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日冷得很早,宋燕绥头一天夜里才叫日暖换了床厚被,第二日一睁眼便见着外头白茫茫的一片。日暖服侍她起身,日新和日初则指挥着几个内侍在外头铲雪。这还是九思殿小厨房里一个新来的师傅的主意,说要取了雪水煮沸,佐着冰块一起炖锅给宋燕绥涮羊肉吃。

    羊肉有一股子独特的味道,宋燕绥不爱闻,平日其实也不太常吃,但这样新奇的吃法她还是第一次听,便对日初说:“问问打算哪一日做涮锅,我先前同阿娘说好了,就这几日是要叫幼郎回来一同吃次涮锅的。”

    日初转头便去了小厨房,宋燕绥则坐下吃今日的早膳赤豆甜粥。今日的粥煮得软烂,宋燕绥便又叮嘱日暖:“阿兄爱吃这个,你一会儿给我备上几碗,我带去忠诤殿送给阿兄。”

    这天不是大朝会,又是下雪天,官职稍微低些的大臣都被劭帝赶回家去,忠诤殿中人不算多。宋燕绥却也没打算人人都分上一碗,只将最多的一份端给宋燕靖,最少的一份端给劭帝,其余便只有镇国公、周林父子及谢沛各得了一碗。

    劭帝看了眼宋燕靖碗里的粥,故意沉着脸问宋燕绥:“斐斐,怎么阿耶这里的粥是最少的?”

    宋燕绥却知道劭帝不是真生气,回道:“阿耶肯定在阿娘那里用过早膳了,斐斐这碗粥不过是想叫阿耶暖暖身子。阿耶忘了?阿娘叫阿耶平日里少吃些,吃多了难消化的。”又见劭帝看的是宋燕靖的粥,便转身问他:“九思殿的粥,阿兄最爱吃这个,阿兄快试试。”

    镇国公早三两口将温热的粥饮下,把空碗交回给日暖,正好看到谢沛端着手上的粥为难,便出声喊他:“谢公看来也是在家中用过了?若吃不下这碗粥不如让我来替谢公分担。”

    谢沛倒不是吃不下,只是拿到宋燕绥分来的粥的人,皆是与她亲近之人,就连丞相齐文林也没多分到一份。自己如平日一般站在齐文林后头,离镇国公与定阳侯中间还隔了好些人,如何今日莫名其妙便得了一碗来自嘉晏公主的暖粥。这让他实在是受宠若惊,更搞不明白宋燕绥这是个什么意思。

    可嘉晏公主恩典哪有让给旁人分担的道理,谢沛只回镇国公一句“多些镇国公好意,某只是想将这粥放凉些。”语毕,抬手以袖掩面便将这碗粥也饮下了。

    整个忠诤殿上知道宋燕绥为何要多给谢沛一碗粥的大概也只有周渝,他忍不住对着宋燕绥笑了下,却忘了自己此时是站在宋燕靖身侧。宋燕靖听到他动静回头看去,周渝借着放碗的机会悄悄指了下自己,宋燕靖恍然大悟。

    宋燕绥这是因为周渝心悦谢家二娘就把谢沛当自己人了?

    想明白了也觉得好笑,不知情的人便只看着太子与周渝两个人像是心情愉悦,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理由。其余人糊里糊涂的不说话,劭帝却不是耐得住好奇心的人,招招手叫宋燕绥到自己身边来,小声问她:“你阿兄和正堂这是在乐呵什么呢?”

    宋燕绥还没问过周渝谢琬瑜的事情能不能叫旁人知晓,便只小声回劭帝:“阿耶放心吧,斐斐是在做好事呢,阿耶过阵子便知道了。”

    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殿中没一会儿就散了,宋燕绥站在原地和宋燕靖说话,劭帝便喊她:“斐斐。”宋燕绥应声跑到劭帝跟前去,她今日没穿难打理的衣服,直接坐在了劭帝椅子边的台阶上,劭帝又问:“魏国那臭小子最近没来烦你吧?”

    宋燕绥被问得心虚,干脆没回答,只仰着头看着劭帝。劭帝见她这样子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实在是舍不得对女儿说重话,干脆去骂宋燕靖:“则明,我是怎么同你讲的,要看好那个孟攸宁,别叫他往你妹妹跟前凑,你是怎么回事?”

    宋燕靖才是真的无辜,被训了一句下意识就问宋燕绥:“斐斐,你最近见过孟攸宁?”平日里宋燕绥出宫他是不大管她是去哪儿的,这些日子因为孟攸宁的事他反而问过几次,明明听说宋燕绥都是去了定阳侯府。

    宋燕靖转身就去问周渝:“正堂,你带斐斐去见孟攸宁了?”

    周渝头都大了,宋燕绥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仍乖乖坐在劭帝身边,周渝无奈,只能撒谎:“不是带她去见孟攸宁,是我带斐斐出门时在路上遇见过一次。孟攸宁非要来同斐斐说话,他好歹是魏国的亲王,大街上的,我也不好揍他不是。”

    “算了,随他去,至多是到月底,这臭小子总要乖乖回魏国。”劭帝冷哼一声,又俯身去摸了摸宋燕绥的头,哄她:“我们斐斐多聪明,这小子骗不到斐斐。只要斐斐对他没意思,管他是谁都别想把我们斐斐娶了。”

    宋燕绥乖乖点头,周渝心里着急得很,却瞟见刚刚明明已经离开了的谢沛忽然又站在了门口,他好像没大注意刚刚众人在说些什么,只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自己。

    周渝看了看四周,除了正在教训宋燕绥的太子也没有别人,却见谢沛对他做口型:“借一步说话。”且不论谢沛是谢琬瑜的父亲,就以他的官职来找周渝说事,周渝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谢沛看着周渝往自己这头走,也移步到里殿外不远不近的一块空地,等着周渝走近了才开口:“世子不必紧张,某只是想向世子打听打听刚刚贵主的那碗粥。”嘉晏公主是最精明的人,大摇大摆地带着粥来忠诤殿,怎么会无端多出一碗?谢沛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嘉晏公主怎么就偏偏把多出来的那一碗叫她的侍女递到了自己手里。

    周渝的表情看着像是有些为难,谢沛便退一步说:“世子是贵主表兄,又一向得太子殿下信任,某这才想着向世子打听一二,不过是觉得若是贵主大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某好提前做些准备。”谢沛说的是宋燕绥主办的女学,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宋燕绥办的事里头最有可能需要他的地方。

    却不料周渝却松了口气似的对他说:“谢公不必多想,今日天寒,贵主这碗粥谢公既已用下,只放心便是。”只是周渝紧接着又说:“渝虽算得上贵主表兄,贵主平日里也对渝以兄长相称,可贵主心思也不是时时都能猜得到,贵主也不是什么事都同旁人说的,谢公若是真想打听贵主心思,或许还是亲自去问问贵主好些。”

    谢沛听了这话刚刚放回原地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又哪里好直接去问宋燕绥这种事,只能回道:“小将军说得有理,那某先告辞。”

    “谢公。”周渝喊住他,摆出平日里最得长辈喜欢的温雅的笑容对谢沛说:“谢公不必生分,家父为我取字正堂,谢公唤我正堂便是。”

    周渝这话说得太突然,谢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看着眼前这位少年郎君,他身上的名号太多,定阳侯世子,东府军少将军,金吾卫首领,太子伴读,哪一项说出来不是叫同龄的郎君望其项背,更别说他为人和善、行比伯夷又生得一副好样貌,谢沛在家不知听夫人念叨过多少次,说周渝是她们夫人们直接所评的劭国佳婿榜首。

    可这样一想,谢沛忽然品出些不同寻常的意思,他问周渝:“前些日子内子同某提起,她与二娘在永宁长公主殿下府上见过世子。”

    周渝心道不好,自己今日闲话说多了,怕是谢沛已经生疑,只能面色平静地回道:“哦,那日是去接家母回府,在门口刚巧碰上尊夫人与二娘子,确是见过一面。”周渝嘴巴严实的很,谢沛颇有深意地看着他,却与他告辞。周渝目送他走远,只觉得自己背后都冒出汗了。

    周渝在这头与谢沛说了两句话,回到殿中却听宋燕绥在和宋燕靖商量着冬至施粥的事,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她是怎么把劭帝和宋燕靖的话头从孟攸宁那里绕出来的。

    宋燕绥见周渝从外头走回来便问他和周林:“渝阿兄和姑父中午要不要到九思殿用膳?”

    宋燕靖前头正因他私下带宋燕绥去见孟攸宁生气呢,听宋燕绥又要叫周渝去九思殿心里就不舒服了,也没管周林什么想法,直接对宋燕绥说:“不巧,斐斐,正堂一会儿得跟我去一趟兵部,午时赶不回宫的。”

    兵部哪有什么事要太子和周渝特意跑一趟,劭帝和周林都瞟了一眼宋燕靖,却见他理直气壮,好像兵部真有大事非要今日去跑一趟。他这样说,宋燕绥也只能放弃了叫周渝一起吃饭的想法,周渝不去,周林不好自己去蹭饭,便说家中备了午膳,宋燕绥也不强留。

    就这样,宋燕靖临时拉着周渝出了宫往兵部去,宋燕绥带着日暖和一堆空碗回了九思殿。

    前脚刚踏进殿门便看见日初朝自己跑过来,她面色凝重,宋燕绥便加快了两步,直到走进中庭日新才开口说:“娘子,今日药铺来消息了。”

    这是大事,宋燕绥叮嘱了日暖一声叫她不要放人进来,自己带着日初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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