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像是被大雨浇透了一般,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发丝和眉毛上甚至结出了冰渣。

    可北境从不下雨,唯一的水源就是传说中谁也不曾见过的寒潭,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闻晚歌激动地撞翻了椅子,大步跑过去凑近了盯着两人细细打量,这被冻得直打颤的少年她没见过,可那红衣姑娘,不正是萧翎么?

    “阿姐!是我阿姐,小舅舅,阿姐真的回来了!”

    相对于闻晚歌转瞬间的喜极而泣,虞子珩就迟钝了许多,无数次巴望着这个场景,当它真发生了,又有些不敢相信了,呆站良久冲那少年唤了声,“阿月。”

    南月离努力扯开哆嗦的嘴角,笑道:“大哥,我把姐姐送回来了。”

    视线缓缓落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虞子珩终于大喘了口气,虽然两张脸差相仿佛,可这个是真真正正的萧翎。

    伸了手去欲把人接过来,又唐突地停在半空,只见她浑身是伤,刀伤、剑伤不尽其数,被割裂的衣衫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淌着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他仿佛就看到了那时的不归涯上,那一张张面目狰狞的面孔是如何举着刀剑砍向她的,与萧翎重逢后他心中便不再装恶,此时却是悔极了当初竟让那些害她的人死的那般轻松!

    “你们是打算等着那姑娘流干了血或是冻死了再来让我医治?到时活不过来可别怨我医术不精!”

    沈回春满是不耐的声音将虞子珩的神智拉回,再不敢耽搁,嘱咐陈老汉给阿月找身替换的衣物再弄些热汤,迅速接过人往后院去。

    脚步匆匆自然未能看见身后那只下意识欲拉住他的手,以及这少年转瞬尽白的头发。

    眼见自己手背上的皮肤变得皱巴且透明,南月离心底顿慌,唰地缩去身后,忐忑抬头,所幸大家忧心萧翎都跟着去了,此刻这厅堂中除了他与傻伙计便再无旁人,不禁大吐口气。

    在伙计瞪圆了眼睛怪叫前,南月离闪身出了小旅店。

    陈老汉抱着一叠干净的衣裳出来,少年已不知去向,忙扭头问伙计,他却兴奋地拍着巴掌嘴里嚷嚷着什么“白头发”“丑八怪”,不知所云,半晌儿才指了指门外。

    “穿着一身湿衣裳,他跑到外头作甚?也不怕冻坏了身子!”陈老汉错愕不已,小跑着去掀开门帘,可哪还见少年的身影,大雪纷飞,便是连脚印都没见着一个。

    高唤了几声不见回应老人家才又退了回来,拢了拢衣领,满脸担忧,天寒地冻的雪夜,那小公子能挨得住?

    正寻思着是否要知会虞公子,便见他和徐同风一道从堂后出来。

    “公子,萧姑娘如何了?”陈老汉迎上去问。

    虞子珩没回答,只愣愣地站着,视线也不知落在了哪处。

    陈老汉浅叹了口气又去问他身后之人。

    徐同风摇头回道:“尚未可知啊,小神医不喜见我等,说我们待在里头影响她的心情,下手可能就没了准头,我们这不吓得赶紧就出来了,不过神医说有她在砸不了招牌那便一定没事的,且放宽心些吧。”

    说罢往虞子珩肩头拍了拍便挨着炉子烤火去了。

    听了徐同风的话,陈老汉腾出手来合十拜了拜,庆幸道:“那便好,那便好哇,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小老儿就知道她定能逢凶化吉。”

    虞子珩的目光便落在陈老汉身上,见他还抱着一叠衣服,略微一顿,四下看了看急问:“店家,阿月呢?”

    “阿月?”陈老汉一拍脑门儿,差点就把他忘了,“你是说方才那小公子吧,小老儿拿了衣服出来时他已经走了,这天寒地冻的,还穿着一身湿衣裳,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的……”

    最后一个“事”字才起了个音,迎面忽地闪过一阵风,跟着扭头看去人就已经没了影,只见那厚重的毛毡门帘来回荡了几荡。

    虞子珩一口气往极北追出数里地仍不见任何痕迹,四下漆黑一片,风雪又阻挡了视线,再追下去恐自己会迷失了方向,心中百般焦急也只能驻足。

    片刻,抬脚原路返回,却忽觉似有一只手拂过肩膀。

    “阿月!”

    然而惊喜转身却未见南月离的身影,扭头看了眼,只有彼此纠缠的团团雪花从肩头滑落。

    *

    徐同风正往炉中加木炭,见人回来忙招呼他过去取暖,“没追上?也是,阿月跑起来比风还快,哪是你能追得上的,我估摸着他是赶着进寒潭的结界中去了,一路从南岭过来也不知道费了几天功夫,他不能在外头待太久,岂能再多作停留?”

    话虽如此,可他兄弟二人好不容易重逢,这一别下次再见面又不知是何时了,适才只粗略看了阿月一眼,此刻回想起来,他头上的白发似乎是比分别那日又多了些。

    虞子珩陡然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怎的,脑袋一阵发懵,胸口也闷得生疼,心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任他如何调整呼吸都无法缓解。

    这一夜无疑是难熬的,徐同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似乎还好过一些,后头老人家实在熬不住回房休息,那便更难熬了。

    风雪停了,里里外外安静的可怕。

    幼失祜恃,与猛兽同处山野间尚不曾如此般恐惧过死亡,可当下,沈回春分明保证过定能把人救回来,心底却怕的厉害。

    已过了四个时辰,仍未有动静,十多日来的镇定悉数耗光,他起身走往后院,北境的夜比墨还要浓上几分,角落那间透着光的客房便格外突兀。

    沈回春的话犹在耳侧也不敢冒然闯入,立在门前犹豫良久终记起来自己也是懂些医术的,然才抬起手欲推门,窗纱里便飞出一根银针来。

    沈回春虽不通武学,却飞的一手暗器,那枚银针稳稳地定在油纸上,离虞子珩的手不过毫厘,警告控制的恰到其位。

    银针沾了药水,本是用来给萧翎解毒,看着沈回春忽地反转手腕将银针射出,闻晚歌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托盘。

    “怎么了?”沈思贤回头看着门口问道。

    沈回春娴熟地下着针,冷道:“满屋的药香都掩盖不住那一身令人生厌的味道,你没闻到吗?”

    两人这才意会过来门外有人,至于那人是谁,能让沈回春眼中显出杀机,不用想定是虞子珩。

    见那针只是卡在油纸中当伤不了人,闻晚歌悄悄吐了一口气,察觉到沈思贤正看着自己,就又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

    约摸到了辰初时分,沈回春起了最后一根银针,见她开始收拾药箱闻晚歌慌得站起身,紧张道:“我阿姐,救过来了?”

    沈回春并不搭话,待将所有东西都装进箱中才不紧不慢道:“死不了了,你且出去等着。”

    得到肯定的答案,闻晚歌几乎要哭出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沈回春不耐地看着自己便没敢多问,往床上看了几眼,确认萧翎的脸色确实是恢复了些,便快步往外走。

    小院中落着一地光辉,映着皑皑雪色直刺的人无法睁眼,许久才适应。

    北境这数日风雪弥漫,如今阿姐好了,天竟也放晴了,真好。

    彻夜未眠,两眼熬得通红,原本困得很,一道黑影陡然立于面前瞌睡虫都给吓跑了,后退一步定睛看了看,忍不住翻着白眼大声埋怨,“小舅舅,你想吓死我啊!”

    然后者却丝毫未表现出任何歉意,抬脚就要往屋里进,闻晚歌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他拉住,回身关上门,压低声音道:“我这都被赶出来了,小舅舅你就别捣乱了!”

    虞子珩垂眸了闻晚歌一眼,自从第一声“小舅舅”出口之后,她的胆量便大的一发不可收拾,如今都敢翻着眼皮训斥于他了,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她怎么样了?”

    “应该是没事了。”闻晚歌笑起来,“放心吧小舅舅,阿姐虽未醒,但神医说了性命已无大碍,等修养一段时日,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话才说完忽听房中扑通一声,接着就是一阵痛苦的□□,两人对视一眼推门而入,只见沈思贤抱着脑袋神情痛苦的蜷缩在地上。

    而沈回春却是无动于衷,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虞子珩和闻晚歌闯进来竟也不见恼,淡然地看了二人一眼,将手中的白色小瓶子塞进了衣袖中。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闻晚歌心头咯噔一跳,疾走过去把人扶坐起来,焦急道:“沈思贤,你怎么了?”

    然下一瞬沈思贤又恢复如常,睁开眼见一姑娘抱着自己,愣怔过后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似受了极大的惊吓。

    半晌面红耳赤后退了好几步,磕磕巴巴道:“我,对不起,姑娘,是在,在下失礼了……”

    道了歉大步挪至沈回春身旁,忐忑地问:“姐,这姑娘是谁?我怎么,怎么……”

    后头的话实在羞于启齿,声若蚊蝇,连脖子都红了。

    沈回春不慌不忙地拉过沈思贤的手腕随意搭了脉,随后讥诮道:“这么多年的功夫是练到狗肚子里去了,不就一个晚上没睡觉么?竟熬不住站着也能睡过去,好在是这位姑娘不顾男女有别冲过来拉了你一把,否则你脑袋怕是要被桌角撞开花了。”

    沈思贤震惊极了,他方才竟站着睡着了,他自幼习武,岂会这般不济?

    可他浑身上下经脉通畅,不痛不痒,也不能是因为生病了才倒下。

    虽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他果真是睡着了,倒下时还被一个小姑娘给救了。

    真是丢人无量,沈思贤顿时羞愧不已,转向闻晚歌匆忙抱拳说了谢,背着药箱就往外跑。

    “姐,既然萧姑娘已经救下了,我们便趁着天晴赶紧回去吧,医馆,医馆没了你可不行,虞公子,就此别过。”话说完人已经消失在门外,生怕慢走一步就会遭逢嘲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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