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大发慈悲没有同他计较:“罢了,量你这样的武夫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这次且先饶过你,只是明日我还要你来,后天也是……哦不,什么时候我感觉不到痛了,你才不用来了。”

    闻言,他笑了。

    是真真切切地笑了,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虽不似白面书生一样眸若星河,却也担得起一句丰神俊朗,叫人见之如沐春风。

    原来素来冷淡之人笑起来,竟是这般异样的感触。

    他笑着,问我:“那郡主什么时候才能不痛?是明日,还是后日?若是一直痛着,我岂非要一直前来‘服侍’你?”

    我回过神来,蛮不讲理道:“你管他明日后日,自然都是我说了算。”

    他看着我,敛了笑意,又恢复成原先淡漠疏离的模样。随后,他恭恭敬敬给我行了个礼,道:“末将遵命,末将定好好服侍郡主,直到郡主‘大病痊愈’为止。”

    我知道他存心逗弄我,当即被他气得拂袖而去。

    只不过,后来他当真如承诺那般,一连几日都来长公主府里看我。

    起初我还别扭着不肯见他,最后还是长公主出面说和,我才没有继续闹别扭。

    他每次来,都会带些东西给我,有时是一些甜到腻人的蜜饯,有时是一些首饰钗环,那蜜饯腻人我不喜欢,那首饰也俗气。

    他很少做什么真正能讨我欢心的事,但我对他总是大发慈悲的,也不与他计较,哪怕他从未想着了解我真正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转变了态度。

    我和他相处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我先讲话,他要么安静地听着,要么偶尔问一两句。时间长了,我便发现他其实并不想表面上那么清冷疏离,无非是话少些,性子不讨喜些。

    事实上,很多时候,他就是块木头。

    木头总是一个人待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要与这整个天地隔绝,他总是独自想着什么心事,深邃的眉眼总是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但并不妨碍我忍不住想要亲近他。

    譬如今日,当他穿着玄色衣服靠在凉亭的柱子边等我的时候,身形颇显风范,明明是武将,却稍显俊逸之姿,再配上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这景象好似一幅画。

    我说:“你总要换些浅色的衣裳,老穿这些暗沉沉的,颇显老气。”

    这话是我诓他的,其实他穿什么都好看。

    岂料,晚间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然换了一身白衣。这白衣让他好似换了个人般,衬得他仙气,不同寻常。

    我走上前去仔细瞧了个清楚,大饱眼福后不吝夸赞,把我生平学过最好听的词都送给了他。这一次,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在我夸奖他的时候,他眼里荡漾着的笑意。

    尽管他面上依旧故作镇定,甚至连嘴角都没稍微上扬一下。

    后来,我见他实在不主动,再也忍不了了,于是像个上位者发号施令般要求他为我做这做那。

    我要他采了园里新开的花戴在我头上,逼着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学女工绣花给我看,要他替我先去尝尝药汁苦不苦,糕点做的好不好吃。

    他不会拒绝我,但也不会对我表露出更多的情绪,不管是好是坏,更多时候,我看不懂他眼里复杂的神色。

    我只知道,他对我们的婚事,一推再推。

    圣上不止一次传召过他,希望我与他早日完婚,但他总是用各种理由推脱,理由不可谓不敷衍。

    我自认与他已经有了感情,跑过去质问他,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底的神色我越发瞧不清了。

    尽管他还似从前一般待我,甚至比之前更加细致温柔,眼里还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浅浅的爱意。

    后来,我还发现了个很奇怪的点,封凌寒每次来公主府找我,都会特意留出时间来单独跟长公主说一会儿话。之后我听说次数多了圣上也起了疑心,长公主却说她在极力撮合我跟封将军。

    可是长公主的劝说仍旧不起作用,封凌寒似乎还是不打算娶我。

    而且最近,他对我越发冷淡,不知为何,他见我的时间还不如见长公主的时间多,同我在一起时,话也越来越少了。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对我的态度有了如此转变。他越是如此,我便越是心慌,越想要抓住什么。

    我太担心了,我担心他反悔,担心他逐渐消散掉对我的爱意,更担心若是哪一天他向圣上提出退婚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当日,我便命人弄了条白绫来,哭着闹着要上吊,嘴里叫着若是被退了亲,我便不活了。

    长公主是第一个赶来的人,她急的厉害,一向沉稳的钗环在她头上乱颤:“你是从何处听说要退亲?没有的事!快些下来,若是伤着了怎么办?”

    我的脚已经踩在了木凳上,白绫也已经缠上了脖颈,如此,长公主也不敢妄然动我,只是尽可能地劝我,同时叫人赶紧去叫封凌寒过来。

    我不是真心想死,自然是装模作样一番,然后成功等到封凌寒过来。

    这一次,我清清楚楚看见他慌乱的神色,眼里的担忧再也掩饰不住,连他冲我跑过来的步子都踉跄了些许。

    他在害怕,我能感受到。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他用轻功夺了手中白绫,随后一把将我带入怀中,还顺势踹翻了木凳。

    他直直地盯着我,眼里急色不掩,恨声道:“我娶你,下次万不能做这种事了。”

    我脖子上被勒出了红痕,但却真心实意地笑了:“一言为定!”

    长公主长长舒了口气。

    日后几天,长公主府和景暄王府都忙碌起来,开始为我的新婚做准备,我试了好几套婚服,虽然好看,却未能找出最满意的。

    长公主笑话我,说往往要求过多是不能一一满足的。

    她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许诺我十里红妆,大婚当日绕城十圈。

    我把头歪在她的怀里,心想我当真是这世界上最幸福之人。

    只是这几日有些许不同寻常,封凌寒很是忙碌,忙到总是能送些新鲜玩意和礼物给我,却总是不见人影。

    但没关系,我能感觉到他挑的礼物是用了心的,我也能感受到他那未呼之欲出的爱意。

    大婚当日,我凤冠霞帔,长裙委地,灼红与金辉相映,分外惹眼。

    我站在殿前的台阶朝下望去,当真是十里红妆铺满长阶,兼有随从无数,鼓啰震天,热闹非凡。

    我甩开侍女搀扶我的手,一路小跑着行至花轿前,不需旁人帮忙,几下就上了轿车,随后把曳地的红裙拢进车里,任由冠上珠结摇曳。

    我此时满心欢喜,并不知晓这个花轿就是我噩梦的开始。

    长公主说了要绕城十圈,那便一圈都不能少。我坐在轿车里掀起帘子看着这一行车马一路行至闹市,被百姓簇拥围观。金童玉女跑在前面,沿途洒着红色花瓣,引得百姓啧啧称奇——

    “声势这般浩大,也不知是皇家哪位公主出嫁。”

    “咦,你没听说吗?这是安阳郡主和封将军的婚礼,这轿上坐的呀,就是郡主本人!”

    “是啊是啊,听说这安阳郡主绕城十圈后,封将军会亲自来接亲,据说封将军与郡主二人恩爱有加,这当真是一对璧人啊!”

    “可这景鸢并非公主,为何出嫁比公主都风光?”

    未等旁人答话,我便笑着探出身子冲那说话之人道:“自是因为长公主宠爱我啊!”

    我这一举动吓坏了众人,那人似乎没想到我会纡尊降贵同他答话,忙跪下求饶:“郡主恕罪!”

    还未等我反应,侍女便慌慌张张跑过来替我掩好了帘子,劝我莫要如此轻疏,于婚事不利。

    我知道自己行事不妥,但人在得意之时,难免松懈忘形。更何况,我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我只顾着自己风光,便懒得同那人计较。

    变故发生时,我还在把玩着裙摆的流苏金线。

    我玩得专注,没有注意突然停下来的娇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突然传来的一声惊叫,没有注意到第一只箭矢划破喧嚣热闹的空气,带来死一般的寂静。

    我太傻了,我竟然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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