,我才能拜师碧水清江,这份恩情至今未曾报答,一别六十年,也不知他老人家一切可安好?”

    旁边便有人接腔道:“有劳记挂,他老人家好的很呐!”

    冯崇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桌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灰衣老者,头发比自己的还白,颇有自家二师伯那仙风道骨的风范,而且有点眼熟,好像曾在何处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您是?”

    徐同风和煦一笑,“数十年不见,你这老小子的脾性竟还是和幼时一样,也当真是难得啊!”

    竟认识自己?

    冯崇盯着老者看了又看,心底就越发觉得眼熟,片刻,大惊道:“您,您是,徐老宗主?!”

    徐同风微微一颔首,“可不就是老夫。”

    于是那日在碧水清江乍见曲修竹那一幕便就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所幸这个点儿前堂的客人并不多,这副有些许为老不尊的模样也没几个人见证。

    但客虽不多,饭菜却上的极慢,千呼万唤,终见伙计出来,只是这少年看上去似乎不怎么聪明,自冯崇身后来,分明在他那侧把饭菜摆上便好,愣是绕着饭桌多走了半圈才将手里的托盘搁下。

    他始终低着头,也不说话,赶鸭子上架极不情愿似的,收了托盘后便转身要走,但是才走出一步却又忽地停下,就见他眸光骤变,手腕一转从托盘下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毫不迟疑,对准虞子珩的背心直刺下去。

    然而,他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见血封喉的场面并未如预期那般上演,正端起杯子喝茶的人就像身后长了眼睛,在旁人出声提醒前已经侧了个身。

    少年扑了空,一击不中眼中恨意更浓,紧握着匕首再次往虞子珩要害划去,这次竟被左侧的萧翎泼了一脸的茶水。

    也仅仅只是一杯茶水而已,却犹如迎面重拳,直砸得他倒退好几步才堪堪站稳,一时眼冒金星,脑袋里头像钻了苍蝇嗡嗡直响。

    世道不太平,这样的场面约莫没少见,那掌柜的抱着脑袋麻溜往后头钻去,另两桌客人见状也撒腿走人。

    这一世杀过多少人,虞子珩已记不得,仇人众多,突然冒出个人来要取自己的命也不足为奇,故而他依然淡定地坐着,甚至又给自己添了杯茶水,悠闲地饮尽才转身看去。

    那少年下巴处仍滴着水,狼狈不堪,一双眸子却是阴狠地瞪着他,匕首反握在胸前,似随时都要再扑上来以命相博。

    但下一瞬,两人之间便被一道红色身影隔开,萧翎冷眼看着那少年,眼角不耐地眯着,“给你三息时间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会忍不住要杀……”

    她忽地顿住,片刻眉心微微一皱,“是你。”

    认得?!

    被挡了视线,冯崇忙起身上前,盯着少年打量一番,跟着诧异道:“你,你不是水月山庄的莫嫣小姑娘吗?你为何要杀……”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冯崇也顿住,在虞子珩和莫嫣之间审视片刻,转身又坐了回去,抱着胳膊瞪着对面的人,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听说那丫头的大哥是死于地宫之手,不会这么巧就是你杀的吧?我与你无仇无怨,你既回归正道,我便能交你这个朋友,可人家来找你寻仇,我就不能不辨是非多管闲事了。”

    不想虞子珩竟全然不当回事,还淡然回了两个字:“无妨。”

    杀了人家大哥,还如此气定神闲,甚至连一点愧疚都没有,冯崇这下连看都不想看他了,气哼哼地扭过头,就见门口匆匆赶来一个中年男人,进门后稍稍驻足,看清堂里的情况就直奔着莫嫣去了,这人正是水月山庄的庄主,莫青平。

    显然是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把莫嫣遮挡在身后,他拱手急道:“小女年少无知,多有得罪,还请珩公子高抬贵手,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冯崇当下就震惊了,杀子仇人近在咫尺,这莫青平全无半点恨意就罢了,女儿来寻仇,却被他说成是多有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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