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的地方安排在号称京郊小瑞士的金海湖。湖边美景颇丰,盈盈微风侵袭着水波,粼粼泛着金光,尹岑却一点都没看心里去。

    Luna显然看出她的心事,坐到旁边摆出同样思考人生的姿势,“不是说要融入辛帝亚大家庭?”

    尹岑轻轻叹息,“融不进去怎么办呢?”

    Luna反问:“你打算怎么办?”

    尹岑说:“我想自己做。”

    Alliance并入辛帝亚的这段时间,相信大家都体会到了差距,很多人不适应大公司的规章制度,并且不想去设计已经非常成熟的一套程式化的作品,完全没有自己的灵魂。

    尹岑上大学时,成立Alliance之初,由于在年轻群体里被受欢迎,发展势头非常好,缺人手的时候,顾冥河把刚刚失业的Luna推荐过来了。

    他们一起摸爬滚打四年多,平时开玩笑就罢了,最关键的这一步,考验人性的时候到了。

    Luna显然没有什么人性,“你再去创业走Alliance老路?这次谁替你当冤大头?”

    确实。

    当初顾冥河投的钱都打水漂了。

    “我有钱。”尹岑盘算着卖掉薄聿川送的包和飘雪系列,多少能够启动资金了。

    Luna哼笑,“不愧是总裁夫人了嗷。”

    尹岑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对比不以为意,“这次我不会做小作坊模式了,我要做大做强。”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小小的嘲笑声。

    YOYO突然冒出一个脑袋,“这是在哪打的鸡血?”

    “鸡血没打,鸡汤有。”尹岑淡定地说:“来一碗?”

    其实,YOYO的想法和她一致,她们都有自己的追求,都不是那种甘为别人打工的人。

    尹岑不带头离开,早晚有一天,她们也会离开。

    YOYO和尹岑年龄相仿,一毕业就跟着尹岑,她比任何人都忠心,也比谁都明白尹岑的潜力。

    她指着不远处拿着吉他唱歌的人说,“那个是冯尚,辛帝亚设计部的组长,他好像有离职的念头,回头我问问他想不想单干。”

    尹岑蓦地一笑,心里知道原来YOYO早就暗地里物色好了人选,还整天装模作样的,声称要为辛帝亚努力奋斗。

    有一次,尹岑去辛帝亚找肖俪要裸石,见过冯尚一次,她知道能做到设计部的组长位置,能力和资源肯定相当不错。

    只不过想挖这种人过去,开的条件自然不能差,尹岑有点犯难了。

    连YOYO都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问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后续的资金怎么办?”

    尹岑视线从冯尚身上收回来:“走一步看一步。”

    三个人望着落日余晖,悠悠叹出一口气。

    *

    月底最后一天,尹岑的辞职报告提交上去了。

    Luna和YOYO紧跟着她一起辞职了。

    尹岑去找冯尚谈过,他还在犹豫,辛帝亚是他的老东家,实力够强大,背靠这颗大树,谁都舍不得放开手,他没想到合适的下家,暂时不离开在情理之中,尹岑没过多强求。

    这两周一直很忙,忙到差点忘记顾冥河。他说过月底会发信息过来,尹岑却始终没能等到,他向来说话算话,她就默不作声地一直等,没主动去打扰他。

    月末有一天,到了下班时间,尹岑有些坐不住了,找周熠要了顾冥河新公司的地址,打算去找他。

    刚出辛帝亚没多久,在一个路口,尹岑看到乔京楚从顾冥河的车上下来了,乔京楚冷着脸,脸上挂着冷漠愤怒的神情,下车甩手关上车门,踩着高跟鞋直奔公寓的方向。

    尹岑当即给顾冥河发了一条信息,问他在哪。她让司机在前面路口停车,下车后,向顾冥河的方向走去。

    顾冥河没想到会接到尹岑的电话,他下意识向后视镜看,然后看到尹岑握着手机,站在他人行道上和他在镜中对视。

    顾冥河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穿浅色的休闲西装,高瘦白皙,连嘴角的笑都恰到好处的弯然显现,他就这么站在人潮汹涌的夕阳下,像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小岑?”手机里传来他清润的声音。

    尹岑一边向他走过来,一边在电话里说,“师兄,我刚想去找你。”

    “刚好公司遇到乔京楚,顺便送她一程,”顾冥河走近了,挂了电话,望着她说,“我带你去吃饭?”

    尹岑下意识看一眼乔京楚的方向,回神道:“好啊。”

    旁边就是国贸,以前尹岑经常和乔京楚去新荣记吃饭,时间比较晚了,她没挑远的地方,直接带着顾冥河过去了。

    尹岑来找顾冥河,主要是想和他谈事情,她完全没有把乔京楚的事放在心上,也相信顾冥河的解释。

    顾冥河点了白灼溏心富贵虾,30年陈皮蒸芽衣,牛小排,长街蛏子烧蒲瓜,其中有一道菜让他换成了蜜汁红薯,他还记得她爱吃甜食,这些细节让她有些感动。

    上菜时,她低声吩咐服务员外带一份溏心富贵虾和脆带鱼,顾冥河默然抬眸看了她一眼。

    尹岑没有注意他眼底的诧然,一心一意地低头回工作群里的信息,处理完信息,她放下手机,抱歉地笑了笑。

    听周熠说,顾冥河这次回国要做餐饮类的公司,但北城市场已经饱和,她担心没有顾冥河的一席之地,她提出这个顾虑,想听听顾冥河的想法。

    顾冥河望着她,温软地笑,“不相信我?”

    “相信。”尹岑弯弯唇角,“你这么厉害,我当然相信你。”

    他温温一笑,想揉揉她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的脸,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容僵了一下。顾冥河的脑海里浮现一个不该有的场景,就在不久前,他刚刚经历过。

    他忽感内心一片荒凉,最终手臂定在远处没有动,硬生生忍住了想要触碰她的冲动。

    尹岑自然不知道他内心天人交战了那么久,她很多的是希望能够弥补对顾冥河的亏欠,“师兄,欠你的钱,我肯定会还给你。”

    顾冥河心下一顿,说,“小岑,我不觉得你欠我什么。”

    如果从商业角度上来说,尹岑的确不欠顾冥河,但是当初投资Alliance,是顾冥河出于情面,拿出全部积蓄给她投资,并不求任何回报,她当然要记得回馈。

    不过,这不是她今天来找顾冥河的主要目的。尹岑沉默半晌,终于说出那句话,“那你真的不回老宅看看吗?”

    顾冥河静然垂下眼眸,温润的桃花眼瞬时没了色彩。

    她又说,“爷爷肯定很想你。”

    “我会找时间回去。”他缓了片刻,覆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勾着笑意,不像是生气了,“你别担心。”

    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尹岑说这这种话,他才不会介意。

    即便如此,尹岑仍然没敢提薄霖。

    几年前顾冥河与薄霖翻脸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在薄家,也没有人敢在薄霖面前提顾冥河。

    可毕竟是亲父子,有何隔夜仇。顾韵那天打来电话,特意提到顾冥河,意思很明显了,想让她帮忙劝一劝顾冥河。

    实际上,顾韵不提点她,她也会主动约顾冥河,聊一聊回老宅的事情,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他是替薄聿川从中调和顾冥河与薄家之间的矛盾。

    但前提条件是,顾冥河愿意主动回去。

    在她无声的期盼里,顾冥河的目光冷下去,他显然不愿意向薄霖低头。

    尹岑不知道顾冥河毅然决然决定出国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到底,他有自己的考量,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她左右不了顾冥河的想法。

    即使周熠暗示过她几次,顾冥河大概率是因为她和薄聿川订婚的事和薄霖闹翻,尹岑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她又找不到其他原因,只能这么一直吊着,迷雾中窥花探路。

    关于婚姻,木已成舟,她早已认命。如今时过境迁,以前所执着的人和事,在今天一切都有了定论,爱与不爱都不重要了。

    她曾经问过自己,真的喜欢顾冥河吗?

    答案是她曾经欣赏顾冥河的才能,只能算是年少时无知的迷恋,她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兄长,一个合拍的合作伙伴,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喜欢。

    哪怕今时今日见面,也绝没有任何旖旎之色,她好像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自己长大了,肩上扛着某些责任,处理好身边错综复杂的关系,维护两个家庭的和谐与平衡,是她最大的愿望。

    很多时候,她不想大家都痛苦。

    -

    回到家时,时间还不算太晚,五点半,管家在楼下收拾薄聿川的行李,尹岑手里领着饭,路过问了一句,“这是谁的?”

    管家和蔼地说:“先生出差用的。”

    尹岑到楼上,发现薄聿川好像不在。她把吃的放到茶几上,回房和Luna聊了一会儿工作的事,出来就看到薄聿川站在茶几前,面色沉静地盯着茶几上的打包盒。

    “给你带的。”尹岑说。

    薄聿川的视线飘向她,不动声色地把她上下打量一遍。他坐到沙发上,音调平稳地问,“去吃饭了?”

    尹岑嗯了一声,像老朋友一样,坐到他对面。

    她没有打算隐瞒,反而觉得十分放松,“我辞职了。”

    这倒是在他的预料之内,薄聿川说,“你是怎么想的?”

    “吸取上次的教训,成立自己的品牌。”

    薄聿川沉吟片刻,“你想好了?”

    尹岑说:“我今天去见了师兄,我答应他,把上次赔得钱都会赔给他,按照现在上班的速度,可能我从秦始皇时期不吃不喝,才能配得起他吧。”

    薄聿川瞳孔微沉,晦涩不明地视线被垂下的眼睫覆盖,原来映着光线的双眸黯然沉寂,他再瞥一眼茶几上的打包盒,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像风筝乍然断了线,风声在耳边狠厉呼啸。

    “我想自由一点,设计出有灵魂的珠宝。”

    薄聿川再一开口,语调低了又低,淡然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涩意:“辛帝亚没有灵魂?”

    她轻轻摇摇头,说,“那肯定不是。”

    薄聿川的声音冷下去,“你想做就做。”

    尹岑被噎了一下。

    她完全没注意薄聿川面上神情细微的变化,此刻她的情感没有发生特别大的转变,更没有关注到薄聿川的内心世界,她只把浮于表面的关心放置在明面上,把他当做一个普通朋友。

    只不过这个朋友与她领过结婚证。

    薄聿川看起来并不是很关心她的后续计划,尹岑想过,毕竟在他眼里,她的创业不过是小打小闹,玩玩而已。

    先前和Luna说要卖包买首饰的豪言壮语一下都没有了,那不过是缓兵之计,靠那点钱,公司肯定没办法走的更远。

    尹岑拉下面子,低声道:“我是想让你帮忙推荐投资机构。”

    薄聿川抬眸,“为什么找我?”

    “你是……”尹岑犹豫了一下,“投资你是专业的,我的能力你看到了,投天使轮你稳赚不赔。”

    薄聿川被气笑了,“你和别的男人吃完饭,随意打包两盒回来贿赂我,伸手就要天使投资?”

    他的潜台词是,你怎么不去找顾冥河,这时候想起我了,你就这点诚意,搁谁谁帮你。随之,他仔细一想,顾冥河的公司刚刚向国内市场转移,恐怕给不了尹岑任何支持。

    桌上带有新荣记logo的包装袋竖在桌面上,显得异常刺眼,那三个字仿佛化作一戟利剑,披风戴雨向他直直冲过来,刺得他满眼是血。

    那种尖锐地疼痛一下子从眼睛蔓延到心口处,由狠厉的疼变成酸涩的拉扯,腹中各路器官开始焦躁不安的跳动,眼前血肉模糊,疼得他几乎站不住。

    薄聿川忽然转身,冷着脸朝书房走,心内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她。

    尹岑赶紧跟过去,走得太急,差点撞上他的背。

    薄聿川回过头,视线定格在她恍惚地脸上,神情冷淡,“下次不要没换衣服就坐沙发。”

    见他要拉开书房的门,尹岑赶紧喊住他,“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凭你两盒饭救?”薄聿川冷嗤,“外面排队等融资的企业,每人打包两盒饭,我救得过来吗?”

    尹岑刹时一愣。

    薄聿川口味清淡,食欲一般,任何东西都是吃两口放下,克制不贪口欲,她记得以前在老宅吃饭,爷爷吩咐人做了粤菜,坐在一起吃饭时,尹岑见他罕见地多吃了两口溏心虾,想来一定是很喜欢吃。

    她知道新荣记的溏心虾是特色,专门吩咐后厨做了一份,打包给他带回来。

    难道是猜错了,他不喜欢吃?

    可他都没看到里面是什么菜,尹岑踌躇不前,心内有点委屈,由于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我怕你没吃晚饭,我带的是……”

    “尹岑,”他打断她,语气稍显认真,“等你真正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吧。”

    “等等,”尹岑怕错过这次,就没有机会和他谈了,她赶紧拉住他的袖子,说,“我想明白了,你帮我一次,我给你翻倍的股份怎么样?”

    薄聿川静了一瞬,“你看我像缺钱的吗?”

    “这么好的买卖,你不做可惜了。”

    薄聿川很难想象,以前创立Alliance,她是如何缠着顾冥河投资的,想到她曾经和别人那样亲密,或许比他想象的更为过分,他的胸口再次开始阵阵发疼。

    他想过放弃,尤其是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着一墙之隔的她,遥远地像隔着银河一般,他想过放她走。

    偏偏内心有个小人一直和他作对,每一次抬起手想要推开,结果却把她拉得更近。

    薄聿川微微皱眉,“你这种老板,谁敢跟着你?”

    尹岑看到他口风有点松动,立马露出讨好的微笑,语气有点小得意,“老员工都愿意支持我。”

    见他仍然冷着脸,她向前一步,双手合十,作祈祷状,“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相信我一次吧。”

    那张明艳漂亮的脸庞仰望着他,带着十分讨好的笑意,像春雨落入旱地般滋润,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悸动。

    薄聿川硬生生别开脸,推开书房门,扔下一句,“别跟进来。”

    门轻轻合上。

    眼前蓦地剩下一面黑暗。

    尹岑失落地回过头,怔怔看着茶几上的黑色打包袋,他的确不缺任何东西,她还能给他什么收买他?

    塑料夫妻不应该是合作至上,和平共处吗?怎么薄聿川就油盐不进。

    正当她想回房间想办法时,身后的门传来一声轻响,尹岑连惊带喜的回过头。

    薄聿川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川域资本投资一部的投资总监,你拿着商业计划书去找他。”

    尹岑喜出望外,立马接过名片,拿在手里正反看了一遍,“谢谢!我就知道你最有眼光了!”

    薄聿川本来想回书房看文件,他完全不想去探究今晚尹岑和顾冥河见面都聊过哪些内容,他只觉得胸口有一口气难以舒出,难受到他有点窒息。

    可见她一脸虔诚开心的模样,他的内心忽然升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当她笑的时候,他会觉得异常满足,瞬间把她狠心无情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

    这种满足不是吃喝玩乐那种基础的生理需求,而是人在沙漠里,处于极限时刻见到一片绿洲时,那种淡淡的兴奋感,说不出多激动,但无法割舍。

    他轻靠在书房的门上,歪头看她,眼底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你就这么感谢投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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