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入门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那被老白救回来的少年不知为何竟湿哒哒地躺在地上。

    看了眼湿透了的被褥,又看了眼脸色不怎么好看,且不打算把人扶起来的闻晚歌,便猜测应当不是这少年自己从床上摔下来,然后打翻了铜盆。

    这就怪了,平日里很好相处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发这般大的脾气?

    不过素问并不关心这些,也未对那可怜兮兮的少年产生半分的同情,脚步顿了一顿又着急忙慌地跑进去,拉着闻晚歌往外跑,一边兴奋道:“快走,快走,你阿姐醒了!”

    于是片刻过后,整个袭家堡都回荡起闻晚歌惊天动地的哭声。

    木辞朝原本在外头的凉亭中活动筋骨,嗷得一嗓子吓得他脚下一滑,差点滚进池塘,骂了声娘火急火燎往院里跑。

    可前脚才跨进院门又被那堪比九天惊雷的哭声震得刹住脚,抬眼见素问脸皱得跟苦瓜一样,掩着耳朵匆匆走出,于是扯着嗓子冲她问:“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问完心头咯噔一跳,不会是……

    “萧翎,死啦?”

    然后左脑袋瓜便狠狠挨了一巴掌。

    虽被化去了内力,但自幼习武整日打打杀杀的人,手劲也不容小觑,毫无预警的一巴掌木辞朝耳朵都是懵的,连人也懵了,看着眼前怒瞪着自己的女子,不解地问:“你打我作甚?”

    素问叉着腰,模样要吃人,“混账东西!你才死啦!我们家萧翎是醒啦,醒啦!”

    萧翎才醒来,精神尚处在混沌中,这几嗓子直嚎得她误以为自己并非是从昏睡中醒来了,而是于睡梦中死透了。

    可她分明头疼的厉害,死人哪里知道疼。

    本想出声让闻晚歌歇会儿,但又觉得这孩子这段时间实在承受了太多,理应发泄一番。

    许久过去,哭声渐小,闻晚歌胡乱抹了把脸,抽抽搭搭道:“大魔头你终于醒啦,可你怎么才醒啊,都躺了快两个月了!”

    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里里外外都不是我阿姐了,那我还能叫你阿姐不?”

    不等萧翎回答,自己便蛮不讲理给出了答案,“我阿姐这次是真的没了,你不是说我阿娘是你师父转世吗?不是说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吗?我不管,以后你得继续做我的阿姐,就当,就当是报答我阿娘了!”

    见她扁着嘴泫然欲泣,萧翎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我就是你阿姐,你可别再哭了……”

    她忽地顿住,抬手摸了摸脸,带着一丝诧异道:“你知道了?素问他们也都知道了?”

    闻晚歌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素问姐姐还不知道,只告诉她你是被袭青岩所伤。”

    想起可怜的阿姐,闻晚歌难免悲伤,那日尸身被袭青岩带走,至今也仍未寻回,当真是恨极了。

    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闻晚歌盯着萧翎打量了好久,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确实妙极,“之前听你说的时候我还半信半疑,但你跟我阿姐真的几乎一模一样,至少外人是绝对分辨不出的,那日阿月带你回来,吓我一跳呢!”

    “阿月,你见着阿月了?”萧翎激动道:“阿月还好吗?”

    闻晚歌拍拍萧翎的手,宽慰道:“阿姐你别紧张,他挺好的,虽然只见了他一面,但他看起来真的挺好的,徐前辈说阿月已非常人,只能待在结界中,否则时间久了便会从这世间消失,所以他把你送回来就离开了。”

    也就是说阿月真的没事,萧翎抚了抚突然被吊起来的心脏。

    天知道从南岭往北境寒潭那一路她心中有多怕,她几乎是时时盯着阿月额前那一缕银发,哪怕多长一根出来,都能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他没事就好。”

    闻晚歌也庆幸道:“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年若非阿姐拔下凤首岩鳞蛟的羽冠,阿月那日便活不下去,阿姐今日便也活不过来,那我可怜的小舅舅岂不是又要发疯了?”

    “你小舅舅?”

    萧翎一时没跟上趟,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闻晚歌已经知道了,这“又要发疯的小舅舅”指的是阿寻。

    可他不是发疯,他是傻,这天下间怎么会有那样傻的人呢?

    活了这许多年,心底从不曾如此刻这般复杂过。

    萧翎掐了掐手心,尽力掩藏住那股一发不可收拾的雀跃,“他人在哪儿?”

    提起虞子珩,闻晚歌竟是神气了不少,叉着腰一副与有荣焉、倍感骄傲的模样,“这个还真不好说,我只知道小舅舅这会儿正忙着惩奸除恶,先前各大门派不是在无回岛吃了亏么,后来兴师动众去找回场子,可无回岛早已人去楼空,只得一把火烧了那十八层楼阁泄愤,但你知道我小舅舅都做了什么吗?”

    “他就像长了千里眼,把梦无常那帮手下一个一个揪出来,废去武功扔到了碧水清江山门前,你是不知道,如今在我小舅舅的带领之下,哪里有不平之事,哪里就有热血江湖人,连大街上的二流子都不敢出来混了,简直风平浪静得很呐!”

    此一番话大有夸张的成分存在,但不妨碍萧翎听得目瞪口呆。

    阿寻虽弃恶,但性子还是一贯的淡漠,从不会主动去管闲事,如此大动干戈,当真出乎意料。

    她以为自己醒来时他定是守在身侧的,却没想到……

    萧翎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老娘亲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大,儿子不负所望最终出人头地的欣慰感,差点喜极而泣。

    千年来的无能为力,这一刻终于放下了。

    然而她的欣慰并未能维持太久,就听这小姑娘忽地话锋一转,“不过瀚海就不太平了。”

    “怎么个不太平法?”萧翎顺着问。

    闻晚歌凝眉思索片刻,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十几天前长孙恪突然起兵谋反,但不幸失败了,天权家被灭族,死了好多人呢,眼下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阿姐如果想知道,我出去打听详细。”

    “长孙恪谋反?”

    萧翎似不敢相信般怔了许久。

    长孙家历代对君主忠心可鉴,就算当今瀚海王常琰忌惮长孙家势力,一直想方设法地进行打压,也不至于能逼得长孙恪谋反吧,还如此突然?

    “你说长孙靖也死了?”

    “他倒是没死,阿姐你认识他啊?”闻晚歌惊讶道:“四叔救了他,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他老人家不肯说,长孙家那可怜的小公子这几日不吃不喝更不理人,我们也没法儿问。”

    听闻长孙靖此刻正躺在一旁的厢房里,萧翎匆忙穿衣洗漱,一出门竟见闻晚歌口中不吃不喝等死的人正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抱着饭碗狼吞虎咽。

    “你这人可真有趣,放着热乎乎的饭菜不吃,非要等凉透了才吃?”

    许是被突来的女声惊吓,那少年身躯震了震,但手里的动作却未因此中断,直到所有菜碟一扫而空,他缓缓转过身。

    形容憔悴,头发湿淋淋,衣服也乱糟糟,嘴角粘着馒头碎屑,好不狼狈,不过比上次见面是要体面不少。

    萧翎善意地笑了笑,问道:“长孙公子可还记得我?”

    长孙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子,眼神空洞又灰败,许久他垂下眼去,下一瞬又陡然抬头,眼底似乎是有了一丝光亮。

    他唰地起身,但却高估了自己现下的体力,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见状,闻晚歌松开萧翎的胳膊,本欲上前拉这少年一把,可想起他恼人的模样,气鼓鼓地停下。

    可这少年看着着实可怜,忍了忍,还是走将过去,没好气道:“即非过节,也不过年,你这是行得哪门子大礼?”

    岂料长孙靖却不领情,拂开闻晚歌的手,仰着头直直地看着萧翎,半晌儿,咚地一声重重对着她磕了个响头。

    “我长孙家为奸人设计满门被斩,此仇不报,长孙靖实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求女侠收我为徒,传我武艺,只求杀得一人以报血海深仇!”

    言外之意,长孙恪谋反果然另有蹊跷。

    长孙靖慢慢抬起头,神情已非方才那般颓败,猩红着眼,浑身上下皆是戾气。

    萧翎不由得想起了那时的自己,遂问他:“你要杀谁?”

    长孙靖没回答,而是握紧了拳头,若非多日未曾进食,手劲不足,否则定是要掐烂了手心。

    “长孙鸿!”他咬着牙齿,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蚀骨的恨意,“这些年大家都以为他早就已经死了,可三个月前他突然现身,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方法骗得我大哥于宫宴上起兵谋反,背地里却暗度陈仓,将一切计划悉数告知瀚海王,以致我长孙家……”

    到这里长孙靖便再说不下去,匍匐在地上,浑身都在抖。

    听到“长孙鸿”的名字,萧翎心中的震惊丝毫不比方才得知长孙恪谋反来的少。

    见萧翎面色凝重,闻晚歌走回她身侧问:“怎么了阿姐?”

    萧翎摇摇头。

    三个月前,大致就是无回岛之后,所以抓来那些武林人士是用来对付长孙家的?

    计划意外被她打乱这才又利用起瀚海王室?

    长孙家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觑,但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无回岛豢养的杀手足已解决。

    穆轻鸿甚至强行逼出了噬心蛊,如此破釜沉舟,真的就只是为了让长孙家尽快灭族?

    萧翎越过长孙靖,扶着石桌坐下,琢磨了半晌儿也想不通,便示意闻晚歌将那少年拽起来,待两人坐下,又问:“你能具体同我说一说吗?”

    见长孙靖呆愣着不说话,闻晚歌不满地戳他胳膊,“哎,我阿姐问你呢,你倒是说话啊!”

    少年终于灵魂归窍,却是茫然摇头,“我知道他们在谋划着什么,但大哥不许我过问,我无论如何没想到,他竟会公然谋反。”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道干哑的声音,“让我来告诉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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