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宋燕绥情绪失落起来,周渝原本想说教的话此时是半点说不出口了。他与宋燕绥就这样沉默着坐在庭中,周渝抬起头去看九思殿顶上的天空,今日天气晴朗,此时虽近正午,却到底是深秋,太阳并不那样刺眼,周渝却觉得眼前有些晕眩。

    “斐斐。”周渝忽然出声了,他并没有看向宋燕绥,却问:“你是不是,想答应他了?”

    宋燕绥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说:“渝阿兄,你说,我们查赵家,能查到哪一步呢?”

    周渝回答不了她,这件事本就是他们私下在查,周渝甚至至今不知道宋燕绥对赵家的怀疑一开始出自哪一件事。宋燕绥知道他的想法,继续说:“如今阿娘已经知道了,阿兄心中也有怀疑,只是他们现下都还算向着我,能替我瞒着太子妃,可是如今我们才是查到傅七娘子便要靠阿娘才能使我有个由头去见她,往后呢?往后总有一步,我是要同阿耶讲的,到那时,我还能瞒得住赵筱吗?还能瞒得住赵国公吗?”

    周渝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却不赞同,反问她:“你说娘娘和殿下现下都能向着你,为何却觉得同圣人讲后便瞒不住了?”

    “走到那一步了,要不就是赵家并无异常,是我小人之心猜忌重臣,阿耶与阿兄是疼宠我、大约不会怪我,但怎知阿耶与阿兄心中会如何想我?”就像从前宋燕靖将她比作灵幽公主,这样的话宋燕绥已经不想再听第二次。“若是赵家真有阴谋,阿耶必然震怒,这事是你我查出来的,叫阿兄如何自处?”

    周渝听她讲这话,瞳孔骤然放大,他震惊不已,最后只感叹了一句:“斐斐,你真的想得太多了。”

    宋燕绥冲他笑了下,半真半假地说:“我落水昏迷的那段日子昏昏沉沉的,后来也总是做噩梦,梦里我考了政科第一,强推女学,天天在朝上和齐大相公争吵不休,叫阿耶和阿兄头疼,后来阿兄渐渐不信我,竟觉得我要同他争东宫,将我推下深湖。醒来后我才明白,宋燕绥生来就是劭国的嘉晏公主,但嘉晏公主却不是这么好做的。”宋燕绥一直看着周渝,他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心疼她。

    此时坐在她面前的周渝年轻又自信,宋燕绥在讲这些话的时候却仿佛透过这个周渝看到了上一世与她成婚后的那个周渝,他仍是定阳侯世子,仍是劭国的周小将军,更多的人却改称呼他为驸马。宋燕绥最后见到他的时候周渝虽然不过三十岁,却因常驻关外不得无命返京满身疲惫,最后一面还成了上一世的永别。

    宋燕绥忽然忍不住问周渝:“渝阿兄,若是有一日战事再起,阿耶将东府兵交给你,叫你守住城关,阿兄愿意吗?”

    周渝点点头,“我虽在劭都长大,父亲却没有一日不教我兵法,我勤练晨功一日不敢懈怠。斐斐,你知道的,我是总有一日要离开劭都到边关去的。”周渝只以为宋燕绥是舍不得他,便又说:“原本开春就该与父亲一同到东府大营去了,只是如今劭魏两国刚刚议和,我是东府军的少将军,此时我到军中,难免引起魏国不满。议和是好事,如今我也大约能在京中多留一阵。”

    “我知道,渝阿兄你和幼郎一样,旁人想求你们的平安,你们却始终要自己去战场上闯一闯的。”宋燕绥将手肘抵在膝上,用手掌撑住自己的脸看着周渝说:“其实韩王这件事情我也还没想好,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查清楚赵家的事情,尤其是今日我阿兄同我一起回来的时候还提起了傅七娘子。”

    她简单把自己和宋燕靖的对话同周渝讲了,问周渝有没有听说最近东宫是否有过争执。周渝仔细想了想,回说:“你也知道我最近都和韩王在一处,很少进宫来,殿下与太子妃之间如何我不清楚,不过前几日父亲倒是同我讲起一件事,我本就要找时间跟你说的。说是那日圣人同殿下说,太子妃向皇后娘娘请缨想帮你一起办女学,圣人问起殿下的想法,殿下竟然拒绝了。”

    宋燕绥皱了下眉,这件事情上一世也有,赵筱去找独孤皇后,说是不仅嘉晏公主,连黎家娘子都在外头为女学忙前忙后,她这个做太子妃的却什么都不做,实在是心里愧疚。但独孤皇后并未将此事告诉劭帝,只是把宋燕靖和宋燕绥叫去凤阳宫里问过,当时宋燕靖欣然说好,还劝她说希望她能带着太子妃一起。

    其实宋燕绥也能想到赵筱的想法,有嘉晏公主在前,女子入朝是大势所趋,哪怕上一世她和齐大相公针锋相对,女学仍然慢慢办了起来,赵筱怎么能忍得了她一人独占风头。

    但是宋燕靖这次拒绝了,此事对女学影响不大,宋燕绥却万万猜不到会有此变故。

    宋燕绥想了想,说:“我有件事没同渝阿兄讲过——那日选科时,我曾去过一趟东宫。”

    周渝能猜到她去东宫却不和自己说的理由,当时她刚在东宫出事,周渝对宋燕靖身边那群人是一万个不放心。若是宋燕绥当时就和他说了,周渝一定会讲她两句,现在她人好好的坐在这里,周渝也只能问她:“你去东宫,和太子妃殿下生了矛盾?”

    “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生了矛盾,不过是我要去找阿兄,她不让。”那日宋燕靖身边围了那么一群人,虽然宋燕绥已经把话讲清楚,选科也到底是个大日子,东宫忙碌,宋燕绥和赵筱说完话便离开了,没有再多等宋燕靖,所以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周渝瞥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直接问:“你现在跟我说,是想叫我去帮你问问太子殿下,那日你走之后他和太子妃殿下都说了些什么?”宋燕绥毫不犹豫地点头,周渝像是被她气笑了,又问:“斐斐,你叫我讲你什么好?太子殿下夫妻之间的事情,你都问不出口,又叫我以什么身份去问?”

    “人人都说周正堂有百龙之智,怎么如今这点弯都绕不过去?”宋燕绥很少这样称呼周渝,今日叫他一声“正堂”便存了些调侃的意味,“你如今多大了?再不表露自己的心意,何时才能叫谢二娘子知道你心悦她?”

    周渝瞪着眼睛问她:“这与我去打听东宫私事又有什么关系?”

    宋燕绥摇摇头又叹叹气,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谢二娘子也不知认不认识你,你想和人家说上话,总得找个人打听打听怎么讨小娘子们的喜欢吧?我与妍妍都是女郎,你总不好来问我们的,幼郎如今还是懵懂小子一个。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得去问问我阿兄?”

    周渝一时无言以对,只能说:“我知道了,你等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去替你问问。”讲到这件事,周渝便又绕回最开始的话题:“不过斐斐,韩王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着急,再看看。他只说知道我在查赵家,却没说具体。既然想与我合作,又是他想求我,总得拿出点筹码来好好同我谈一谈,是不是?”宋燕绥将周渝面前分好的果子取走一半自己吃了,面不改色地同他说正事:“那日我从普陀寺回来打听到点事儿,怕叫日新去你府上遇不见你倒不方便了就还没同你说。傅七娘子的病,可能不是病,是被人投毒了。”

    周渝有些惊讶,问她:“如何知道的?”

    宋燕绥简单解释道:“我去前找阿娘另要了一位奉御同行,他替傅七娘子诊过脉后暂且认为傅七娘子是体内余毒未清才一病不起。”

    “暂且?”周渝点点头,又问:“皇后殿下知道?”

    “知道,就算我不说,也拦不住徐奉御不告诉我阿娘。”周渝不知道徐奉御是谁,宋燕绥便多介绍了一句:“徐奉御算是我阿舅的人,今后还得多麻烦他去看顾普陀寺那头。从前负责傅七娘子的那位冯奉御我也打听过了,许州生人,是滁郡王妃的兄长,由滁郡王举荐进宫,前头我祖母病中也多是他在照顾。”

    滁郡王是劭帝的表弟,封地滁州离许州最近,先帝在时便早早自请离京,宋燕绥印象中也一直是个本分的人。滁郡王妃这个人宋燕绥倒是没什么印象,大约是她为人并不高调,滁郡王府也一直不在自己的视线中,所以被忽略了。

    宋燕绥再次感叹自己从前眼界的狭隘,只是此刻却不是反省的好时候,宋燕绥将自己的怀疑大致同周渝讲了一遍,周渝也一一记下,对她说:“永宁长公主府上那场花宴我也受邀,那是为赵嗣公办的宴席,我只寻了个由头躲过,但却听说那日赵嗣公也并未赴宴,叫不少意图将女儿嫁到赵国公府上的家里失望。”

    宋燕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说别的,她对这个赵竺的印象实在不太好。

    上一世,算算应当就是明年夏日,东宫诊出喜脉,永康长公主同嗣公赵竺一起入京看望太子妃。后来永康长公主回了北地却没将赵竺一起带走,这位嗣公仗着家世在劭都可以说是无恶不作,搅得京中世家一团乱,最后还闹到了东宫。

    想到这件事,宋燕绥便开口嘱咐周渝:“渝阿兄不如多盯一盯赵竺,这人听起来是花心肠,但论起来实在是草包一个,我日后要常去普陀寺,赵筱这边一定会捂得更严实,说不定能从赵竺这里撬出一条缝来。”

章节目录

报燕喜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肉炒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肉炒肉并收藏报燕喜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