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柳浮云将剑还于谢泊,自己退下场来。谢兰渚瞧准机会,大着胆子准备搭话。

    还未起身,便听到郁峤小声对柳浮云说道:“你不喜食那加了香佩兰*的跳丸炙,不如给了我,我拿这道脍鱼莼羹与你换。”

    柳浮云笑眯眯应了。二人借宽袖遮挡,偷偷在案桌后换了道菜。

    谢兰渚将他们的小交易瞧得一清二楚。

    先是心中窃喜,觉得她与柳浮云简直就是莫逆之交,她也不甚爱那香佩兰的味道,奈何香佩兰作为去腥提鲜的佐料,时不时会出现在各种菜肴中。

    接着心中大骂郁峤狡诈,这般赚好感的好机会怎先教他捡了去!

    事后谢梅池问她,是否因为郁峤对柳浮云的喜好了如指掌又体贴在意而心里吃味时,谢兰渚露出副干吃了炊饼如鲠在喉的表情。

    谢梅池瞬间了然她这妹妹素来机灵,却好似在某些方面少了一窍。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处暂表不提。

    许是察觉到谢兰渚这边的灼灼目光,郁峤回过身来,见与自己有婚约的小女郎面上似有不悦之意,眸光一闪,大大方方将那换过来的跳丸炙端给谢兰渚看,展颜笑道:“在下却是没有多余的脍鱼莼羹与小女公子做交换了,只有这一碗加了香佩兰的跳丸炙。不过想来小女公子应该也对这跳丸炙不甚喜爱,倒似乎对在下杯中的一湖春更感兴趣些。”

    他目光落在谢兰渚面前浅尝一二便不再碰的跳丸炙和热酪浆上。

    谢兰渚瞧他面带戏谑,笑着敷衍道:“郁侯吃好喝好就是。若还想吃那脍鱼莼羹,便让仆妇们再上些。”

    郁峤笑意更浓了:“脍鱼莼羹虽好,可这一湖春更妙!比白醪曲更易入口,余味久存,饮上一斛便不知人间烦恼,快活似神仙!小女公子酿得好酒,可自己却不能一品,实是憾事,不如我替你饮尽此杯。”

    他端起酒卮与柳浮云碰杯,“来来,柳将军,同饮同饮!”

    一饮而尽后,还朝谢兰渚亮了亮空掉的杯底。

    谢兰渚见状,刚刚压下去的纷杂心绪又开始往上拱。

    喝我的酒,哄我的人,还转头气我,好不要脸!

    她表面依旧维持着外人面前的端庄柔顺笑意,上下嘴皮子一碰,从牙缝里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呲道:“郁侯好阔绰,用得好一手借花献佛,看来平日里是用惯了,哄了不少人罢!只是怕对柳将军不怎么管用!”

    郁峤听出讥讽之意,却毫不惊讶,还好整以暇地笼笼衣袖:“小女公子这是何意?”

    谢兰渚静静看着郁峤一会儿,才道:“先前小女子病时,郁侯也会来探望我,但往往得知我已好转却不便见客时,便不会久留。今日却一改常态,坐下来吃茶闲谈,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她顿一顿,心下翻了个白眼,竟把我当傻子,“起初我以为你是知晓今日我次兄回来,特来相叙。但转念一想,在国子寺时你好似与我次兄并无过深往来。那便只剩柳将军了……”

    “我虽不知你如何知道柳将军今日会来谢家,你与曹回是何关系也与我无关。郁侯今日既来了,便是谢家的客人。果然,自柳将军来后,你便三步不离地跟在柳将军身边与她说话,可惜她虽对你并无厉色,但席间却与我阿姊阿嫂谈性更投。你便是摸清了她的喜恶又如何,柳将军为人正直,定是不喜投机取巧之事。你若有求于她,不妨与她诚心直说,这般屈膝讨好,反倒惹人闲话。”

    郁峤起初神情凝重,听到后来反而忍俊不禁。谢家小女郎到底还是心软,刀子嘴豆腐心,比她的话难听百倍的话他都听过,遑论她这般直白的规劝之言。

    他笑得春意盎然,挑眉故意柔声道:“你之前又未曾见过她,怎知她的为人,又怎知她不爱我这般低声下气的曲意奉承?”

    颇有几分呵气如兰的意味。

    谢兰渚瞬间不笑了,抖落一地鸡皮疙瘩,见郁峤这态度,一时还真有点拿捏不准他的来意。

    刚欲离这人远些,却听郁峤压低声音唤她:“女公子……”

    她错眼瞧过去,见郁峤收起玩笑之意,正色道:“我今日来,却是有事相求,却不是求柳将军,而是求女公子……”

    谢兰渚疑惑道:“求我?”见郁峤颔首,很是不解,“你求我作甚?”

    郁峤从酒樽中舀出一勺一湖春来,然后替谢兰渚也斟上,拿起酒卮道:“求女公子能答应帮我一忙。”

    谢兰渚冷笑:“你这忙也忒广泛了些,我可不敢帮。”

    郁峤见她拒绝得如此干脆,哑然失笑。又用一种谢兰渚看不懂的目光静静看着她,直把谢兰渚看得心里发毛。

    谢兰渚咬牙道:“你便是把我盯出朵花儿来,这忙我也帮不了。”她顿一顿,接着说道,“郁侯深得帝心,在朝野之上亦颇有名望,我一闺中女子,体弱多病的,哪里能帮得上您?”

    面前的小娘子眉目冷淡,唇色浅浅,病骨嶙峋的,离得近些,连她脖颈上的青紫脉络都能瞧得一清二楚。郁峤想,这样细长纤弱的脖子,他只要略一施力,便能轻易扭断。可谁知那脆弱脖子撑起的脊梁,竟挺得这般直,从那柔软口中吐出的话,竟如利剑一般不留情面。

    郁峤自嘲一笑:“你也不用暗中骂我,颇有名望?怕是声名狼藉罢!我虽行事不够磊落,但有求于人时,也知道的坦诚以告的道理。可这忙目前实在不是据实相告的好时机,但我向小女公子起誓,这忙,一不会谋逆叛国,二不会威胁谢家,三不会危害你自身。是我个人的一点难言之事,需要传达至柳将军,自己不便开口,只能委求旁人代传罢了。”

    “我瞧女公子与柳将军似是颇为投缘,而你我之间又有着婚约,这件事到时让未来夫人知晓,也未尝不可。”他甚至温言相诱,“如若女公子愿帮我传了话,日后我必帮女公子办三件事,如何?”

    谢兰渚略一想,郁峤与柳浮云皆出身祁州,本有同乡之谊,他又与家中多年不曾往来,若他祁州有事找柳浮云,也算是合理。

    谢兰渚好奇道:“要传何话?何时说?”

    郁峤见她松动,紧接道:“女公子可是同意了?”

    谢兰渚见他眉目殷切,心下叹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郁峤见她答应下来,面色一松,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负担一般,手中酒卮与谢兰渚案上的酒卮一碰,发出一声闷响。随后将酒一饮而尽,冲谢兰渚亮亮杯底,态度显然比第一回诚恳许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下敬女公子。”

    谢兰渚刚要名正言顺端起酒卮,见谢梅池瞧过来,忙用手指将案几都推的远远的,面无表情对郁峤道:“我不会饮酒,便不陪郁侯了。心领了心领了……”

    “当真不喝?”

    又来了!谢兰渚后槽牙有些泛酸。

    明明只比自己大上不到五岁,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错觉,总一副长辈姿态,说话时带着大人逗小孩的笑意!

    “不喝不喝!”

    管他给柳浮云赐婚的是哪般的郎君,只要不是眼前这样的,都行!

    ……

    这场筵席本该就这么有点小瑕疵又不失圆满的结束的,可有时候老天爷就是那么没有眼力见,把所有的事情扎堆打包地一股脑塞到你面前。

    今日谢府当真是热闹极了。

    谢兰渚看着一脸和气地站在堂中的黄门令,心下暗诽,脸上摆出笑来。

    谢梅池与元珠显然也如此想,只不过谢梅池与谢兰渚同胞姊妹,表面功夫做得都是一等一的好,元珠到底心思浅些,此时笑得颇为牵强。

    宫中来的这黄门令原是陛下身边的最亲近的徐内官,如今被指派到皇太孙身边侍候。他古稀年岁,眉毛细长,慈眉善目的。

    谢澜起身,语气和缓道:“内官来得不巧,家父与兄长皆未归家,不知皇太孙有何要事,可是要再派人去催上一催?”

    徐内官连道不用,恭敬笑道:“陛下听闻柳将军今日一早已将曹氏逆贼余党一网打尽,龙心大悦,特赐下奖赏。”

    他拿出道诏书,对着柳浮云与郁峤躬身道:“两位大人,请接诏吧。”转头又对谢兰渚笑道,“谢氏女公子,这诏书也与你有关,不若一并接了。”

    被点名的三人起身前去,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瞧见疑惑之色。陛下诏书为何是徐内官来宣读?

    而诏书直接送入谢府,必是宫中探查臣子行踪,可又是何旨意还需三人一同接旨?

    谢兰渚摸不着头脑,心下无来由的不安,无知觉地抓住柳浮云的衣角。

    柳浮云瞧见女孩攥紧的细白手指,不由内心柔软,拉过她的手牵着一同跪下。待三人都毕恭毕敬跪下后,郁峤抚袖整理衣冠,掩去眼中沉郁之色。

    便听那徐内官朗声道:“皇帝陛下敕曰,昊天有德,成人之合,今安北大将军柳浮云,戍疆八载,驱敌平乱,节操素励,近而立之年尚未婚配。祁州郁峤,才德兼备,清达干练,简在朕心。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另谢氏幺女,钟灵毓秀,持躬淑慎,克贤于礼,授封郡君,赐号含山,享食邑千户,与安北大将军以平妻之礼婚嫁,仿娥皇女英之典,文武兼并,可为双姝并蒂之佳话。着有司吉日,姻婚敦睦,以慰朕心。”

    谢兰渚脑中一片空白。起初还有几分茫然,没想到柳浮云这赐婚竟还与她有关。随后指尖发凉,紧接着怒火霎时传遍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而去。

    什么平妻之礼,什么娥皇女英!

    笑话!不过是花心男子为坐享齐人之福而冠以经典之名罢了!可有人问过她们的意愿?

    若单单只是她原本与郁峤的那桩婚事,若是请辞不得,嫁便嫁了,她这身子骨也不知能活几个年头,倒也无所谓。

    可这封诏书下来,她堂堂谢氏嫡支幼女,家世显赫,才情不输男儿,即便困于内宅,便是太子妃都做得,如今竟要受这二女一夫之辱!

    而柳浮云二品大将,挣脱出内宅樊笼,战功赫赫,智谋兵法犹胜大多男儿,难道在男女婚嫁一事上,也要被折辱至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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