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让人大开了眼界,莫不是在无回岛上历经生死被吓破了胆,竟怕死到这般程度了?!

    可身在江湖,刀光剑影几十年呐,总不至于。

    冯崇思考良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扭头看向徐同风,不想这老人家的态度更是出人意表,眼前之事,似乎根本没能入得他的法眼,甚至连看上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一口白饭配上一筷子青菜,简直不亦说乎。

    这就委实奇怪了些,印象中这位老宗师的为人可是最正派,最嫉恶如仇的,虽说隐世数十年,但他相信他的性子是不会变的,冯崇侧着身子再次看了眼莫青平,只见眉眼耸拉,站姿也不板正,肩膀收着,面色还有些发讪,一副被抽走了底气的样子,总之,处处透着一股子怪。

    冯崇这人虽是个老顽童,但脑袋瓜却是好使的,稍稍琢磨,觉得这里头应该另有隐情,反正有徐同风在大抵出不了乱子,便又执起筷子该吃吃该喝喝。

    聊表歉意后,莫青平转身扯着莫嫣的胳膊往外拉,然后者却不愿配合,奋力甩开钳制,红着眼,万分恼怒地冲他吼,“我不走!今日一定要杀了他给大哥报仇,要走你自己走!”

    这下莫青平也恼了,指着莫嫣就骂:“没点儿自知之明的臭丫头,就凭你?且不说你如今内力还未恢复,就算完全恢复,十个你也不够人家打!”

    闻言,莫嫣的眼眸更红了,莫青平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是不争的事实,自己与杀兄仇人的实力悬殊根本不可估量。

    可那又如何?

    大不了就同归于尽,至少她尽了力了。

    泪花很快蓄满眼底,被她用力憋了回去,莫嫣咬着嘴唇恨恨地看着莫青平,许久气急败坏,口无遮拦道:“打不过我也要拉着他一块儿死,怎么都好过如爹爹这般尽做缩头乌龟!”

    “你!”被女儿当众戳着脊梁骨骂,莫青平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可除了“你”再未能憋出别的字。

    看着莫青平被自己气的哑口无言,莫嫣竟觉得心头生出了几分畅快,大哥命丧地宫之手,一众师兄弟都能豁出命去为他报仇,可这个做父亲的却始终无所作为,想来也无非就是惧怕地宫的势力。

    莫嫣冷眼看着莫青平,半晌儿嘲讽地嗤笑了一声,“自己的儿子叫人杀了,如今杀死他的人就坐在眼前,你却连报仇都不敢,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

    莫青平脸上红了又白,嘴唇抖了抖却仍旧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当下只觉得臊的不行,恨不能土遁了去,神色复杂地看了女儿许久,才斥了句:“你,你知道个屁!那小畜牲……”

    莫青平倏地收音,并且紧闭上嘴,顿了顿,抬头看向冯崇,后者显然也十分好奇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正以询问的目光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莫青平心头咯噔一跳,又赶紧把头低下去,捏着拳挣扎良久,广袖一甩背过了身去,认命般闭着眼道:“他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冯崇狠狠一怔,这说的应该是莫不言吧,嘶,好好一个如玉君子,竟然死有余辜,看来这里头果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遂竖起耳朵想仔细往下听,然而等待许久,却没人再开口,徐同风和虞子珩依然淡定如斯,莫青平垂头丧气地站着,莫嫣则是吃惊地看着他的背影。

    正抓心挠肝之际,终于听萧翎很轻地笑了一声,道:“原来莫庄主一直都知道。”

    莫之言刚死那会儿,莫青平确实悲痛了一段时间,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哪能随随便便说死就死,即使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也是尽一切可能找寻真相,为子报仇,可真找到后竟然偃旗息鼓了,萧翎也曾以为他是有所忌惮才不敢妄动,却原来他找出的不止是凶手。

    莫之言,水月山庄少庄主,文武全才的“如玉君子”,这样一个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一朝枉死,莫青平这个当爹的总不能忍气吞声什么都不做吧,可他又实在没脸找地宫算账,这些年在人前义愤地嚷嚷几声,想来兴许是为了顾及“名声”二字才装装样子,还真是难为他了。

    可毕竟是亲儿子呐,还真算个人物。

    莫不平整个一震,唰地转回来,瞪着眼睛惊诧万分地看着萧翎,片刻,憋着嗓子不可思议地问:“你,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知道?”

    萧翎没有回答,可答案却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她岂止是知道,她曾亲眼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可她那时还是个魂魄,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莫青平登时脸色煞白,额前甚至冒出一层冷汗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此隐秘之事,竟被萧翎一个外人察觉了,这两年岂非作茧自缚了?

    她是如何得知的?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瞧出他的惶恐与不安,萧翎好心宽慰:“莫庄主请放心,此事我们可以替你保密,当不至毁了山庄的名声。”

    听到那个“们”字,莫青平只觉得万念俱灰,彻底没脸抬头见人了。

    见父亲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莫嫣急问:“你为什么说大哥死有余辜?你们两个究竟在说什么啊?”

    这个问题冯崇也好奇的不行,看了眼对面的虞子珩,他猛地一拍大腿,“你也知道,是不是?”

    否则,面对苦主他岂能如此问心无愧?

    “徐老庄主,您一定也知道。”不然也不能这般无动于衷。

    然而这两人就跟没听见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看都不看他一眼。

    冯崇郁闷极了,只得再次把求知的目光投向莫青平,可眼下后者只想赶紧离开此地,躲回山庄永不见客。

    “别问了,快跟我回去!”

    这次不等莫青平抓她,莫嫣已经退开数步,她愤怒地看着父亲,执着道:“我不回,你把话说清楚!你方才说我大哥死有余辜是什么意思?因为没胆报仇便为自己找的新借口?可怜我娘本就身子弱,大哥没了后,终日郁郁寡欢,不过半年也抑郁而终,你就不怕她在酒泉之下会寒了心?!”

    “你给我闭嘴!”莫青平气得肩膀直抖哆嗦,揪着心口的衣裳,缓了许久才悲切道:“该寒心的是你小师叔啊!凤仪生下来就没了娘,你师叔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谁曾想……”

    他神情悲痛地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眸光中竟多了一份坦荡,“你真想知道?行,那老子今日就告诉你!你以为这两年为何上天入地也寻不到杀害凤仪那伙贼人的踪迹?那是因为害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那位好大哥!那畜生为了另娶他人,狗胆包天,设计害死了你嫂嫂凤仪,可怜她当时已身怀六甲,眼看再有三两个月就要生了,那畜牲竟能下得去手!”

    莫青平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又悲愤道:“老子这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没那种坑杀糟糠,坑杀同门的混账儿子!若非你娘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又岂会不顾同门情谊,卑劣地将真相埋在心底,要不是答应了你娘,老子早就把他的灵位牌扔到外头让他做孤魂野鬼去了,搁在祠堂里跟列祖列宗供在一起,我都没脸!还给他报仇?我倒是该感谢人家替我清理门户!你师叔当年是为了救我才惨遭毒手,他就凤仪这么一个女儿,你说,待日后到了下面,让我有何颜面去见他夫妻二人?啊?!”

    说完心底已是悲恨到了极点,一代江湖英杰竟捂着脸呜呜地痛哭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凤仪,我明知道那畜牲对她无意……”

    可凤仪偏偏打小就喜欢那畜牲,他的初心也只是希望小师弟家的孤女能有个更好的依靠,才会一意孤行逼着儿子将她娶进门。

    凤仪有了身孕后,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小师弟夫妻二人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但他万万没想到那畜牲为了能和意中人双宿双飞,竟如此心狠手辣。

    再怎么说凤仪也叫他一声大师兄,况还怀着他的骨肉啊,他若实在不喜,大可休妻便是……

    不,他清楚地知道,抛妻弃子是绝对行不通的。

    莫青平面上一片灰败,双眼混浊又空洞,仿佛瞬间就苍老了好几岁,又掩面低声哭了一会儿后,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浑浑噩噩地出了客栈。

    莫嫣仍怔在原地,良久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莫青平方才所说的话实在太过震撼,此刻她满心都是惊惧,连指尖都是抖的,怎么也控制不住。

    抬头见着冯崇忙掐着手心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勉强扯了扯嘴角,不忘替自家大哥辩解几句,“这不可能,冯前辈您是知道我大哥的,我大哥是个惩恶扬善的大英雄,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我爹一定是骗人的……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现在就去找他问清楚!”

    然后扔了手中的匕首,焦急万分地追了出去。

    厅堂中便彻底安静下来,连外头大街上都不似头先那般热闹了。

    许久不见动静,躲在后厨的掌柜遣了伙计偷偷出来查探情况,确认危机解除,才又现身招待客人,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从容得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闹剧结束,冯崇摔了筷子,吹胡子瞪眼一脸的不高兴,“这样看来,虞兄弟杀了那畜牲不仅无过,还实属伸张正义了。”

    可当年莫之言死后他还曾派了弟子出去大费周章追寻凶手,想想就糟心,冯崇心中暗骂了两句,又问:“我就想知道当年究竟是哪路英雄好汉查明了真相,还重金请了你去杀人?”

    虞子珩没回答,不慌不忙侧目看向一旁的萧翎,冯崇见状顿时没了耐性,“我问你呢,你总看萧翎做甚?”

    虞子珩终于分了个眼神过去,却仍不急着回答,直到冯崇邦邦敲桌子,才云淡风轻地回了三个字:“穆轻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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