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岑说完,傻站在原地没动,她的指甲陷进手心,痛感支撑着她有一丝理智回神。

    薄聿川不动声色地靠进沙发,静等了半晌,见她没再说话,起身去书房把一沓合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示意她翻开。

    江淮给他发过信息,告知他尹岑去过工作室,问起他的病情,他本身对病情没有顾忌,让她知道又何妨,只是尹岑这几天反常的过分,一举一动都让人疑虑。

    以前她黏顾冥河,三句不离他,每天都前前后后围着顾冥河转,现在顾冥河回国了,她竟然只去见了一面,回来后也没有提起一个字。

    假期这么长时间,她窝在书房里不出来,不知道每天在里面捯饬什么,薄聿川就知道,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想过尹岑会提离婚,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顾冥河回国不过半个月而已。

    结果,尹岑二话不说,给他发一张“好人卡”,完全没有顾及他的感受,根本不考虑后果如何。

    他知道,她的心里只有顾冥河。

    这种认知让薄聿川感到可笑,可笑到他完全笑不出来。

    他的心脏像被一把铁锤砸中,凹出一个坑,冬夜袭来,冰雪呼呼朝里落,堆积成一座小冰山,冷硬且沉重,他试图用火将那座冰山融化。

    尹岑却一次又一次将火种扑灭,接着居高临下的告诉他,你想逃过我的手掌心,门都没有。那种挑衅太过招摇,冰山一角坍塌地如此迅速,让他从里到外止不住的寒冷,冷得他说不出话。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如果尹岑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更不会认为他是一个好人,甚至可能会觉得他是一个魔鬼。

    可他不想打破她对这个世界美好的认知,却实在不想放弃她,他想象不出看到她和顾冥河在一起的样子,那时他该有多绝望。

    薄聿川的眉目神情淡了又淡,“翻开补充协议的最后一页,把几条明细看一遍。”

    尹岑第一反应以为要给他离婚补偿,下意识照做。

    紧接着,薄聿川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离婚的话,集团旗下所有公司和尹家的合作都要中止,你父母的矿山开发还需要资金注入,另外尹家现有产业的主要销售途径都是由薄氏旗下的辛帝亚提供,你考虑清楚。”他撩着眼皮看她,“另外补充条款第三条,离婚的话,你必须要生个孩子。”

    !?

    等等,这是什么逻辑?

    尹岑眨了几下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我为什么要给你生孩子?”

    薄聿川冷静地说:“这是你父亲尹世衡主动添加的一项协议,五年内,是如果你主动提出离婚,尹家就要按照百分之十的溢价回购薄氏投在尹家的股份,要么就用孩子来换。”

    尹岑怔怔地愣了几秒,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把合同上的条款看了一遍又一遍,实在不愿意相信,她就这样被亲生父亲给卖了。

    于婚姻方面,她想过很多次,尹家让她出来联姻,大部分是基于利益考虑,而薄聿川本人,长得不错,人品没问题,除了不喜欢她之外,哪点都好。

    她曾经想过,尹世衡没那么过分,毕竟是亲父女,不会把她往虎口推,和薄聿川就这么囫囵吞枣地过一辈子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就是要放弃心中深藏的一份感情而已。

    于尹家而言,她算什么?是超市货架上一份面包,卖出去就是别人的,不用管她死活,哪怕有一分怜爱,尹世衡都不会把她当成没有感情的商品一样,用价值来衡量她。

    见她整个人都在怔忡着发愣,薄聿川好心提醒道:“如果尹世衡真的为你溢价回购薄氏的股份,那就意味着尹家一定会破产。”

    尹岑哪里会不知道,这相当于一份对赌协议,只是这份协议上,加注了一个砝码,这个砝码就是她,尹世衡是不会让自己输的。怪不得她结婚之前,尹家人会主动给她买车买房,所有要求随便她提,没有哪一样是不满足的。

    原来命运中所有的馈赠,早在暗地里标好了价格。

    她努力抑制住内心那份酸涩,把合同朝茶几上一扔,冷然看向他,“那你呢?”她赌气问,“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尹岑,”薄聿川被这一摔恍得头晕,蓦然间,有淡淡铁锈味涌上心口,他艰难地抬起黑眸,默默盯着她充满雾气的眼睛,冷声道,“你我都不是未成年了,何必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尹岑:“那你恨我吗?”

    薄聿川:“我为什么要恨你?”

    她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男人冷峻淡漠的面孔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一双幽冷凤眸同样无所畏惧地回望她,他好像根本没有心,完全不会体会人类该有的情感。

    他就这么冷漠着,从相识至今,完全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人情味,一种酸胀难忍的感觉充斥到胸口,尹岑用力掐着手心,硬忍住快要喷薄而出的眼泪。

    她感到一阵头昏脑涨,不知道该怪谁,更不知道该骂谁,只觉得天地都恍惚着昏暗起来,男人的面容都模糊不清, “不离了,你把这个收起来,别碍我的眼。”

    薄聿川一怔,忽感到一股清新的气息瞬间穿过他的胸口,百骸都被氧气呼啸着灌去,这句话来得太过及时,他因极致隐忍而僵硬的四肢不再疼痛,好像身在云雾中轻松起来。

    明明是如此厚颜无耻的手段把她留下来,他仍然感到一阵庆幸,幸好还有这种手段。尤其当她说不离的时候,他忽然整颗心都落到地上,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寂静--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提离婚二字了。

    那扇门再次“嘭”地一声。

    空留一室刺眼的灯光。

    -

    感情生活不顺利,事事都变得不顺利。

    一周后,Alliance全体人员首次在辛帝亚开晨会,辛帝亚的范世彦主持会议,他郑重地通知尹岑,之前Alliance设计主要用的贝壳元素要替换掉,而且之前的设计方向和业务线要全部整改,一并向辛帝亚现有业务看齐。

    辛帝亚出于公司战略布局考虑,在一个月以内,将会对Alliance原有的管理人员进行优化。

    说白了就是要彻底消灭Alliance,并且要裁她的人。尹岑冷着脸,没有说话,她把会议大屏幕上的会议要点扫了一遍,开始靠在一旁玩手机。

    公司的人虽然不看好她的婚姻,但毕竟集团总裁夫人的名头在,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溜班,开会玩手机,没人会去干涉她。

    范世彦让大家神经不要太紧张,辛帝亚不会弃大家于不顾,只是会把部分管理人员调到适合自己的岗位,在官网正式调整人员名单之前,公司会组织一次海边出游,增进大家感情。

    Luna冷笑地在Alliance的公司小群里发消息,说这哪是去增进感情,分明是挑玻璃间,我才不会去。

    几位老员工跟着附和。

    尹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略做考虑,打出一段话:“去!一定要去!现在结交到朋友,以后的路才好走。”

    群里一片沉默,大家知道最心痛的就是她,但她还如此乐观,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被辛帝亚气傻了。

    尹岑没管他们是何反应,反正大家和她向来都像朋友一样相处,早晚他们都会明白她的用意。

    会议室暗着灯光,大屏幕上不断播放着会议内容。

    她仍旧我行我素,靠在座椅上滑动着手机,辛帝亚给她的职位不算高,看在她小有名气的份上,让她做了设计一组的组长,带领原有团队参与公司设计工作。

    但她不稀罕,更不喜欢屈居人下。

    尹岑给顾冥河发了一条信息,问他最近在忙什么。顾冥河那头隔了很久才回,说新公司开拓业务范围,最近在忙融资的事。

    她飞速翻动手指:[见一面吧]

    等到晨会快要结束了,对方仍然没给回复。

    尹岑补充一句:[时间你来定]

    五分钟后,顾冥河回:[月底我给你发信息]

    尹岑悄然一笑,默默放下手机。

    *

    五月二十那天,乔京楚出人意料地没出去找小鲜肉约会,反而要拉着尹岑去游泳。

    薄聿川的司机来公司接她,告诉她后排车座上的包是先生买的,是送给她的。

    老实木讷的司机心想,外人都说薄家夫妇最爱逢场作戏,假秀恩爱,可他看见过夫人发烧那次,闭眼靠在车窗上休憩,薄先生回头把她抱在怀里时,眼神流露出来的珍惜和心疼不像是假的。

    过节还会特意准备礼物。这种想法和何聚不谋而合,那天在公司,他和老板路过公共办公室,听到几个女同事谈论,马上到520了,她们会和老公去吃饭看电影约会。

    回去之后,何聚竟然发现薄聿川在搜如何向老婆道歉,后来就有了那只价值七位数的限量款钻戒。

    尹岑拆开包的时候同样小小的惊喜了一下。

    这款辛帝亚白色情人节系列的钻戒,在佳士得前段时间的春季拍场中被人拍走,乔京楚还给她发过图片,说她很喜欢,希望被求婚时能得到一颗这样的钻戒。

    尹岑开玩笑说,让邵重洲给你买,乔京楚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这种能上拍卖级别的钻戒,往往都是有市无价。

    没到尹家生活之前,尹岑总是想,为什么有钱人喜欢当冤大头,总是花一大笔钱买华而不实的东西,这一刻她总算知道了--

    如果她从辛帝亚辞职,自己出来创业,把这只钻戒拿去卖了,那就是第一笔启动资金,这么一想,心里的气就顺多了。

    薄氏旗下的安月国际酒店,提供私人游泳池,尹岑是第一次来这里,乔京楚比她熟门熟路的多。

    临换泳装时,尹岑竟然被史无前例的嘲笑了。

    “岑岑,你这穿得什么啊?”

    尹岑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泳装,黑色A4腰连体式泳衣,小裙摆遮到臀部以下,优雅舒适,哪里有问题?

    “你能不能有点美女的自觉性?穿得太保守了吧?”

    乔京楚啧了两声,围着她转了一圈,“浪费身材,你跟我来。”

    尹岑向来知道乔京楚爱捯饬,上学时就是这样。

    她是事业型的那种人,天天跟着顾冥河后面研究创业,吴忧选择医学专业,从上学就沉浸在书海里,只有乔京楚活得花里胡哨。

    花里胡哨的代言人乔京楚,带她到旁边的skp买了两套泳衣,泳衣有一点暴露,但是透露着遮掩不住的性感,私人泳池里,尹岑都不好意思穿出来的程度,她的胸围不适合穿三点式的泳装,总让人感觉太抢眼。

    乔京楚捂着嘴笑,“就穿这件,不把薄总榨干。”

    尹岑最终还是换回自己那件泳衣,笑问:“你什么时候这么相信我和他的感情了?”

    乔京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笑,立马揽过她的腰,哄道:“我一直都相信你。”

    *

    晚上回到家,尹岑意外地接到了顾韵的电话。顾韵在电话里告诉她顾冥河回国了,问她哪天有空回老宅吃饭。

    尹岑随手把包和衣服扔到沙发上,说这段时间公司太忙了,没时间回去。

    顾韵问她的身体怎么样了,尹岑回房间躺着,和她耐心解释了上次的误会,她本来想找机会回老宅,和顾韵面对面说,现在看起来必须要提前说清楚。

    顾韵听完之后,笑了一下,在电话那头安慰她,不用担心,她会帮忙和长辈们解释清楚。

    尹岑郑重地说,“谢谢妈。”

    顾韵说:“没关系,都是一家人。”

    挂掉电话后,尹岑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顾韵的都是一家人这句话。

    生她的尹世衡和岑秋月无情似冰山,从未把她当成一家人,薄聿川的继母却把她当成一家人,想来多么可悲又可笑。

    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尹岑刚开始都没有听到,等她反应过来,想到沙发上乱七八糟的样子,薄聿川肯定接受不了。

    她开门一看。

    薄聿川已经皱着眉头把她的包和掉在地上的泳装都收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了。尹岑想起前几天还和他横眉冷对,此时这种情形似乎有点尴尬。

    她抿抿嘴,装作没看见他一样,低声说:“我忘了收。”

    薄聿川这种强迫症和重度洁癖,没把她东西扔出去就算心慈手软了。

    他坐到沙发上,把两包东西递给她,语气好像忘了他们才吵过架一样,淡淡道,“这都是什么?”

    “泳衣,”尹岑一把拽过来,内心不相信他没看见,“没见过?”

    薄聿川清隽沉静的脸上,没有任何神色波动,他抬眼打量她一下,语调客气:“不好看。”

    尹岑轻哼,并不把他的评价当回事,“乔京楚说好看。”

    薄聿川收回视线,目光淡淡扫过她,眸中未见异常,“乔京楚的眼光适合老年歌友会。”

    这种精确辛辣的评价让尹岑懵了一下。

    她反应了好几秒,说,“这可是公司团建要穿的,好不好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鉴于他们已经接近两周没有说话了,薄聿川还主动送了她一个包,明显是主动求和,她暂且忍他一下。

    和平共处嘛。

    夫妻做不成,做普通朋友倒是很合适。

    薄聿川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把桌面上的文件拿起来准备离开,漫不经心回头睇她一眼,“趁早丢了。”

    尹岑看看手里的泳衣,再看看男人的背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每月月底,赵驰都会到薄氏集团总部汇报工作,各个公司的高管会过去开会,这种规矩持续地时间不长,薄聿川回国之后,要求各公司高层严格执行集团的规章制度,大家对这位年轻而严厉的接班人都报以尊重的态度。

    毕竟他一手开拓了别人都无法攻克的海外项目,还牵线威尔森夫人与辛帝亚合作,带来诸多资源,让今年的夜里提升一大截,工作能力强,手腕强劲,一般人比不上他,赵驰从内心里佩服他。

    会议结束的时候,赵驰单独把并购计划书单独递到总经办,简单的汇报了近期的计划。

    离开的时候,薄聿川忽然喊住他,“辛帝亚的年中活动怎么安排的?”

    赵驰心里诧异他竟然会记得这么小的事情,“夏天马上到了嘛,我们打算去海边三日游。”

    “我看户外露营挺不错的,”薄聿川没有和他废话,“定这个吧。”

    赵驰嘴角抽了几抽。

    他没来得及思考其中缘由,觉得去哪里玩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在一起,他朗声一笑,“薄总的提议不错,那就改户外露营。”

    隔日。

    辛帝亚的总群通知,团建由海边三日游改成野外露营,请各部门通知下去,备好冲锋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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