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一片死寂,众人皆像定住一般,不言不语不动作。

    徐内官像是早料到会如此,也不急,施施然将诏书揣到手里等着。

    突然,“哐当”一声闷响,打破了这份诡异静谧。

    众人这才恍若梦醒一般循声望去。

    原来是一旁元珠失手打翻了茶碗,茶水淋湿了她的袖角,身旁女使欲扶她去更衣,却被她面容沉沉地摆手呵退。而她身边的谢梅池更是神色不虞,谢澜谢泊两兄弟眉宇忿忿。

    谢兰渚虽跪着,但腰板依旧挺直,她昂首冷笑一声:“怕是要叫陛下失望了。小女子自幼身子不好,多独自在屋中休养,独惯了。没有与他人共享一件物件儿的本事,更没有共享一位郎婿的能耐,这含山郡君的封号,小女子万万接受不起。”

    “阿壶!”谢梅池虽出声轻叱,但并不制止。她只担忧谢兰渚盛怒之下会失了分寸,落下话柄。

    谢泊见情况不对,早抽身去寻父亲与长兄。

    世族传承比朝代还要久远,而六大世家更是树大根深,曾扶持过不止两个朝代的更迭,更是一手打造出李氏江山。在他们眼中,皇权可替,江山可改,只有家族是最牢不可破的力量。

    于是,民间有歌谣打趣称,世族子弟多傲骨,不知宗室何姓名。

    恰是注意到这一点,自大晏太祖皇帝起,皇族宗室便逐渐开始打压世族,到文昭帝这时,世族也学会了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可到底骨子里的傲气很难磨灭,世族根基也轻易撼动不得。

    徐内官闻言稍稍变了脸色,阴沉问道:“谢氏女公子,你可是要抗旨?”

    他皱眉审视着这位贵女,见她面色间缓,看上去似已从刚刚的震惊中平复下来,甚至冷静到有些不可思议。

    谢兰渚平静道:“便是审讯犯人,也会给犯人一二辩驳机会。陛下慈和仁厚,虚怀若谷,既然陛下赐下恩泽,待我等入宫亲自与陛下请安谢恩,岂不更好?徐内官又何苦这般着急,用抗旨来吓唬我,非要我等今日便接下诏书来?”

    门阀与皇权间玩得就是一个拉扯。

    谢兰渚知道,只要不伤及皇室颜面,不试探皇室底线,不威胁皇室统治,陛下便由得他们闹上两下,心情好时,还会哄上一二。最后,双方推拉间各退一步,日子也就过得下去,君君臣臣,依旧和睦。

    所以,只要熬过这番,待父兄回来,或许还有些许转圜余地。

    谢兰渚说罢,欲拉柳浮云起身,手一伸,却摸了个空。

    她转身,却猝不及防听柳浮云谢恩道:“微臣领旨,叩谢陛下赐婚。”

    “你……”

    谢兰渚错愕,她低下头去,柳浮云躬身拜伏,只能瞧见她圆不溜丢的后脑勺。谢兰渚侧脸去看郁峤,却见他端正跪着,一言不发,面上亦不见喜怒。

    谢兰渚独自一人站着,一时间,竟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婚姻亦如生意。对时下世间大多女子而言,夫妻一心一意,白首不离乃奢靡之物,可遇不可求;郎婿妻妾成群,夫妻貌和神离,便如那柴米油盐般平价可见,只要郎婿不宠妾灭妻,糊涂败家,日子能将就过下去,也就阿弥陀佛了。

    可谢氏多痴儿,容不得将就。

    前朝谢氏曾出过多位皇后嫔妃,可到头来无一不因皇家寡情薄意而神黯玉殒。到最后,女不为妾,男不纳姬便成为谢氏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谢晋与夫人姜氏情深意笃,便是姜氏病逝多年,谢晋都未曾动过续弦或者纳妾的念头。

    谢兰渚一阵茫然,不明白柳浮云为何会接受被这般摆弄。她又弯下身去,企图再次将柳浮云搀起:“起来。”

    哪道柳浮云深深看她一眼,拂去谢兰渚的手:“小女公子,在下姓柳,不姓谢。”

    “我知道。”谢兰渚下意识应道。

    许是瞧谢兰渚难得傻愣愣的样子十分好笑,柳浮云忍不住抿嘴笑起来,附耳轻声道:“那柳某全部身家性命皆系于陛下身上,阿壶可知道?”

    谢兰渚面色一怔。

    先前她与柳浮云并肩而行时,柳浮云和悦道:“我与他们一样,唤你阿壶可好?”谢兰渚自然无有不应,满心欢喜。

    如今这声阿壶听来,已不复当时心境,明明不过半日,却平添几分无奈。

    这时,郁峤也徐徐站起身来。

    徐内官瞧着诏书中提到的三人,只有柳浮云还跪在原地,气得长眉快要飞起,怒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郁峤连丝眼风都没递与他,缓步走到柳浮云与谢兰渚面前,三人沉默片刻,郁峤俯视着柳浮云,忽然开口对道:

    “站起来。”

    柳浮云仰头,静静与他四目相对,一动不动。

    二人僵持不下。

    忽地,郁峤转身走到筵几旁,拿起刚刚席间谢泊与柳浮云舞的那把剑,‘嚓’一声抽出,反手将剑鞘丢至一旁,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又快步回到柳浮云身前,将剑横在柳浮云颈间。

    压低声音,狠声道:“我再说一遍,站起来!”

    “你做什么?!”

    “休对我家将军无礼!”

    谢兰渚与随柳浮云前来的亲兵一同怒道。

    那侍卫也抽出腰间佩剑,直直刺向郁峤。

    柳浮云瞳孔一缩,喝道:“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上前!”

    侍卫急忙收剑,可剑势已出,剑锋仍顺着郁峤腰腹部横擦过去。郁峤却不闪不避,反将手中长剑又往柳浮云颈间送了几分,剑刃锋利,霎时便割破皮肉,一道殷红血丝从剑口中渗出。

    二人都瞬间见了红,堂上一时间无人再敢有其他动作。

    谢氏府兵闻讯上前,避开那二人,缓缓将谢兰渚兄妹与元珠几人团团护住。徐内官没诚想这位陛下的心尖尖,竟敢对封疆大将动了刀剑,早趔边躲了起来。

    谢兰渚却是肝胆欲裂,柳浮云颈边血丝竟也将她的眼眸染成一片猩红。

    柳浮云回都城,人人都想见见这个传奇,大多数人多是怀着凑热闹的心态,可谢兰渚不是;

    陛下大摆宫筵,阿父铁了心般不肯带她去赴宴,以她万事莫强求的性子,早不去便不去了,可这回也不是。

    谢兰渚有时也会问自己,柳浮云究竟对她而言,为何不同?

    是因为当长兄第一次与她讲柳将军百步穿杨的故事时,她正因病不能出去玩耍而嚎啕大哭吗?

    是因为当她幼时怕苦不肯喝药时,长姊耐心用麻糖诱哄,与她说“你瞧,柳浮云柳将军定是勇敢坚毅,不惧良药”吗?

    还是因为当语迟从茶楼与她学来最新的柳浮云驱除鞑虏的英姿时,她不再对《女诫》中的部分内容感到困惑吗?

    柳浮云于她,为何不同。在此时此刻,谢兰渚亲眼瞧见刀剑悬于柳浮云脖颈时,她好像明了了。

    因为柳浮云于她,似憧憬似陪伴,似师似友。

    那么柳浮云的屈服,便是她精神的屈服;柳浮云的死亡,便是她灵魂的消亡。

    于是,谢兰渚大喊道:“郁峤,你把剑放下!你若敢再伤她分毫,我……”

    她欲扑上前去夺刃,却被谢澜一把拉过。

    谢兰渚紧拽谢澜衣袖,嘶声道:“次兄,快、快去救柳将军!万不可让她在谢府出事!”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

    谢澜掰开她的手指,双手钳住她的肩膀,着急道:“阿壶,柳将军自然是要救的!可现在有问题的是你!我瞧你面色煞白,可有吓着?你身体感觉如何?”

    谢兰渚这才感到自己心跳飞快,几乎要跳出喉头,一时脚下发软,竟有些头晕目眩。

    她咬牙强撑道:“我无事,快叫人去把剑夺了!”

    气氛焦灼,柳浮云倒是好似颈间被剑挟持的不是她一般,镇定问道:“郁侯为何不让我接此诏书?”

    郁峤看一眼被谢澜牢牢挡住的谢兰渚,转头对柳浮云道:“自然是因为我未过门的妻子不愿意了。”

    柳浮云波澜不惊,挑了挑眉,这般情形下竟还起了调笑之心:“可若是我偏要嫁与你呢?”

    郁峤听罢,竟笑起来,一时间眉眼如春,艳如百花绽放。可话却如一月陡峭风霜,只听他缓缓温柔道:

    “那便将你杀了。你便是想嫁,也嫁不成了。”

    谢兰渚呼吸一窒,疯了,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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